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恢复的是周身触觉。
其次是听觉,水流声落入耳里,轻柔,渐渐放大,哗哗哗哗……
有水流不停的冲击她的背部,下半身凉凉的,浸透了,冷飕飕。
是啊,冷……全身都冷,脸朝下,她觉得脸蛋被坚硬的东西磕的生疼。缓缓睁开眼睛,视线模糊,瞬间刺入的阳光几乎让她失明。
脑袋晕晕乎乎,四肢无力,她实在没有力气挪动身体,哪怕一寸。
她应该是落入了悬崖下面的水流中,悬崖耶……现在想来还真恐怖……脑袋一团乱,不太好使,她努力回忆,落入水中的最后一刻……
好像有什么很感动的事情发生。
是了,伊贺钦叫她往下跳,她素来身子弱,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蹦极的一天,而且是不栓绳子的蹦极。然后甩开佐助是很帅啦,但是其实也不过想逃命而已。
对了悬崖……是传说中的悬崖耶……
根据武林铁律,她会落下万丈深渊,结识一等一的帅哥(比如,令狐冲?),遇见一等一的怪人(比如,张无忌?),练成一等一的武功(比如,所有人?),然后成为武林盟主,称霸一时。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乔峰和阿紫,后者可是殉情。
咦?
她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或者跳下悬崖后她就会醒来,她会发觉徐旭还在抢天哭地,爸爸妈妈在微笑,医生说:“手术很成功!”
她会发觉她没有来过一个叫木叶的地方。
她实在很想反穿回去……
这个乐观的想法鼓励她用力撑起身子,然而视线恢复的一刹那她就失望了。
眼前碧绿碧绿的显然是一片树林,之前磕得自己生疼的是地上的鹅卵石,额头火辣辣的感觉胜过身上一切触觉,有温热液体流下,不用抹也知道是血。白色的衣服一半染血,现在成了暗紫色,血腥气被水流冲淡了一点。
她晃晃脑袋,将额上的血稍稍洗去。
四处张望,不禁呼出声。
佐助就在离她不远处。
她忽而想起昨晚记忆中最后一幕,佐助是跳了下来的……那么说……
她连忙向他爬去,他半仰着,胸口衣服敞开,一边的肩膀上还是插着那支该死的箭。她心里一沉,伸手想去触碰,却缩回。她用力将他拖离水面,将他脑袋小心放上她的大腿,她慌里慌张去摸他手腕。
为什么没有脉搏!
她只觉得心口似被人狠狠揍了一拳,颤抖的手比之前更加颤抖。俯下身子去听他心跳——没有心跳!
呼吸加重,她几乎就要昏倒过去。
“佐……佐助……”她轻声呢喃,“不可能……”
他身体比他好,怎么会死呢!
她又伏下屏住呼吸,尽自己全力去听,仍然什么也没有。怎么办呢!
“佐助别死啊……”她不停的自言自语,努力去摇他的身体,“喂,喂!你,醒醒!”
她又一次伏下,贴近他的胸口。
宁静,仿若沉重的鼓点,敲击她的心脏。
“怎,怎么会没有心跳……”泪莹于睫,她做好了嚎啕大哭的准备。
“因为……”一个微弱的声音扬起在耳边,“心脏在左面……白痴……”
她一愣,用一种和白痴契合的表情看着先前自己努力去听的他的右胸。
对哦,她的左边是佐助的右边……
但无论如何——“太好了!你总算没死!”她抱住他喜极而泣,等着下一秒他将她狠狠推开。
只是他什么也没有做。
咦?
沉重的身子软在她的怀里,她低头一看,心口狂跳。
他晕过去了。
*
除了复仇,他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办法!
一遍又一遍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他们的样子,清冷月光作为永恒背景的那个世界,一切沦为黑白,而母亲在他面前缓缓的落下,心中某个地方开始崩塌,什么东西支离破碎,他听见震裂声,轰隆隆!
轰隆隆,轰隆隆……
快停下!他在心中不停的呐喊,喉咙却不听使唤,他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声音,眼泪顺着脸颊流下,他感觉不到它们的温度,只是冰冷,从心开始,它们冻结,整个世界……
起初,每一个夜晚,几乎是每一个,他做着这样的噩梦,日复一日,每天清晨都好似死后余生。
突然就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才好。
不知道要摆出什么表情,面对用那些同情眼神,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当他意识到那个夜晚的弱小自己。
忘记一切好好活下去吧。他们说得多么轻松?
忘记一切?怎么样的一切?
