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烛光忽闪忽闪,只堪填满两个人的空间,其余各处俱是伸手不见五指,伸白纸也不见灰纸。据说黎明前的夜色最黑暗,卓越然现在极为认同这番话。
她有一种无论如何都被眼前人吃得死死的感觉,不知道孙悟空在如来佛祖的手心里时,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
小帅哥其实比他哥精得多,从小到大一定从不肯吃亏。——她暗自得出这种结论。
现在要怎么办?避重就轻试试看?清了清嗓子,她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代替伊贺钦履行婚约。毕竟我不是她,我认识你哥哥才不过几个月。这种想法太荒唐了。”
“不觉得可惜?”他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她。
“有……”有一点,她本来想笑笑缓和一下气氛,但敏锐的直觉立马将后面两个字压下来,她感到要是真说出来会有不得了的后果,赶紧改邪归正道,“没有!”
她有点悲哀的看见他神色缓了许多,心想:其实很多事情跟她是不是伊贺钦没有多大关系的,比如鼬的婚约……小帅哥究竟有多恋兄,这一点她实在是看不懂。
“我的草雉剑呢?”
“被千利博彦拿去了。”她垂头丧气。
“卖我得来的钱呢?”
“被千利博彦拿去了。”她再度垂头丧气。
尽管佐助大多数情况下是面无表情的,卓越然倒是很能看懂他的情绪,比如像现在这样他双眸紧盯着她的脸庞,就是停留在想要抽她忍住没有抽她的心理状态。
“你为何跟他在一起?”
“如之前所说,我听了伊贺钦的话骗了他以哄抬价格,被他调查之后识破所以他便来追杀我……”
他打量她片刻,才道:“你胆子真不小,倒是有点让人刮目相看。”
她撇撇嘴:“我说了,我不知道那个人是千利博彦。直到伊贺钦出现才让我认清他的真面目。”
“既然你现在活得好好的,那么说,也是伊贺钦帮你逃脱他的追杀的?”
“这个……可以这么说吧。”
有点复杂了。
虽说这部分是她自己搞出来的狗血剧情,但她突然想起向千利妖人撒的谎里有牵涉到面前这个人,在此情境下和盘托出会产生很不和谐的效果。另外要跟他说么?若真解释起来还会牵涉到伊贺钦打算拿他做买卖的事情,那么长串的阴谋连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又怎么跟佐助解释?
“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他果然犀利,眼神不善起来。
“你了解伊贺钦吗?”她忽略他的问题,反问道。
“现在是我在提问。”他不满。
“我是说,你跟伊贺钦说过话吗?或者知道关于她的一些事情吗?既然你曾经打算要刺杀她就一定做过一些调查吧。”她认真看着他,继续问道,“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连我自己也搞不明白……所以……”她顿了顿,下定决心,“如果你愿意听的话,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告诉你。我希望你也把你知道的关于她的事告诉我一些,你看,一直我的信息渠道就很有限。”
鼓起勇气她说出了这番话。
然而,她没有得到自己想象中的积极回应。
仔细地,他用审视的眼光看着她,不言不语。
“你……不想要知道?”她困惑,看着他的模样很是恳切,而眼中盛着的希望却随着他冰冷表情而冷却。
他很安静,没有表态。
她终于看懂了他的态度——怀疑。
“你不相信我?即使我已不是伊贺钦了,我还是不让你信任?”她笑。
她说了一句很苦的话,然而脸上还是挂上了笑容。
很多年以后,他曾经回想起当时烛光下那个柔弱女子的笑容,在影影绰绰的流逝时光里毫无褪色,仍然鲜明。那是她一贯的笑容,温和不热烈,干干净净,即使是在说出苦涩的话,也依然在烛光里那么明亮。
然而那一夜的笑容却也有与以往不同的地方。
在她一贯的温和中他看到了某种刚烈,它只是很清淡的一笔,落在她平静的双眸,落在她闭合的双唇,令人难以忽略。这一问带着决绝的意味,她一如既往的并不强硬,但他很明白她是如何坚韧的人,用内敛的笑,她向他表明自己无论对怎样的回答都不介意,然而他不能再模棱两可。
或许就是因为那样的笑容,才彻底地打动了自己,更贴切的说是逼迫自己,最终放下坚硬的甲壳,因为倘若再不那么做的话,很有可能他便没有第二次机会真正靠近她。
它告诉他必须做出抉择了:承认她作为卓越然的一切,重新区分关于她与伊贺钦的一切,承认自己对她存在的认可,承认这几个月来她所作出的努力。
承认自己的怨恨与她无关,重新定位她在自己心中的位置,并且信任她。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作为某种不规律的节拍,伴随着同样不平静的语调。
