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按住脑袋,奇怪,为什么这个感觉越来越强烈,不能让鼬说出口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伊贺钦她不是劝鼬去灭了自己的一族么?难道不是这个样子么?她不是说了那三个字……
那三个字。
“那个时候木叶已经知道宇智波一族动了要重新夺回自己在村子里的地位的念头,整个家族和木叶的关系已经十分紧张,局势迫在眉睫。”
一刹那间,电光火石,她心中雪亮一片。
时间仿佛被开启了闸门,齿轮止住了前进的方向,慢慢不停倒回倒回,追溯到很久的地方,一切悲伤开始的那一天。
那一夜,月光朦胧照亮他的身影。
长刀已然出鞘,他和她面对面,共同沐浴冰冷的月牙,长发被染成了霜。
——钦,团藏今天也来找过你吧,他应该是想要你来探我的口风。不用麻烦了,我已经做出了抉择。
他扯下脸上的面具,神情一如他带她去请求猫婆婆时一般的坚定。
而她只是默然看向眼前的少年。
——宇智波一族成为了木叶和平的主要阻碍,现在没有任何人能通过和平的方式来阻止一切了。你爷爷的事情……我很抱歉。
他的口气为什么还是那么平静?
——可是我有一个请求,那是关于我弟弟的安排。
冷风吹乱他的发,眉间闪现一丝波澜,复而宁静,宁静到了可怕。
她低头,不语。
——我希望佐助能活下来……他说,语气沉重。
——我理解。
抬起头,她露出了笑容。
那是伊贺钦的笑容。
不是微笑,没有亲切;不是嘲笑,没有讥诮;不是冷笑,没有恨意;不是诡笑,并非歇斯底里。那只是一个笑,好像是看见什么好笑的事,无声,超脱于一切之外,不顾生死,无牵无挂。
在这之前她已经做了决定。
这个决定她不会对鼬说,不会对任何人说,她必须要走一条只有她一个人可以走的路,没有犹豫也没有困惑,就这么在沉默中走下去。
于是,她了开口,仅仅只是三个字,我理解。
鼬愣了愣,他是察觉了吧,她异样的平静,然而他没有追问,因为不会被追问出什么。
——我希望他能带着家族的荣誉和骄傲活下去,因此,我有一个安排,是要搭上自己的性命才算成功的安排。他看向她。
——因为是要搭上性命的安排,所以,连你的性命也恐怕难以保全,很抱歉。
她垂睫,轻轻道。
——我理解。
——钦,留下佐助是我自己的私心,如果你因此而恨我……
她摇了摇头,轻笑。
——我理解。
他怔忡望了她一会儿,眼里瞬间闪过惊涛骇浪,很快又归于宁静。
她将他的面具交给他,不再看他。
抬头顺着流进灰暗屋子的月光追溯它的出处,一直望向天空的尽头。
月色真是好黯淡……
原来是这样。
鼬从一开始就下定了决心。
钦并没有劝他。是他早就下定了弑族的决心。
来找她,他仅仅是为了一个理由。
为了让自己的弟弟活下来,为了让他成为村子里的英雄,为了让他继续保留自己对家族的骄傲,为了让他能毫无愧疚心的活下去。他来向伊贺钦道歉。
是想说一声“对不起”。
是在请求她的原谅,原谅他为了自己唯一的弟弟,而连同她的生命也一起剥夺!
因为在他的心里,最深处,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是佐助,即使要葬送她的性命,他也要坚定地这么做!
如果他有一丝的动摇,也是因为会将钦无辜的卷进这场灾难,陪上她能获得幸福的机会。他对她是何等的愧疚,她终于明白了!
而那个从来不透露喜怒的钦,带着微笑回答了他三个字:我理解。
她是怎么想的?是下定了什么样的决心才能如此平淡?
密室里烛光一黯,她感到悲伤侵袭全身,鼬望着完全怔住的佐助:“我作为暗部,成为了木叶在宇智波一族的间谍,你说我是背叛者也好,弑族者也好,这就是我做出的抉择,你恨我,我并不怪你。”他走到佐助身边,叹道,“由于我宇智波一族的出身,一些高层对我的特殊身份很不放心,特别是团藏。他并不信任我,所以他找到和我有过婚约的钦。希望她能作为我的劝说者,并且开出让她进入木叶暗部决策队的条件,作为说服我接受灭族任务的报偿。”
是的,她在她的记忆里看见了,很多年前,那个弱小的少女,跪在高出她半个身体的男人面前,将脸庞埋藏在黑暗中。
——团藏大人,如说好的那样如果鼬今晚顺利执行任务,就让我进入暗部的决策队吧。
现在她看着她,穿越了时空,却穿越不了心与心之间的距离,她站在另一头向她眺望,她向他宣誓,没有热切的口气,只有死一般的平静,另她不解的平静。
那时的伊贺钦又在想着什么呢?
