送走了鼬,他步出移门。
伸手挥退身边紧紧跟随的护卫,他淡淡说道:“你们去盯着宇智波鼬,不要让他跟着我。”
人影忽闪,他的身边静默了下来。伊贺忍满意地笑了笑,悠闲地走进夜色里。
自从失明以后,其他的感觉就灵验了起来。似乎是为了弥补身体这部分的缺陷,触觉,嗅觉,听觉,味觉都说好了似的协同运作,帮助他感知外面的世界。
是以他比任何人都习惯于在黑夜中穿行,甚至能毫不费力的探知出身边的一切动静,让自己融于了黑暗,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夜才是他的国度。
呵呵……
从沉思中回过神,伊贺忍笑了笑,停步。
“就算是在晚上的空字区,你们这样光明正大的站在路中间可不是明智之举。”
夜色中,几乎毫无声息地,步出两道人影。
白衣的少年看似不过十七八岁,腰间挂着把青色长剑,他一手牵着个十岁出头的女孩子,祖母绿的双眸在暗淡的月色下透着微微寒光,瞥了一眼老人的身后及周围,他刚要开口,却被身边的女孩抢了先。
“娘娘腔,你不是说今天不杀人么?”女孩伸手指向眼前的老人,脆生生的说道,“这个老东西是谁?”
不同于白衣的少年,女孩子着一身淡绿色的简单连衣短裙,腰边的剑一看就是为成人所备,被用皮带牢牢系在她腰际,尖端就差了几公分便要拖在地上,与她嫩生生的样子极不搭调。
少年皱了皱眉,对女孩道:“都说多少遍了,叫我师兄。”
女孩子不以为意地撇撇嘴,继续着自己的话题:“这个瞎子看上去很强,我杀不掉的,你想要我的命吗?”
千利博彦终于忍不住给了女孩一个头磕:“给我闭嘴,什么瞎子,女孩子说话那么粗鲁像什么样子。”
火空黑夏抱着脑袋张嘴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一串响亮的笑声打断,女孩耸了耸眉头,转而望向夜色中身材高大的老人:“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么?”
老人并不着恼,反而有了几分兴致:“这些年,火空黑羽倒是教出了个有趣的小徒弟。”
一听这个名字,女孩还待张开的口立即闭上,一个闪身利索地躲到少年背后,从他手肘处,她小心翼翼探出头:“你……你和老头子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认识而已。”
女孩皱起眉头,口气充满怀疑:“胡说,和老头子相识的人除了我们都死了,你,你到底是谁?”
“伊贺忍。”
“没听说过。”女孩的眉头皱得更深,拉了拉师兄的衣袖,她说道,“喂,娘娘腔,该不会是老头子不要我,想把我送人了?没道理啊,养我的人是你,他又没怎么出过力,没道理嫌我烦啊。”
伊贺忍被她逗乐了,继续笑着道:“既然他没怎么出过力,你又何必那么留恋,跟着我不好么?”
“那怎么行?”火空黑夏摆上与自己年龄毫不相称的认真表情,说道,“老头子杀掉那么多人,要是被大家知道他不要我了,我不是活不过明天?”
“哦,这话说得可真奇怪,”伊贺钦换上调侃的口气,说道,“他杀的人再多也跟你没有关系,怎么报仇的要来杀你呢?还是说你自己跟着他的时候也杀了不少人,所以怕自己一旦脱离了鬼武之名就死路一条?”
女孩子扯了扯嘴角,回嘴道:“是又怎么样,我师父说了,他们死是因为他们技不如人,活该的,跟我没关系。”
即使双目失明,伊贺忍也能想象到月光下的女孩子会是什么样的神情。
清清淡淡的语气,回答的毫不犹豫,直白地无需任何掩饰。
听上去像是借口的托词,在小女孩的口中有着一种充满了讽刺意味的真实感。
这种真实感来自于心底深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成形的冷漠。久而久之就忘记了温情与善良是什么,冷漠根深到了心里,在那里延展成一片荒芜,她活得越久,荒芜就变得越加深邃,最后留下的只有一片空虚。
就像她的师父那样,成为迷信于力量,而失落了人性的存在。
身为暗部,他太清楚这样的人最后会为自己为他人造成怎样的悲剧。
而他又是多少次亲手断送这些人孤独又空虚的一生?
