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离得他很近,白衣红唇,从未见过的样子。
长而洁的衣摆铺在地上,怀中抱着古朴的琵琶,一头乌丝被一丝不苟的挽在脑后,由乌帽遮住。入座时,她侧目偷偷向他瞥去一眼,接触到他的视线后又仿若被烫到一般,低头垂睫。
尽管衣饰变了,人却还没有变。
有些东西是不管外表如何变化,内在是仍然如故的吧。佐助对自己说。
她究竟是怎么样的人?
是藏匿在重重黑暗中迷雾一般,还是这样洁白如雪灼灼如华的存在?
对于她,自己又是怎样的存在?
是和她有过婚约重要的宇智波鼬的弟弟,还是仅仅是宇智波佐助?
当乐声响起,他的思绪就被带离了很远。世界似乎刹那被缩小缩小……缩小到仅剩下眼前这抹亮丽的白。她似乎一直就像这样在他的眼前,质朴的,干净的,明亮的,只是他从来都不曾注意,或许,并不想要注意的。
他所处的世界早就不情愿的,被她狠狠拉开一道豁口。有什么随着豁口的张大而缓缓倾泻了进去,一开始涓涓如细流,难以察觉,随着时间飞逝,口子越扯越大,细小的变成了宽阔的,微弱的变成了强有力的,分别没能冲淡一切,反而重逢令之变得更加强有力。想要用仇恨去冲淡,但在见到她的一刹那,他怀疑这种做法根本就是收效甚微还有点自欺欺人。真的还恨她吗?真的还能像之前想好的那样强硬吗?
他的复仇为何结果总是会这样无力?
先前的狠劲为什么在近距离地见了她之后就变得轻烟渺渺一挥就要散了?
连他自己都快看不起自己了。
不想、不看、不闻、不问,他的生命和她的不是同一边,所以绝对不能软弱——这样的事情,他最近变得无法做到。
混蛋!
他都快认不出这样的自己了。
琴声化为一只隐形的手,撩拨着他矛盾不定的心,而近在咫尺的人并未察觉,还在专心的演奏,他很想就这样冲出去一把将她带走,好好的惩罚她,问问她究竟为何要如此对待自己!
手握紧成拳,他仍然盯着她,面无表情,等待着。
他要抓到她,在鼬找到她之前……
一曲终了,掌声四起。
只见夕颜公主姿态优雅的站了起来,长长的裙铺开在地面引来众人讶异目光。公主竟从殿上走了下来,且步速不能称之为缓,身边的老侍女来不及阻止,转眼就让她走到了卓越然面前。后者还没有完全站起,见她这么大大方方冲自己过来了,不免有点惊慌,当下脚下没生眼地踩到自己衣服后摆,竟没有站起来,又跌回到坐垫上。眼前美人的眉目立时放大,一双晶亮的眼睛盯着仰身向后的她,夕颜公主居然在她面前蹲下,俯身打探。
噗咚,噗咚,四下鸦雀无声,卓越然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往嗓子眼奋力扑跳。
“你叫什么?再回答我一次。”
“有……有惜。”
“有惜的琵琶技艺可并不出众。”公主双眼笑意盈然。
“呃……献丑了。”
“不过人很可爱。”
她心里一沉,有个很不好的预感……
“公主……我能不能,先站在起来说话?”她决定先站起来。
“也是。”夕颜朝她伸出白玉也似的一只手,“起来吧。”
卓越然看了看公主的手,又看了看一边一语不发的千利博彦。什么意思?公主要拉我起来?看她背后一脸震惊到几近休克的老侍女表情,貌似作为男子随意摸公主的手是不对的。
当下讪讪笑道:“我……我自己站起来就好了。嘿嘿……”于是双手往后撑了两下,打算离开公主稍远一些再站起,却发现她退一步,公主就进一步。
“有惜想就这样坐在地上么?”公主继续笑问。
“我……这就起来了。”她赶紧转身,在地上爬了几步,远离公主,以极快的速度站起。等面对跟上的夕颜,鼻尖已经有冷汗渗出。
公主此刻离得卓越然极为接近,而四周坐客不便插手,也不好随意离座,另加之众人都是公主身边的亲友,对夕颜的个性十分了解,个个心下明白得雪亮:现在做什么都没有用处。只有老侍女菱匆匆忙忙走到公主近旁,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奈奈子在这些人里地位最高,面对这样的场面也没有着落,于是只能小心对夕颜说道:“有惜的琴声固然好听,但光听琵琶未免单调。公主,你不是说请来了最好的笛师,会为我们演奏一曲么?”
