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泽泉对于贤一的道歉与解释置若罔闻。一语不发的,她从他的身边绕过去。
这一刻,田埂及土路边的所有人目送着小泉的背影渐渐离去,夕阳打在她的肩上没有往日能烧云的热烈样子,反而更像是鬼怪绘卷里的地狱邪火,它投射在灰尘微扬的泥土路上,拉出一道长长、长长、长长的人影。
直到她消失在田埂的另外一头人们才回过神来。山田老伯看了看自家的媳妇,问了一声:“我说,那孩子什么时候变成那样的?”游子收回发呆的视线,向她的公公摇了摇头。
当小泉回到家门的时候迎来的是一双母亲的手。在村口听到贤一回来的消息着实吓了唐泽葵一跳,所以她早早就守在屋子外面,一旦看见自己的女儿走过来了,二话没说就把她搂在怀里。好像拍着一个四五岁龄童一般地,她柔声哄道:“没事了,小泉,没事了。母亲在这里,母亲在这里。谁都不能伤害你的。没事了,我的女儿。”
还没回过神来的“唐泽泉”被突如其来的这一下“抱头杀”弄得差一点要透不过气来。虽说她知道她的“母亲大人”对“小泉”有种超出寻常的宠爱(老来得子),但这一次的表现再度拓宽了自己的认识。被如此溺爱的小泉最后选择了那样的方式结束生命,好像也不仅仅是贤一一个人的问题……
正当她想稍稍规避伸向自己脑后的魔爪,突然听见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在近处道:“不好意思唐泽夫人,我想问问唐泽师父在家吗?”
她意图推开母亲的手顿了顿。
这个声音她很熟悉,夕日红,不,应该说是袁飞红——木叶忍村上忍之一,并非自己的暗部体系之下。她来这里要做什么?
直到唐泽隆平亲切地笑着把自己所铸的刀取出来之后,她才明白过来,她的父亲居然就是木叶忍村专用铸刀师之一,也就是说,整个忍村雇佣的六位铸刀师父里,她的父亲隆平是名列前座的!
怪不得她从来不用下地干活,每个月还有大笔大笔的零花钱供使用。要知道,隆平给她的一个月的零花钱,能抵上她曾经的爷爷伊贺忍的所有抚恤金了。
伊贺忍,你可真不值钱。还有就是,菊和一文字殿下这一次果然是善待我了。
目送着夕日红的远去,她问隆平道:“父亲,你挂在墙上的这把刀好像与你平日打造的不一样。我觉得它的材质和工艺都要比那些好很多。”
隆平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葵见丈夫露出沉痛的神情,赶紧说:“小泉,女孩子就别问这些事情了,父亲也有父亲的理由。”
没想到从来对父亲刀具不感兴趣的小泉这一次大有不依不饶的样子,她继续问道:“这把刀我看父亲你擦拭的时候用过,不但锐利地能斩生铁,还柔韧的可以弯折,换了其他的早就断了,这刀不是相当好么?就算不想卖墙上的这一把,也可以用相同的技术再打造类似的刀。这样卖给木叶的价钱不仅可以翻倍我们的作坊也会更加有名。”
“小泉!”葵有些着急地喊了一句,却被唐泽老伯伸手制止了。他皱纹遍布的脸庞上露出刀刻一般的笑,虽然这个男人的长相比较刻板严肃,但对自己心爱的女儿却能露出奇迹般温柔的神情。
“女儿想要了解刀具是一件好事,也没有必要隐瞒。”他温和地道,“听好了小泉,这种炼刀的技术叫做黑泽。是在生铁中注入稻之村黑泽湿地特有的物质而闻名的。原本确实是很精湛的一种炼刀技巧。你看到我挂在墙上的这一把,是在很久以前我花费了几年的功夫打造的。当时的我非常自信,认为自己打造了一把绝对不输于鬼武红秀的刀。但是它却是与妖刀红秀完全不同!我决定要为我的黑泽刀亲自挑选合格的主人,它必须要被用于正途,来守护世间真正珍贵的东西。可没有想到事与愿违。”唐泽隆平的神色犹有悔意,“没想到我亲自选择的那个人用它灭掉了自己的家族。”