呵呵,他的嘴角划过一丝冷酷的笑。
鼬,你犯了怎样的一个错误?
比起想要封印九尾来,这个错误才反应了你人性中最根本的弱点——善良。
是的,善良才是暗部最为忌讳的弱点。
为什么不干脆杀了她,这个小丫头没有存在于世的任何理由……
呵呵。
他突然很想痛快大笑一场。
那个孩子因为善良放了自己的孙女一命,而他却将此归结为他的错误。
就算是他伊贺忍,就算看遍了世间那么多的残忍,背叛,冷酷,以及诸多不合常理的怪事,就算是作为有“银狐”之称的他,为其他各国称之为老奸巨猾无情无泪的他,也无法当着那个孩子的面说出口——
鼬,你犯了错误,你应该在看见我孙女的时候就杀了她。
杀了她,你才做了符合这个世间规则的事情。
呵呵……
我们生存的世界充满了何其多的讽刺!
究竟是谁成全了谁,谁造就了谁?
有趣,实在太有趣了!呵呵……
“你又在笑什么?到底是哪里好笑了啊,你这个奇怪的老……”
千利博彦一把拍在女孩的肩头,火空黑夏一惊,似乎是领悟了这次师兄动真格了,她立即乖乖噤声,有点忐忑地瞥了少年一眼,嘴唇嗫嚅了几下,安静了。
少年的语气中透露了一丝不耐烦:“小夏,你再胡搅蛮缠我就把你扔在这里不管了。”把拽紧自己袖子的师妹从背后拎到身前,他拂去她的小手,摇摇头道:“你看看你,畏缩的样子,一点气魄也没有。先前怎么教你的?就算要快被干掉了也不能紧张失措,被老头子看到又要挨打。”
被师兄教训,女孩识相的把嘴闭紧,只有一双猫一般的眼睛在月下莹莹发亮。
“伊贺忍,无关的话已经扯得够多了,”带着不满的口气,千利博彦对眼前人说道,“我遵守约定把丫头带来跟你见面,不是来探讨这些无聊的事情的。如果你想在这里伏击我们我劝你打消念头,这个距离,我一击就能削掉你的脑袋。”
“年轻人,做生意可不能那么浮躁。嘿嘿。”他忍不住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想要知道关于这个丫头的事的人,不是你么?”
“我把东西带来了。我遇见她的时候,这个簿子就被她带在身边了。”少年不屑的冷哼一声,随即从怀里取出一本似乎被火烧灼过得簿子。
“等一下。”
少年以手按剑:“你要做什么?”
老人挥了挥手:“别紧张,我对你的簿子不感兴趣。”伸手指向女孩,他笑了笑道:“这个丫头,让她过来,我想先确认一下她的长相。”
寂静的夜里,能听见女孩子倒吸了一口凉气。
“师,师兄……”她不由往他背后瞥了瞥,克制住想往那里躲的冲动。
少年危险的眯起淡漠的双眸,拍了一下师妹的背:“叫你去你就去。他要是对你不利,你就拔剑,有什么好怕的。”
她被他拍得往前一个踉跄,这才不情愿地慢慢移步到老人的身前,边挪边说:“喂,喂,你真的不是我师父叫来杀我的?你别看我这样,我也杀掉……额……多少来着……啊!”