“是了。”夕颜顿时醒悟一般轻拍了手,“有惜会吹笛吗?”
众人暗自轻叹,这下情况明朗如青天了:公主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这白衣少年身上。
“我,我不会。”卓越然实在招架不住,顺着奈奈子的话道,“但千利先生擅长吹笛,公主……何不让他为你吹奏一曲。”
公主仍没坚持,继续点头:“也是。那我们一起听吧。”说完也不等卓越然回答,亲昵拉住她的手,提起裙摆走向殿座。感觉自己的手被拉住,卓越然一时间大脑短路,只能机械地跟着公主走,心里有个恐怖的想法慢慢在成形,足以让她无法缓过神。一边的人们也不好交流,心想果然这次夕颜又做出格的事了,看这白衣少年满脸虚汗,定是要被吓得不轻。
奈奈子见自己怎么说都无用也只能闭嘴不语,菱的嘴角抽搐了几次,终于按捺下来。一旁的佐助渐渐也看出些许端倪,他对男女之事并不曾注意,只觉得公主对某人的神情很值得推敲,态度亲善得过分,又隐隐回忆起自己曾经遇见过的一些女孩子,似乎也露出过相似表情,顿时觉得形势很有些古怪。
“你就坐我身边吧。”夕颜笑意吟吟的指着身边的座位,卓越然想要推辞,却不由分说被公主按住了肩膀。
“公主,我……我还是坐原来位置好了……”
“有惜坐我身边就好。”
“我……”
卓越然还尚在讨价还价就座未座之时,灯突然灭了。
变故陡生。
众人还在诧异为何偌大的地方所有宫灯会瞬间即灭,佐助只听得细微风声乍起,不知何时殿宇的侧廊电闪雷光般划过一道黑影,转眼就到了殿上夕颜面前。来人遁着黑暗,神不知鬼不觉,殿上人大多未发现已有人潜入。倒是就站在公主身边的卓越然将来人看得清清楚楚。对方黑衣黑脸罩,全身围得滴水不漏,留一双锐利的眼睛在外面,刹那间只能判断是个身材适中的男子。由于他来得太快,殿中之人几乎难以反应,只有离公主最近的卓越然心下了然这种行事风格——不是刺杀就是绑票,总之绝非善事。她下意识里将公主往边上一推,只见黑衣人的手掌就与夕颜擦肩而过,他这一下要是抓实了,绝对能不费吹灰之力将人掳走。不想卓越然做了几个月的暗部部长,对此类勾当早就司空见惯,既不发呆也不迟疑,很快做出了判断,才让他一出手就落了空。
对方见一击无功,大大恼怒,反手变出一把苦无,就向她刺去,打算花几秒先结果了这个障碍。
这一举动促成了他这晚最大的失误。
倘若他一击不成再施一招直取公主,还可略有胜算,他竟是反手去击杀部长大人,以为收拾此人轻而易举,实在是大错特错。
利刃未及她眉心,一股强劲的寒流就从他侧部袭来,黑衣人顿觉不妙,勉强收住势头后退半步才堪堪避过擦胸而过的小型手里剑,未及立定,迎面而来佐助的飞踢,他心知来不及闪避,只能用手去挡。佐助先前急中生智先甩出手里剑逼刺客后退,料准他为了挟持公主一定会不敢避让放弃有利地形,是以跟上来的这一踢不留余地,用了八成的力道,要是平时,就算是暴走的重吾也会被他踢得爬不起来,不想这黑衣的忍者竟只是被他踢退了半步就稳稳定住,大大出乎他意料。
更令他惊诧的是,站定在夜里的黑衣人双眼顿时血染一般的猩红,在瞳仁中流转浮现出三勾玉的图案,赫然就是一双写轮眼!