小泉的眼中划过一丝讶然。她睁大眼睛不由自主地仔细研究墙上的黑刀。而父亲很快验证了她的猜想:“这一把刀,曾经被用来灭掉了木叶忍村最著名的宇智波一族。我挑选的那个少年叫做宇智波鼬。按照现在来算,也跟贤一是差不多的年纪了吧。那场惨案的第二天,当我起床查看昨日的工作时,黑泽就被插在我门前的地上。那个孩子最后还是将刀还给了我。”唐泽隆平再度沉痛地摇了摇头,“我原本想要凭借这把刀一鸣惊人,代替岁鬼成为世界第一的铸刀师,现在却唯恐大家发现我打造出了这样一把罪孽深重的刀。黑泽流的刀果然还是太过刚猛霸气。一旦到了不合适的人手里,就会成为不让红秀的杀戮工具。这样的刀还是让别人去做好了,你父亲我不差这点钱。平时做的这些刀具在一般的战斗中还是尚可一用的。”
小泉轻轻应道:“明白了。”
葵在一边柔声道:“老公你也不用过多自责。我听游子说,那个宇智波鼬最近已经被木叶村撤销了叛忍的通缉,好像当时有什么隐情在那件事情里面。虽然村子的回应很模糊,不过好像也有一点暗部的问题在里面。你也未必看走眼。”
“这是什么话!”隆平冷哼了一声,“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这种连家庭都不顾,可以亲手杀掉全族的男人,根本就不配做人!父母的养育之恩是可以当做废铁随便抛弃的么!”
“这……倒也是。”家庭妇女葵原本想要安慰一下丈夫,却不想让他更加生气起来,不免苦笑着拍拍他的背,“反正别人家怎么样,都是别人的事情,只要我们家好就是了。”
没想到这一句似乎又提醒了隆平,就听他话锋一转道:“话说回来,小泉,我听说贤一回来了。”
“老公!怎么这个时候说这些,小泉她……”
她干脆回答:“不错,我在田埂上遇见他了。”
唐泽老爹郑重地点了点头:“很好。”说完,他取出身边一把新完成的刀:“这把刀啊,是你父亲新创造的技术,叫白泽,嘿嘿。”他恢复了平日严肃可怕的神情,唰地一下拔刀出鞘:“混小子居然还有脸回来。正好可以试试我这把新刀……”这么念叨着,他冲门而出。
“老公,老公!你冷静一点……老公!”
目送父母相继离去,她的视线再度落在作坊墙上的黑刀。
尽管刀柄换了,也被抹去了宇智波家徽的印记,仔细观察的话还是能看出熟悉的痕迹。才想起那一夜他来找她的时候确实是背着一把黑黑的刀。它比一般的长刀短,又稍长于太刀,对于熟悉他一切忍具的她来说,它显得陌生又冷硬。
只有对她,他才会偶尔抱怨一下木叶的忍具配备里其实没有很称手的刀。没想到好不容易得到了一把,却被用来作为屠戮家族的凶器。
最后,不得不将刀还之与工匠了啊。宇智波鼬,你捍卫了唐泽隆平的名誉。
她走到墙边,小心翼翼地将刀取下,拔出鞘察看。是了,那一夜的血迹怎么还会被留到今天,早就被擦拭干净了吧。虽然嘴上说着什么罪孽深重,毕竟这是她“父亲”最辉煌时候花了巨大心血打造的刀,实则还是非常爱护的。
她用手指轻捻刀身,正想看看上面有没有铭文题字之类的,忽听一声:“别动!”肩膀猛然一疼,她觉得自己被什么击中了,手一松,刀就铿锵地落在了地上。下一秒自己被人推住按在墙上,夕阳透过窗从侧面打来,照出男人的脸庞,三川贤一。
“小泉,你怎么能那么傻!为什么要因为这种事情寻死呢!”他按住她,脸上的表情又惊又怕,还带着三分怒意。
我父亲现在正带着一干学徒到处找你,你倒是找到我家里来了,要寻死的人是你吧。
“我知道是我错了,是我辜负了你,你可以恨我,但你不能这样对自己!为我这样的人死不值得!”