还没等她说完,伊贺忍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自己身前。果然她如他所料的不敢动弹。情报说得不错,被羽那老鬼收留不过短短四年,这小丫头学艺未精,若不是跟着素有奇才之称的千利博彦,她怎么能活到现在?从某种角度说来,这个丫头的运气实在很不错。
伸手按上她的脑袋,落到她的脸颊,又抚上她的双眼,女孩子不满地哼哼唧唧,但似乎也发现他并未有加害于她的意图,也变得顺从起来。
在同龄人里也算高挑的个子,留着齐肩长的发。鹅蛋脸,眼睛的轮廓很好,和她父亲极为相像的颧骨,但这双丰润的唇应该不是来自伊贺家族……
比起现在他的孙女来,眼前的这个女孩子漂亮充满了生命力。
就像她的父亲。
双手最后落在女孩的肩膀,他暗暗叹了一口气。
人面临死亡会变成什么样子?
是否也会像自己此刻这样,变得脆弱,做出毫无意义的事情?
这个女孩子,鼬本应该杀了她。
他却在此刻生出了一丝欣慰。
我的孙女,伊贺钦……
这一辈子,为了火之国,为了木叶,他费尽心机,几乎失去了一切。
他的儿子死在异乡,他的家族被自己亲手推出,在战火中枯萎。记忆中,那些族人的脸庞也渐渐模糊。
黑暗成为他眼中唯一的风景。
我的孙女……
此刻,她就站在他的眼前。
鼬犯的最大错误……
难道也不是他犯的最大错误吗?
原本应该无论如何想尽办法杀了这个小丫头,却因为得知她被火空黑羽收留之后,生出了侥幸之心——既然是被那个家伙收留了,那就没有办法了。不必要制造与剑士之间的矛盾。不停的他用这个借口来自欺欺人着。
不知不觉,又过了四年。
四年,这个丫头杀了木叶的三名暗部,两名中忍。或许单凭她自己之力也做不到这些,托那个千利博彦的福,她在歧路上越行越远,在火空黑羽身边苟延残喘。
她还能活多久?最后是被忍者杀了,还是死于那个疯子剑士之手?
谁知道呢?呵呵……
事到如今,他不再执着于抹杀自己的孙女,只是想临死之前看看这个只是存在于自己报告中的丫头。
最后一次,鼬,我会帮助你掩盖这个错误。
他的嘴角又一次上扬。
临行之前,他已经处理掉了所有暗部关于伊贺钦的档案,该伪造的他伪造了,不该伪造的,他也伪造了。
让这个女孩成为火空黑夏,让那个丫头成为伊贺钦。
而最后留存下唯一的线索《源氏簿》也将在今天划上句号。
他扶住女孩的肩膀,让她转身,轻推她的肩膀:“去吧。”
“从她的长相里面,你确认出什么了?”拉过女孩,少年一脸疑问地看着对方,“听说伊贺家族在与水之国的大战中是源氏最主要的对手。你作为主要参谋,一定对源氏非常了解吧。现在这两个家族中只有你是当时唯一知情的人,只有你最了解关于源氏的事情。我发现这个丫头的时候,她就带着这个簿子。莫非她就是……”
“在你得出结论之前,我要问你一句,”伊贺忍打断他的话,“你为何那么确定被你发现的这个簿子就是货真价实的《源氏簿》呢?自从源氏被灭族之后,也有很多的仿制品流传在黑市上面,据说有一些做得非常逼真。”
“我很肯定。这一定是真品。”
伊贺忍露出玩味的笑容:“就算这是真品,又说明了什么呢?这个丫头很有可能只是自己捡到的。你的师妹被你师父收留前,不是失去了所有记忆么?”
千利博彦眯起双眼,绿色的眼中划过一丝冷厉:“你是怎么知道的?”