来来回回几个回合都在电光火石间,殿上诸人这才反应过来有刺客出现,等看清他赤红的双眼众人皆倒吸了一口气,惊惧异常,有谁喊了一声:“是写轮眼!宇智波佐助来了!”仿佛是一声号令,场面顿时乱了起来,人们如无头苍蝇般纷纷逃窜,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旁人尚且不论,饶是佐助这个当事人也不得不惊得呆上那么一秒钟。他听见背后的卓越然倒吸一口凉气,显然也是惊讶至极了。
就这么一失神的当口,黑衣人催动双瞳,发动了忍术。佐助想避未及,只能挡在卓越然与黑衣人之间,他第一眼还不能确定对方是否拥有货真价实的写轮眼,交手的瞬间心里却凉了半截。原本眼巴巴能躲过对方的拳头,却被一击打实了在身上,虽然触觉甫一传来,他就灵敏的调整动作卸去大部分的拳劲,却还是不由身形晃了一晃。
他被催眠了!所以视觉被干扰无法正确判断战机。
他竟被写轮眼催眠了!多少年来,除了鼬之外,这还是第一次,何况对方用的还是三勾玉阶段的写轮眼,这一事实着实让他心生不甘,恶气陡升。可恶!若不是自己的写轮眼被封印的话,怎么会中那么初级的瞳术!
他狠狠中了一拳并不哼声,又以极快的速度从袖管抽出小型匕首冲黑衣人招呼。谁知又一次因身体被催眠而错失目标,反而对方的苦无向自己迎面而来,生死之间他心生感应,赶紧侧了一侧脑袋,苦无擦着额间的发而过削下几根,插入离公主半步不到的墙。黑衣人显然料不到必中一击会被他躲过,在他发愣的那么零点几秒时间,他迅速反击,狠狠反身一踢将人踢飞,又随手附送了一连串的小型手里剑。
哐当,随着他落地,脸上的面具终因被刺客削断了系绳应声落地。
黑暗中少年的额角留下一两滴血液,他顾不及伤口匆忙回头看,见到苦无越过众人打在了墙上并未伤人,顿时松了一口气。余光一瞟,正巧见到了双眼圆睁的部长大人。
卓越然离得佐助极近,几乎是挨在他的肩后,是以面具落下的一霎那,她将月下的少年看得清清楚楚。白皙俊逸的脸庞面无表情,黑色的发稍较分别时略长了一点,点漆一般的眸子盯着自己——这不是佐助是、谁、啊!
他见她没有受伤,也并未中忍者瞳术,心下宽慰,念及形势吃紧,见她认出了自己马上道:“你带着……”你带着公主先走。他原本想这么说。
然而,比他话语更加快的是某人迅速从惊异过渡为惊恐最后变为恐惧的表情。卓越然“噌”地一下从地上弹跳而起,无需任何人提醒地反应奇速,没等着他说完话就一刻不耽搁地拉住近旁的公主,头也不回地往殿外跑去!
他没想到她会判断如此迅速,都有点“说时迟那时快”的感觉,被她弄得有点懵,脑袋自动将刚才画面倒转一遍,马上了然,不免咬牙切齿——
那个白痴卓越然!她哪里是在躲刺客啊,根本就是在躲自己啊!
另一头部长大人拉着公主边跑边已经冷汗涔涔。
这是噩梦啊!噩梦中的噩梦啊!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事情么?是佐助啊,是如假包换的佐助啊!
顿时刺客啊妖人啊,都无所谓了,小帅哥居然亲临了,就这么活生生站在她面前,有那么电光火石间她心里掠过一丝安慰,电光火石后她回归现实心都要狂跳到爆炸了!有没有搞错啊,佐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啊。不管天是不是要塌下来了,她自己这片天空已经在崩坏了,简直就是世界末日提前降临了!
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她脱兔般敏捷拉住公主没头没脑地往远处跑。
她这一举动深深地激怒了某人。
他现在在干什么呢?这假货关他什么事了。看着就快要在视野里消失的部长大人,又回忆了一遍她刚才的神情,佐助咬牙气结,顿时他也不管什么刺客啊妖人啊,都无所谓了,卓越然居然躲自己就像躲瘟神一样避之唯恐不及——哼!那就逃吧,他倒是要看看她能逃到什么时候,要是给他逮到这下正好新仇旧恨一起算这笔账!他怒极反笑,当下撇开身后人,也追着卓越然往殿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