忘记疼痛么?那是不是连妈妈的笑容,爸爸的鼓励,哥哥的温柔一并忘记?因为如果还记得这一切的话,那么心中的伤痛才会越加的疼痛,它们提醒着他,一夜又一夜,他曾经美好的一切都有了这悲怆而无法回复的结局,他的美好被巨大的痛苦包围,越是想要留下美好的回忆,越是刻下惨痛的记忆。
既然无法忘记一切,那么就记下吧。
记下痛苦的样子,记下寂寞的面容,记下逝去的美好一切,不要忘记,他不想要忘记曾经的温暖。
用憎恨提醒自己。
是的,憎恨,他的回忆让他充满了憎恨,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忘记自己曾经被给予的一切,家庭,温暖,美丽的……用憎恨,让他们变得更加珍贵,用憎恨刻进肌骨,不要忘记,身为挚爱这个家的他的身份。
——佐助,憎恨不仅仅是力量,它还是一种天赋。
——你有这样的天赋。
——这样的天赋,会令你成为整个家族最强大的存在,有一天这个世上包括五影在内所有人都会忌惮你,所有人……所以成为我的载体吧。
他是如此阴冷,这个与蛇融合在一起成为怪物的男人,大蛇丸,他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在他的眼里,他只是继承了家族强大力量□□。然而他不在乎,力量本身并不重要,它是实现他愿望的一种途径,他需要的仅仅是一个结果,为了这个结果哪怕死了也可以!
伤,身体上的伤都无所谓,肩伤又如何?被病毒侵蚀又如何?被人利用又如何?!他想做的只有一件事——复仇!
再一次面对鼬,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
然而他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结果原来不等于答案。
——为了木叶村的和平,还有无可代替的宇智波佐助,为了你,他作为罪犯,作为叛徒盼望着自己的死亡……
——以名誉为代价背负污名……以爱为代价接受憎恨,在这一切之后鼬含笑而死……
——他把宇智波之名托付给了你这个弟弟,一直不停地编着谎言欺骗你……
答案……
宇智波斑给予的答案。
又一次,他站在十字路口。
他该憎恨什么呢!
既然连他一直以来所憎恨的人只是为了抛弃一切守护他……
他该恨谁呢!
是鼬么?是从来都不念及他感受的那个人!
然而如果这也算是罪的话,那么是不是所有为爱牺牲的人都有罪……因为他终于知道他的感受,他是和他一样,活在炼狱,经受煎熬——他决定原谅他。
他们是这一切的见证者,而他并没有被自己的哥哥所抛弃!
真正不可饶恕的是让他和哥哥生活在地狱里的那些人!
那些该死的木叶高层!那些为了自己的权力而利用鼬的责任感,那些为了自己的目的而利用了鼬期望和平之心——不,整个木叶村,那些鼬付出一切而守护的人,可耻的在他的保护伞下活着,轻而易举的说牺牲是必须的,冷眼旁观……
永远都无法理解鼬并将之视之为暴徒的那些人!
他发觉,对于自己的这份仇恨,有了新的认识。
曾经的伙伴,他们留在他记忆中的笑变作了讽刺,是对鼬以及一夜被屠戮的宇智波一族的嘲笑,在他们的苦难上,他们继续着自己的和平之梦。可以想象,在“必要”的时候,他们还会做出杀害另一族以保全自己的丑恶行为!
为什么不能勇敢面对!号称热爱和平而将一切异己之声全灭,这就是木叶村所谓的“和平”么!对于这样的“和平”还能冷淡处之,并称那些遇害者该死,这就是宇智波一族所受到的待遇么!
——你想知道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么?团藏和伊贺钦。
——团藏,是他的主张……
——在木叶高层面前,他的主张得到了支持。三代的和平建议对于面对日益强大的宇智波一族的木叶高层而言过度危险。在这样的情况下,团藏提出了毁灭宇智波一族的建议。
——然而尽管这样的计划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对于究竟由谁来担当此重任,一时间放眼木叶还未有谁能有把握抑制住宇智波一族的能力。
——在这个时刻,站出来一个人。
——她叫伊贺钦。
这个叫伊贺钦的女人……
——或许你没听说过这个名字,然而作为一直以来和宇智波家族过从甚密的伊贺家族你应该是听说过,在水之国的那场战役以后,伊贺一族开始逐渐没落,慢慢淡出了木叶高层的视线。
——可以想象,她一定以为自己得到了被破格提拔的绝好良机,于是对自己的好友,对一直以来照顾自己的宇智波鼬说出那样的话。
——她当时是对木叶高层这么说的:把一切都交给鼬吧,鼬可以,宇智波鼬可以担任此重任。
——作为忍者,他有这样的觉悟。
——在鼬的身上,她的确得到了很多……
他不在乎被谁利用,大蛇丸也好,宇智波斑也好……讽刺的是只有那些利用他的人才愿意说真话,而鼬也好,卡卡西也好,三代也好……所有的人都在欺骗他,是因为木叶丑陋的行为而无法启口么?