“今天好像有很多人都以为我是靠抓阄成为暗部策略部队长的。”老人慢悠悠说道,“这些东西被我查到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反正你们也没费什么心思隐藏。”
少年冷哼一声,不语。
老人嘿嘿一笑:“我还查到关于你的事情。”
“你指什么?”少年皱眉。
“你为什么要那么关心这个丫头的来历?”老人反问道,“在收留你之后,火空黑羽还收过一两个徒弟,结果都因为他不稳定的情绪相继被他杀死。可是唯独这个丫头,你却会花心思去保护。”
“我们谈的事情与这个有关系么?”千利博彦的口气变得冷酷,侧首他看向身边表情专注地师妹,转而对她道,“小夏,去北户神社那边等我。”
“咦?为什么?”女孩子立即撅起嘴,“这不是正说到我的事情么?好像很有意思,我也想……”
伊贺忍只觉肩膀沉了一沉。
周围的气压似乎因为什么缘故而变了。刮在脸上的风有种如针在刺的感觉。伊贺忍不由心中一凛,已经有了这样的霸气了吗?比起羽来,这个孩子对于查克拉的控制更为细腻。
在无尽的黑暗里,他清晰的听见千利博彦冷冽的声音:“我叫你去,你就去。”
不用再说什么狠话,也不必重复第二遍,更不敢发出一句抱怨,女孩“哦”了一下,随着一阵轻柔的风声而去。
跟着这小子,你活到现在倒也不算是奇迹了。丫头,你的运气果然是很好。
伊贺忍在心中轻轻叹息。
“你到底查到了什么?”
“关于源氏家族的一个家臣的事情。”老人一字一顿,狡黠的笑回归在他的唇角,“确切的说,关于这个家臣的妻子,一个叫做千利紫藤的女子的事情。”
空无一物的黑暗里,纯粹地容不下任何东西,自从失明之后,很多东西的轮廓在他的脑海渐渐模糊。
而周身所有的事物被拂去了表面的虚伪,反而真实的尖锐。
比如从对面这个年轻人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让他察觉到了焦躁。
呵呵……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吧,甚至于在我伊贺忍出生以前,千利一族还是世界闻名的铸刀师世家,盛极一时的时候,曾声名遍及各国。人人以有一把千利所铸名刀而自豪无比。
“可惜世事无常,渐渐这样的家族也没落了。到了千利紫藤这一辈几乎是要靠着依附别族才能生存下去了。然而家族中的一些人还幻想能恢复昔日的荣耀,于是他们把目光放在声名显赫的源氏身上。接下来的废话就省了。总之你母亲想尽办法成功嫁入了源氏族内,并把家族中唯一剩下的名刀也带了进去。”
伊贺忍顿了顿,又道:“有一天,机会来了……”
机会终于来了。
源氏诞生了一位小公主,取名义幸。
在这样月色清冷的夜,听人叙述一段连自己都几乎忘记的记忆,竟然会是如此的不真实。
他从未想过,这样的往事也会有浮出水面的一天。好像沉入深海很久早已被人忘却的废铁,因为某些原因,从深渊里慢慢上浮,上浮……直到破出水面。
如此的不真实。
他怎么会忘记那一天。
平日总是不苟言笑的母亲,露出了阳光般的微笑。
小彦,小彦,是一位公主,我听说是一位公主。
听说……
现在想来,那么多年的压抑生活还是让她被排斥在源氏核心之外了。这样的母亲,那些年,究竟是作何感想呢?
记忆中那张美丽的脸庞已经渐渐模糊,只记得人人都说她美,人人都说,他长得和母亲很像……
而那时候的自己,那个小小的男孩,才不关心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什么源氏家族。他只是依稀的记得,很久以前时常微笑拥抱他的母亲,放开了自己的手,走向那辆不知驶往何处的牛车。之后,她便很少再出现,之后,她再也没有微笑,之后,她再也没有抱过他。
那个家族夺去了他的母亲。那是还未被火空黑羽掳走以前,他对源氏唯一的记忆。
很多年以后,他才明白那些纷纷扰扰,才或多或少可以想象这么多年母亲是带着怎样沉重的心情度过每一天。
就算听从家族安排嫁入源氏,她其实还是无法融入的吧?