“佐助……”耳边鼬的声音停下,又恢复了平静,“自那个时候开始你一定很痛苦吧。很抱歉,让你受了那么多的痛苦,原本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原本又应该是什么样子?
她忆起她出现在铜镜里的样子,嘴角带笑,看不出悲喜,无论她说什么责备也好,诬蔑也好,都气定神闲不为所动。
不解释,不愤怒,也丝毫不怨恨。
这样的她,做出了这个决定。
她将独自一个人留下。
——三代大人,有几个不情之请要恳求您答应。
在月光被鲜血染红的夜晚,她得到了团藏的许诺,带上暗部面具,来到三代面前。
——请您让我作为与鼬的接头人,接手一切关于“晓”的情报。
面对眼前的老者,她缓缓跪下。她觉出她的肩膀很沉很沉,仿佛这一跪就无法再站起来。
然而她还是挺直了脊梁,维持着她独有的清淡口气。
——请您让我担任宇智波佐助的保护人直到他成人。
肩膀微颤,她继续说道。
——请你一定不要让佐助知道一切真相。
“佐助,灭族的那一晚,我确实去找了钦。”
请你一定不要让佐助知道……
“因为钦和我走得比较近,我已经猜到团藏找过她谈论关于我的任务。”
请你一定不要……
“那天钦对我说的是……”
她突然拉住鼬的衣袖,快到连她自己都意外。
“行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会那么激动,这明明跟她没有关系,她是局外人不是么?
她不是个局外人么!
她皱起眉:“所有一切都过去了。再说什么都毫无意义。事实是大家都死了,你们这一族……”她咬牙,“不管怎么死的,你,我,我们两个人都脱不了干系。所以……所以请不要再追溯了。”她的声音软了下来。
“你……”鼬怔了一怔,继而垂下眼帘:“你并不清楚……”
她摇了摇头,又冲他苦笑:“我理解。”
黑色的眸子闪现惊讶,似乎有话要说,终于被他忍住,而只是默然凝望她。
她缓缓转过身,不得已,她还是要面对这个无论如何都无法让她坦然面对的人,佐助。
他是困惑了吧,这一次,他的眼神连恨意都化淡了,黑色的眸子被烛光印成晦暗的色调,他的胸膛明显起伏,是在克制什么激烈的情绪么?那个时候的佐助有多大的年纪?尚年幼吧,这么漂亮的男孩子一定是受到了家庭的呵宠,她想到旧宅子里被遗忘的那些玩具,他曾经拥有如此多美好的回忆——就是因为曾经有过,忽而失去才会愈加惨痛吧。
不要让他知道。这是鼬和伊贺钦的愿望。
他们隐忍了那么多年,将所有的希望小心埋藏于荆棘下。从来都不期然会开出什么鲜艳壮丽的花朵,钦和鼬。让光明眷顾光明,让黑暗走向黑暗,这是他们的心愿。
为什么要为了她一个局外人打破一切呢?反正那么多年都瞒了过去了吗,何必今天要来一次翻盘呢?就算一切都明了,一切也都回不过去了。
“你说过你要杀我。”
现在和他面对面,她反而平静了。
原来她还有这样的力量能让她面对惊涛骇浪而不失平静。
离他不过一步远,她蹲下,看着他。
他的眉微微皱起,眼里夹杂纷繁感情,是困惑?是仇恨?是厌恶?是探究?是阴郁?还是……
“我问你一句话,请你坦诚的回答我。”她和他对视,没有退缩。
“如果你现在杀了我,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做?”
他一怔,这一刻,她分明看见他眼里的犹疑,原先的强硬慢慢剥落,是被她触动了隐痛么?他的拳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
“是没有好好想过,还是害怕去想?”