该听这番话的人倒真是死了,你说也没有用了。而我是不会为你死的,大可放心,你有哪个方面是可以和鼬相提并——她愣了一愣。她在想什么呢?
她现在是唐泽泉,而不是伊贺钦。她的人生轨道将与那个男人完全无关。是的,完全无关的……
“小泉,小泉,你在听我说话么?”按住她的男人一脸担心,鬓角旁留下了汗水。与那个总是看似风轻云淡的城府男人完全不一样,这个男人是淳朴的稻之村村民,不会明白掩饰感情为何物,好像她的一举一动一个表情都能牵动他的神经。
她叹了一口气:“你抓得我好疼。”
贤一皱住的眉没有松开:“你先答应我别做傻事。”
“你看我这个样子像么?”
“别的不说,你先答应我。”
“你可真倔。”
“唐泽泉,别拐弯抹角的,快答应我!”
拐弯抹角?看来她也跟那个男人一样养成了坏习惯了。看着耿直到有点执拗劲的贤一,她终于没法再绷紧脸,不由一笑:“我答应你。”
贤一这才松了一口气,从地上把刀捡起放到自己背后的桌子上,露出的防备样子似乎还在担心她会突然去抢。接着他郑重地抓住她的手:“你跟我来。”
就这样,她被他拉出了门外,沿着村中的小溪,她沉默地跟在他的背后,夕阳将他高大的身影勾勒出来,起先是红色,接着变成了紫色、暗紫,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小溪在村口汇聚入一条奔腾蓝绿翻涌的河水,波光徐徐地向低处流过去。在一片河岸边的碧绿草坪上,他拉着她坐下。
她先开口了:“你想跟我说什么?”
或许“唐泽泉”自己没有意识到,但这一句的语气与神态活脱脱就是她在当暗部部长时候召集各队队长开会时的惯用句式,而且一般是在对方犯下严重到要上会探讨的错误时才会用到的。话音一落,贤一不由自主地就畏缩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他才迟疑道:“小泉,你和以前变得不一样了。”他挠了挠脑袋,“怎么说呢,或者这么说不是很恰当,不过我觉得你有种男子汉独当一面的气概。”
必须承认,当了暗部那么多年,倒是没有人这样评价过她。男人?独当一面?被突然点到了这一句,她才想起曾经鼬也给过自己类似的评价——你变了,变得与我过于相像,成为了如我一样的同一类人。难道他当时是那个意思?她看向他:“你的意思是我像男人?”
贤一睁大眼睛:“不不,不是这样的。我是说……反正不是这个意思,你就当我没说好了。我,我只是觉得……你似乎比以前,呃,变得成熟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似乎问到了他的心事,贤一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搓了搓手,他道:“小泉,你还记得这个地方么?当时你就是在这个地方告诉我,我的父亲与你的父亲从很早以前定下了亲事。”
小泉的表现比他预料中的冷静了一万倍不止,她不过是问:“所以呢?”
小心观察对方的表情,贤一慢慢地道:“我……其实当时我刚听到还是很高兴的……我的意思是,我并不是不喜欢你。”
“我理解为,你想说喜欢我?”
贤一睁大了眼睛:“小泉,你这么说不害羞吗?”
“话是你说的,我为什么要害羞?”
“倒确实是这样的。”贤一迷糊地点点头,脸上露出些许可疑的暗红,“好吧!反正就是这个意思了!我就是想说,我不是讨厌你才提出退婚的。不过也不是我今天在田那边跟你说的什么梦想之类的,当然做忍者确实是我的梦想啦。”他握了握拳头,似乎下定了决心,“小泉,其实我想说的是,自那天以后,就是婚约的事情以后,你,你就变得不一样了!”