“你母亲依照千利族人的嘱咐,将那把埋没于世间的名刀封印在了《源氏簿》里,作为千利一族的礼物,希望有一天,当那位公主成年以后,千利一族能得到源氏的赏识……”
赏识……哼哼。
那样的族人真是可悲的令人发笑。把家族最后的宝刀送人只为了能更好的得到别人的帮助而生存下去。这也叫做复兴?这样的家族,他一刻也没有后悔脱离其中。
即使是要跟着火空黑羽。
少年冷冷一笑。
伊贺忍轻轻扬了扬头,感到冷硬的金属贴着自己的脖子,勒在喉管之处。
仍然用不急不缓的口气,伊贺忍说道:“年轻人,我说过了,做生意可不能那么浮躁。”
千利博彦冷哼,长剑又逼近了几许:“木叶的暗部的确了不起,查到了不少东西。”
“嘿嘿,要来找我问清事实的人是你。现在害怕揭露的人还是你。人果然是复杂的生物。”伊贺忍侧了侧脸,空洞的双眼对上少年月下略显苍白的脸,“我说过了,我对你的簿子不感兴趣,如果你能肯定这本簿子是真的,那便一定是真的。在这上面,有着你们源氏一族封印最强名刀的咒符,那些不值钱的仿制品怎么能折腾出那么特别的东西!”
“我原本只是想问问你义幸的下落,看来你比我想象中知道的要多。”千利博彦沉声道,握住剑的手毫不放松。
伊贺忍不当一回事的按住迫在喉咙口的长剑,平静说道:“你是来向我寻求答案,还是来抹杀答案的?”
少年愣了一愣,迟疑了片刻,终于缓缓放下长剑,冷冷道:“你……还知道什么?”
老人摇了摇头,不紧不慢说道:“还有什么是需要知道的?事实说明了一切,那个叫做义幸的孩子还没有成年战火就爆发了,源氏最后也像千利一样的衰弱下去,连同你们族中最宝贵的东西跟着公主一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或者说……只有簿子最后因为巧合落到了你的手里。而那个孩子却不知下落。”
千利博彦点了点头:“我只知道这个簿子的事情,从来没见过那个公主。就连母亲也没有那样的身份能见到她。我看到这个簿子的时候是被小夏带在身上。可大多数源氏家族的人瞳色都是蓝色的,所以我不能确定……我原本以为簿子里会有一些关于义幸的记载,但有一页几乎被烧得面目全非——难道你们木叶也没有这方面的情报么?”
情报?
呵呵。
怎么会没有?
就算木叶没有,我伊贺忍也有。
比起任何人来,更为全面,说明了一切的情报。
那无法只凭眼睛就能看到的真相……
他还记得收到敬的最后一封来信。
而信寄出的时间是五年前——
父亲,虽然有些突然,但要告诉您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永远记得看完信之后的那个瞬间。
最后一丝夕阳从门缝里挣扎而过,血红的光从信纸一直蔓延到他的胸口。然后一滴一滴,它们在空气中蒸发,融入了黑暗。
这是他失明以前最后的景象,从那一刻起,他便陷入了漫无边际的长夜。
那个重要的消息……呵呵。
自从失明以来,他的世界仿佛进入了无尽的黑暗。
那些表面的东西被黑暗埋葬,心代替了眼睛去看透那些被深深隐藏的事情。
失明,或许并不算是坏事情。上天夺去一些东西,然后用另一些东西来代替他的眼。
他的语气带上了一丝疲惫,却仍一如既往的自信:“年轻人,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要先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跟着火空黑羽那么多年,是什么让你活下去?”
千利博彦皱了皱眉,沉声道:“这和我们的话题有关么?”
“呵呵,有着你自己无法想象的深切联系,这直接取决了我之后是否会对你道出真相。”
“你好像对我的事情特别感兴趣,倒不是小夏。”比起发怒来,千利博彦被挑起了内心的好奇,忍不住道,“就我所知,我应该不在木叶的暗杀名单里面吧。”
伊贺忍哈哈一笑:“当然!这才是最奇怪的事情!”