从他难以掩饰的神情中,她终于明白何以他如何恶劣对她,她都不能真正愤怒起来。
一直以来,他都是受害者吧。伤口很深,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扎上了一根刺,无法去拔,一碰就疼,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其实你不是真的恨我。”她叹,“你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你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却又不知道真正应该恨谁。无论怎么做都回不到过去,让你很痛苦吧。”
他的眼神突然冷厉。手臂传来钻心疼痛,他用了最大的力气将她一把攫住,好像即将发怒的狮子,用低吼咆哮的姿态对她说道:“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出这样的话。如果不是因为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人,我们一族就不会成为木叶的牺牲品!你们只是不能挽回自己的错误,而轻易将一切抹杀!你能知道我的痛吗……你能,你能理解鼬的痛吗!你如果真的把他当成朋友,就不会为了自己自私的愿望牺牲他的生命!”用力将她拉近,他的双眸近在咫尺,好像易碎的琉璃,让她不敢碰触。
“你以为救了我的哥哥我就会对你感恩戴德吗!所有的这一切,我经历的这一切让我觉得自己比死了还要痛!”
他的双眸蒙上一层烟气,在灰暗的夜色里,越发触目。
痛,是的,她感觉到了痛,他心中积聚的所有痛楚终于化作了力量将她抓住。从手臂一路向内,痛,这一路,他们真的就这样走了漫长的这一段路……
“是的,你说得没错。”她柔和的看着他,没有挣扎。
“我们……我和鼬确实做了很糟糕的事情,没有人可以否认自己犯下的错误。可是一旦犯下,我们也不能更改过去。”她听见自己叹了一口气,“我没想过要否认一些什么,只是既然活着,就要尽量的不要让自己重蹈覆辙。难道不是么?
“至于你哥哥,他做的是对的也好,错的也好,无论如何,他是为了你才下定决心这么做。”她又叹了口气,“退一万步来说,如果换做是你的话,你又会怎么做,选择家族,杀了我和大家?那么今天向你质问的人来复仇的人会不会就换做了我?或者是村子其他的人的亲人伙伴们?
“你看,有些抉择就是那么艰难,或许你哥哥做错了,然而这件事上面……”她顿了顿想到镜中女子唇边的冷笑,只能低下头黯淡地道,“这件事上面,我想没有人是对的,大家都错了,区别只是在于有没有勇气主动选择。后悔痛苦又有什么用,无论是谁,最终也只能承受结果。就好像你生了重病,注定要死,再怎么哀怨,还是会死一样。我们唯一能选择的,不是面对痛苦和错误的态度么?”
佐助呆住了。
有些事情上面没有人是对的?
一瞬间的怒意似乎被她的这句话压制住了,眼里的温度迅速降了下来,他木然的偏移视线,鼬就在不远处,他侧过了脸,没有看他,烛光昏黄,他看不清他的神情。
“还有你。”她转过身看向鼬。
“你们的事情,我不做评价,那样的境况如果是我,我自己也无法抉择。所以,我没有资格批评你的事。可是鼬,”她摇了摇头,“有些事情除了自己决断之外还是需要沟通的,毕竟……毕竟佐助是你弟弟,不是么?”
她感到抓紧她双臂的手有了松懈,他会好好听她说的话么?“我们的所作所为给你带来了伤痛,现在无论做什么都不能让一切抹尽。然而人无论如何,”她顿了一顿,忽而觉得自己和伊贺钦有点像了,“人无论如何是不能让所有人满意的。”
“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事,我们会伤害别人,甚至让人痛不欲生。伤害也好,被伤害也好,既成事实的事我们都无能为力。”
“你有这样的觉悟么?背负一切错误这么走下去的觉悟。”
他的唇嗫嚅了几下,却没有吐出一个字。
手一松,他的手滑下她的手臂。
她缓缓站起,看向背后的鼬,笑了笑。
空气封闭的石室里似乎有清风吹过,她的发就这么轻盈的飘扬起来,嘴角笑意很坦然。
佐助不再说话,也没有看她,黑色的发将他脸庞遮住,一切陷入了沉寂。而她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衫,平静走到鼬身边,按住了他肩膀。
“鼬,把封印解开吧。”
“你确定?”
她点点头:“有你在总不见得让我血溅当场吧。另外,佐助身上还有点伤,虽然是轻伤,还是为他治一治吧。”回身四顾,又道:“这里的环境也不好。还是跟我回去吧。”
她是有魔法的吧,竟然将一切沉重轻而易举破解。
他看向面前这个女子。
卓越然,比他想象的要敏锐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