她平静地听着他的坦白。
这是个受尽周围人溺爱的女孩子最终却不知如何去爱人的故事。
她的爱变成了控制。
一直以来唐泽泉都独占着父母的所有视线,习惯了这样的爱,令她对贤一也做出了同样的要求,甚至更高。她需要他的时候,他必须随时出现,甚至是农耕繁忙的季节也要如此。她不开心的时候,他就要小心翼翼,唯恐惹她更加生气。爱像一把紧箍咒狠狠套在了眼前男人的身上,逼得他喘不过气。
“你看,”他挽起袖子,“你上一次咬我的伤口还在呢。”说这话的时候,他也是咬紧牙关的样子,唯恐她突然发怒。“小泉,我真的受不了你这个样子,我实在没有办法。你对我的要求太多了,我感觉无论我怎么做都达不到!况且我有我的梦想,以前父亲一直希望我能继承家业,但是我真的想去做忍者,我好不容易有了一次机会,这是我毕生的希望了,我实在不能错过!但若是被你知道的话,你一定不会让我走的,所以,所以我才跟你退了婚约。”
原本他打算一走了之,狠下心再也不见她。可离开她的那段日子他每天都坐立不安,唯恐她那样的脾气说不定做出什么夸张的事情来,因此一得到空隙,他就回了家乡,想偷偷地看看小泉,确认她没事之后再重回木叶。哪里想到却在田埂与她狭路相逢,又哪里想到会如此鲜血淋漓地被她当面批了一通,若有所失地回到家以后,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确过分,又听母亲说小泉之前还自杀过差一点就死掉了,于是就下定决心要与她开诚布公的谈一谈。没想到又撞上她欲拔剑自裁的时候。
“小泉,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太鲁莽了!我是个胆小鬼,我不该逃避问题。刚才我看你拔刀的时候,我的心,我的心都冻结了!我才知道,其实,我,还是很喜欢你!”
她还陷在听他说故事的氛围里,却不想眼前的人突然就向自己抱过来了!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就陷入了一个厚实的怀抱,他是如此的激动,如此的动情,她只觉得自己快要给他勒死在怀里了!
“你,你等等……”她想要挣脱他,却发现就算拥有了健康的身体,对于异性她还是那么无力,“你别这样……你……”
“小泉,请你原谅我,不要生我的气!”
“你放开我再说!你……”
突然抱住自己的人僵住了。
视野里,贤一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但就连这个神情也被瞬间定格住了。不知从哪里出现的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将他往后拉了一下,她终于挣脱了他的怀抱找回一点呼吸,紧接着,她怔住了。
贤一的背后站着一个男人,黑发黑眸,清俊的脸庞,冷静的眼神,这张脸她实在太熟悉了……
他伸手似是要来扶她,她本能地往后退缩了一下,这个防备的动作让他放弃了进一步的接触,转而道:“这位小姐,天色已经晚了,这个时候在村子外面会遇见危险,还是早点回家的好。这个男人之后我会处理的,我先送你回村子吧。”
眼看面前的姑娘只是看着自己发呆,宇智波鼬又退后了一步以让她安心:“我不会伤害你。”从腰边他取出了一快石质的手牌,“这是木叶的特别上忍手印。我是木叶的忍者。”
她瞥了一眼:骗人。这分明是暗部的策略部队队长信物,刻着的还是伊贺一族的厉鬼图案,明明是她的东西(遗物)!
看来是被当做了乡间无知的少女了啊——稻之村离木叶并不近,因此大多人对于忍者的分类非常模糊。但是特别上忍这个类别既好认又亲切,他们都是属于非战斗型的特殊能力忍者,最多的就是教师、研发人员、还有给人看风水,治病的。换言之,相当亲民。
不过就算是稻之村的人对忍者再陌生,宇智波这个名字可绝对是如雷贯耳,无人不知的。
她的心头掠过一丝讥诮,说道:“你叫什么名字?我父亲说,不要跟陌生人走。”
男人的视线不经意从手牌上掠过:“我姓伊贺,伊贺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