“你什么意思?是希望我今天能把你杀掉,好在暗杀名单上添上我的名字?”少年的语气中不免透露了困惑。
伊贺忍摇了摇头,解释道:“之前火空黑羽那老小子也收过不少弟子,要么是技不如他被他随手干掉,要不就是抵挡不住内心的空虚自尽而亡。可你却能活到现在。”伊贺忍往前踱了几步,走近他的身前:“在暗部那么多年,如你这样出身的孩子我见过不少。他们的人生轨迹有着令人惊讶的相似点——从小就被各种杀手组织收留,最后成为杀人工具。毫不掩饰的说,像你和你师父这类人是我们各国忍者都想要抹杀的存在。可你在本质上,却与那些孩子不同,或许这也就是至今各国暗部并不把你列为抹杀人员的原因。撇开你的天赋不谈,你既不对武力感兴趣,也不对其他任何人或者事抱有深刻的痛恨。你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喜欢,也没有什么特别不喜欢。跟着羽那样的家伙,你虽然有点扭曲,但似乎还不够彻底,你看上去一无所有,却并不若那些空虚迷失的战争遗孤。”
千利博彦不屑的眯起眼睛:“所以你到底希望我怎样?莫非我要发疯你们忍者才觉得正常?”
“一定有什么原因吧,什么事情导致这些年支撑起你作为一个人应该有的情感……什么事,或者是什么……人。”伊贺忍顿了顿,突然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突然大笑起来,“哈!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所以你才那么在意那小丫头的事情!哈哈,有趣有趣!”
“喂,老头子,你笑够了没有。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一时间,从眼前人几乎可以用肆无忌惮来形容的笑容里,他感觉自己如白纸般坦白的被展示在对方的面前,极度的不适感充盈在胸中,令他怒意陡增,“你到底想怎么样?!”
“够了,要确认的我已经确认了。”伊贺忍收起笑容,说道,“回到我们之前的问题,你来找我是想确认你这个师妹的真实身份?”
千利博彦强忍怒意,认真的点了点头:“没错。你的条件是把《源氏簿》和小夏都带来,按照你的要求,我带过来了。现在你该告诉我真相了吧。”
伊贺忍想了想,藏匿奸邪的笑再一次浮上脸庞:“在此之前,我要提醒你,年轻人。小夏的身份和你所谓的真相可不是你想象中的同一件事。”
少年呆了呆:“你好像很喜欢卖关子。我不明白你说的,也不喜欢这种兜兜转转的谈话方式,说直白一点。”
“小夏的身份是一回事,真相是另外一回事。换言之,如果你想知道小夏的身份,我可以用一句话就打发你。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有本事你自己再去证实。”
千利博彦冷哼一声:“老头子,做生意不是这样做的。我讨厌被人耍得团团转,就算我不想被列入某国的暗杀对象,杀你,我也不会有太大顾虑。”
伊贺忍毫无动摇的嘿嘿一笑:“如果是这样,你又得到了什么?杀了我,你依然得不到任何答案。”
“伊贺忍,我开始有点讨厌你了。”
老人被逗乐了,呵呵笑了起来。
千利博彦不满的哼了声,沉吟片刻又道:“如果……我选择真相……”
“那么你要按照我的话去做。首先,把你手里这本簿子中千利家族的咒印解开,然后重新封印入这张纸里面。这是千利家族的秘术,也只有你能做到了吧。”似乎早就想好了,伊贺忍从怀中取出一张白色的纸,拍了拍空白的纸面,“最有趣的,是接下来的部分。”老人阴阴一笑,接着道:“你要帮我把这把刀封印入《源氏簿》原先的咒印里。你放心,簿子我不会问你要,你只要封印进去即可。之后随你怎么处理这本簿子都没关系。不过这张被封印入你们家族遗物的纸,我得留下。”
少年一时间有点懵,他看了老人递出的刀,又看了看被他稳稳捏在手里的白纸,一种在被狠狠算计的郁闷感翻腾在胸中。
“有趣?有趣……在哪里?”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问得很呆。
伊贺忍并未回答,只是抚着并不浓密的胡须,嘿嘿笑着。
少年祖母绿的眸子聚焦在对方身上,却找不出任何破绽,然而——
这老头一定是在暗算他,他有这样的直觉。
他长那么大,笑得像眼前人那么阴险那么瘆人的,还真是第一次遇见。
“你,你要做什么?这……难道不是菊和一文字么?是你们木叶暗部的信物……”
“不错,我把它偷出来了。”伊贺忍说得相当干脆。
“胡说!你自己便是暗部,怎么会监守自盗。你……你在骗我对不对?”