讽刺真是讽刺!
明明是恶人的大蛇丸和宇智波斑反而看来却光明正大的多!
而伊贺钦,隐藏在一切的背后,主导了这场悲剧。
——不要轻易去见那个女人。
——她所具有的煽动力是你无法承受的。是的,那个女孩子有这样的能力,完全脱离她世代讲究原则的祖辈们,为了达到目的,她可以做任何事。她有一种控制人的天赋。这样的天赋连鼬这样的强者也不能抵御。
——即使她看上去是多么的弱不禁风。
伊贺钦。
这个名字他牢牢记在心里,他并不打算让她对他说一句话,赎罪什么的只要她死就可以。
是的,他计划着她的突然死亡。即使是暗部的部长,他也会让她瞬间长眠。
计划出现了失误。
这么看来,似乎他的复仇计划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波折。
那一刀,他真的以为不出两秒就能让她毙命,而她真的露出待死人的样子,肤色胜雪,身子软下,在冰蓝色的眸子里,凝成霜的月光映出他自己的模样。
沾染她的鲜血,目色冷静到可怕。
她只是无声的笑了笑。似乎看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她清清淡淡的笑着。
然后笑容凝滞,她倒下。
他默然站在月光里,任凭人声沸腾,任凭风影给予自己的伤再度裂开,任凭意志的力量在身上慢慢削弱。
一切都结束了!伊贺钦死了,而他就要离去,生死已经不那么重要……
然而,她倒下的身子却动了。
他一愣,惊异让他慢了一拍,待到再要上前给她最后一刀,他知道已经错过最佳时机!赶来的暗部队长将他压倒在地,之前激战的伤痛全面爆发!
身体无法再支撑下去。
他在强力的压制下缓缓,缓缓抬起头……
昏黄的烛光再度被燃起,瞬间月光退却屋外,屋里人影摇乱,而在人影最胜处,她慢慢睁开双眼……
这一切太不真实。
不真实到连她的双眸也变了色,恍惚间,她似乎完全变了模样,又似乎还是原来的脸庞,内心深处,他感到一丝异样,这丝异样令他不安。
她很快就振作了起来,脸有惊诧,却仅仅是惊诧,其余什么也没有。
她竟连身上的伤也没有留下!
难道是他判断失误么?难道她还有不为人知的秘术么?
不可能!
他很确定,自己下刀的力量,控制的角度,以及插入她身体时手指传来的震动,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身上的血迹也是真实的!
然而她却好端端地再度坐起身,好端端的用褐色的眸子看着他。
褐色的……瞳仁……
那是他不安的来源。
自那以后,她的瞳色变了,这一切似乎暗示着什么,从某种阴冷的物质转变成温润的东西,那一天之后,她给了他这样的感觉。空洞的神采变得充盈,当她看着自己的时候,他能感到某种明亮的东西,通过她的视线……
无法从她的明亮里探出任何秘密。
无法在她的明亮之下怀起当初的憎恨之心要将所有阻挡在自己面前人杀戮殆尽。
是因为她救了鼬么?
她究竟和鼬有着什么样的秘密?
看不透,即使拥有写轮眼,也看不透……即使当初他是如何抱有信心。
这个女人,伊贺钦……
从内心的最深出,最深之处,他是知道的,什么地方错了。
这个错误,他看不到,也不能言喻。
什么萦绕在身边,时有时无,潜移默化,用手去抓的话会化去,过度去逼近反而悄悄流失。
仅仅是直觉,而他的直觉素来很准。什么地方错了……
然而是从什么时候起呢?
虚幻反作真实,真实化为虚幻。
伊贺钦,变得不是伊贺钦……
越然,越然……
脑海里浮现出这个名字,他一遍又一遍的呢喃,轻轻地说,越然,越然……如叹息一样的,这是鼬的声音,蕴含着他不能理解的黯然。
他叫她越然。
唯一的一次,当着他的面,他不叫她作钦。
越然,这个名字,是他对她的昵称么?是只有他们两个在一起时才彼此称呼的名字吗?就像他叫他弟弟。
弟弟,这代表着他们的关系,血脉相连,他们是兄弟。
那越然呢?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
是否代表了一切?
什么地方错了吧。
为什么一想到这些,心情忍不住被黑暗笼罩。
他原本以为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更加痛苦……
是仅仅因为鼬么?还是因为从一开始,自己从来都不存在于他们的世界?
——不要轻易去见那个女人。
他想,或许,斑那个家伙说得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