“别说蠢话!作为千利一族,你会认不出真的菊和一文字?”
千利博彦被驳得一时答不上话,他困惑地看着老人手中的长刀,沉默了许久,才把细长的刀接过来。
轻而薄,月光下散发着炫丽色彩的这把刀,更像是一件精巧工艺品。
这落入手中的质感,以及刀身上隐隐浮现的暗纹,经过特殊的火焰锻造,只有千利一族才能识别出真伪。
是真的……
把用来解开一切封印的刀封印在千利一族的咒印里?这个想法真够诡异的。
“你要我把它和簿子里的刀……对调?”他闷闷地问。
“你做还是不做?”伊贺忍笑得更加阴险,语气有了逼问的味道,“不想知道真相么?还是说你很珍惜家族最后的遗物,不舍得跟我换?”
千利博彦皱起眉头:“那东西跟我没有关系,随便它落在谁手里都无所谓。”
“可有人却对它很在意。”
少年露出警惕地神情,冷冷道:“你又查到什么东西?”
老人在他面前露出可以被形容为可恶至极的笑,慢悠悠的道:“你师父不就是为了这个东西几乎杀光了你们千利所有人么?可惜他并不知道这把刀在他找到你们之前已经被带入了源氏一族。任凭他如何大开杀戒都不会找到。讽刺的是,他自以为掳走作为继承人的你可以逼迫你的族人交出那把刀。没想到反而是你被家族毫不犹豫地放弃了。”
握紧的拳松开,又再度紧握在腰际的剑柄上,千利博彦眯起双眼,说话的语气带上了狠劲:“我现在发现真相不比杀你灭口来得重要。”
“为何要杀我?难道我不是在为你解决一件棘手的事情么?”伊贺忍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些年,你小心翼翼把这本簿子带在身边,既害怕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师妹向你师父提起,又担心她什么时候随时随地想起失忆前的事情。所以你千方百计不惜找到不可靠的我来证实你师妹的身份。火空黑羽要是发现他无时无刻不惦记在心里的那把刀其实一直在他的身边,会是什么反应呢?呵呵,所以不如把它交给我,动用木叶暗部的所有力量,我也会确保它不会被火空黑羽抢去。如何?”
少年咬了咬牙,纠缠的眉头松开又拧紧:“……听上去是不错——不过,谁知道你拿到这把刀之后又有什么奇怪打算。”
伊贺忍摇了摇头:“千利一族的印,是连初代火影都无法解开的顽固东西。你交给我的咒印,我相信倾全木叶之力也不会有人解开。”
“照你这么说,它在我手里一样安全,就算被我师父知道了,只要我不愿意,他也无法……”
老人冷酷一笑,打断他的话:“他要是拿你师妹威胁你怎么办?”
一时间,沉默降临。
而沉默地只是周遭的声响。他却能从年轻人的身上感到许多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感情,包括焦躁,困惑,愤怒……无奈。
丫头,你的运气果然是相当不错。
呵呵。
“……好吧。”
沉吟了许久,千利博彦才不情愿地做出了决定。
有那么一刹那,透过不明的月光,少年似乎看见对方沧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悲悯。然而很快,那充满了嘲讽意味的表情再度回归,冲着他奸邪十足的笑着。
不由地,千利博彦缩了缩脖子。
很多年以后,当他再度回忆那个时刻,每每都会忍不住的想着,那一夜,那个孤身一人的老人,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用心做出这样的安排呢?
那双空洞毫无生气的眼睛,似乎比任何兵器都要尖锐犀利,能透过眼前的任何障碍,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甚至超越了时间。
而他究竟又是为何如着魔一般的听从了他的要求?
之后的真相带给了他太大的冲击,以至于关于《源氏簿》关于咒印的事几乎快要被他忘却。
那个至今回想来都能让自己心跳加快的真相……
而伊贺忍却仍是如此平静,他用十足的客观语气条理清晰地陈述所有事实,哪怕是微小的细节都解释地清清楚楚。关于那场战争,关于被灭族的源氏,关于路过战场的那个宇智波小男孩,关于那个男孩子做出的决定,关于他的错误,以及跌跌撞撞,最后遇见了自己和师父的那个女孩子,还有关于她的秘密……
“以上,就是你想要知道的事实。”
伊贺忍顿了一顿,让尚处在震惊中的少年稍稍回神:“如何,是否值得一听?”
千利博彦张开口,却又不知道要如何说下去,最后只能闭上,充满怀疑地看着对方。
“最后我给你一个忠告。”伊贺忍淡淡道,“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再去纠结这些过去的事情。火空黑羽不会对任何人的身世感兴趣。不过,要是让他知道千利一族的名刀和今天我告诉你的真相有关,你就想想长久以来你为你师妹做的事到底还有没有意义。另外,不要妄想等到那老头入土才为她揭示什么真相。在我看来,你师父就算是死了,也不会成为太平的亡灵。”
“你……你要把刀……”
“忘记你给我的这把刀吧。它和你的小夏一样,一旦被揭开身份便不再有存在于世的理由。”
“可是……”
“我已经把所有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我们应该没有什么可以谈了。那么,就此别过吧。”并不等待对方有什么回应,伊贺忍自顾自的转身,迈开步子,向既定的路线出发。
不过再过问背后那个孩子的想法,从他今天种种反应中,他已经能判断他会为他彻底守住这个“秘密”。
终于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划上句号。而他可以按照自己的剧本去和如今的孙女吃饭了。
七天,他给予火影和宇智波的承诺明天就要到期了。
终于是走到了这个地步了啊……
钦,你最好记住我说过的话,有些人有些事,不是一辈子的。
今天我会死在你的面前,你能承受还是不能承受呢?
真可惜我不能再守在你的身边,鼬那个孩子到底还是太嫩了,能不能好好的守护你呢?
无论如何,他已经替他们作出了安排。
抬头,他用失明的双目看向天空,想象着许久未见的光明会是什么模样。
脑海里未曾划过任何的画面。而鼻尖却传来一丝淡淡的香味,手掌传来柔柔的触感,耳朵回想着那个被叫做钦的女孩甜甜的笑声。
伸出手,他几乎能在身前勾勒出那个孩子的模样。
钦……但愿你会如你自己所说,变得努力坚强。
呵呵。
他的世界早就失去了光明,连关于它的记忆也是一片模糊。
然而,自从失明以后,仿佛说好似得,其他的器官都变得灵敏起来,当他回想起曾经的光明,他总能拼凑出那个瘦弱娇小又伶俐的小女孩。
嘴角嘲弄的笑容不自觉的柔和了下来。
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他便已经做了决定。
最后一次了,鼬,我会为你掩盖你的错误。
让这个千利博彦带走源氏的秘密,让那把最强名刀无声消失在黑暗的历史中。
让这个女孩成为火空黑夏,让那个丫头成为伊贺钦。
他会以他之死,埋葬所有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