“我相信你。”许久,缓慢而又坚定地,他轻轻地说,“我承认你作为卓越然的一切。”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出乎意料地挨近她身边,迟疑了半秒后,用手轻轻托起她的脸颊,凝视了片刻。
无疑,这是伊贺钦的脸。不浓不淡的眉,薄薄粉红的唇,苍白病态的肌肤,唯一让她看来有点生气的娇俏鼻子……唯有那双褐色温润如玉的眼睛,是属于她的。好像画中最传神的一笔,这双温润的眸子将整个人的气息都改变。不知何时,令人痛恨不已的这张脸早就被淡化原本主人冰冷的风貌,变得温暖洋溢。
令人不由自主想要靠近的,温暖的所在。
“如我刚才所言,我会将你和伊贺钦区分开。”他的脸贴得她越来越近。最后她都能感受到他吹在自己脸蛋上的气息,不免心头紧张起来,想要往后靠一些却被他按住背部,动弹不得。
“不仅如此,我将认为你是可以被信任的。”烛光勾勒出他细致的脸庞,她能看见他黑曜石一般的眼睛被染成淡淡的金色连同纤毫毕现的翘长睫毛近在咫尺。
“呃……谢谢。”
令人不由自主想要抓住就不放手的温暖的所在……
“你可别后悔。”他淡淡一笑,“是你先逼迫我的。”
她先是一呆,在思索他这话的深层涵义,继而略略偏过脑袋想躲一躲这过分密集的视线,然而他却并不想放过她,越凑越近,柔顺的发轻轻抚上她的脸庞。
“你原本是长什么样子的呢,卓越然?”他说得很轻,好像也在同时问着自己。
“我……”被问到意想不到的问题,她一时间失语。
“漂亮吗?不漂亮吗?有她高吗?身体是不是也那么差?”
“我……”
“你所在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那里是否有像我和鼬一样的人存在?”
“我……”
“你也会想谁吧。”
“我……”
“还想回去吗?回到想念你的人身边?或者……你想念的人身边?”
她不明白他的语气何以波澜起伏,甚至听来有点不忿。在一连说了几遍“我……”以后,她心里涌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危机感。忍不住喊道:“佐助,你,你别离我那么近。离我远点好吗。”
他一愣,靠近她的身子定住,似乎反应过什么,又似梦中人被呵醒一般,慢慢而又从容地,他直起身子看了她一会儿。身体获得了自由,她赶紧贴近椅背有些惊恐的看着他,脑袋里窜出很多不切实际的想法。
刚才好恐怖,她有种会被强吻的感觉。
居然会是被强吻的感觉!
这个想法也好恐怖,小帅哥不过靠近她一些,她不会那么花痴到意乱情迷的地步吧。
如果不大喊一下,她不确定究竟是鼻血还是口水会先流在他身上。——光这么想就好恐怖好吓人!
她看见烛光里的人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甚至有点苍白,他似乎想到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自己都无法接受,首次让她看出一些手无足措的端倪。
小帅哥你别这样用难以看懂地眼神看着我好不好——她有种做错事的愧疚感!
“那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吼你。”她仔细想想大概自己真的有点反应过激,很想挽救与他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任感,“你看,我来这里三年两头被人威胁惯了,不免不习惯有人靠近,都变得有点神经质了。”
然而,此刻的他根本没有心思听她的解释。细细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心中不由一阵迷茫,他刚才是要打算做什么呢?当他不得不真正承认她的存在,不得不面临这个认知的时候,那些问题就无法克制地冒出了脑袋,几乎没有经过思考又不受控制的脱口而出。她是谁?她从何而来?是否又会离去……当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靠得她越来越近,而对异性原本的不适感,竟然没有对她起任何作用,如果不是被她大喊一声的话,或许……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眼前人的脸庞上游移着,最后停留在烛光中那人两片开阖柔嫩的唇。
或许真的会控制不住地想要咬上一口……
他一定是疯了。
这一定是搞错了……哪里搞错了!他不能想那些奇怪的事情,否则会越想越疯,越来越不受控制。
她没有看明白他此时复杂的心情,但无论如何,既然他表态过了,那她就要说点什么巩固一下:“你终于愿意相信我,我很开心,这是真的!我没想到你能那么快想通,之前还有点担心。”
她拽住他袖管,越说眼神越明亮,嘴角上的笑更是放大了不少。
而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后,他便陷入了生平未有过的混乱,一时间根本无从反应也没法好好听她讲话,只是怔怔盯着她拉住自己袖管的双手无所反应。卓越然把这作为认同的好兆头,心里一下子轻松许多。这是穿越来她取得的最大进展,佐助承认她的存在了,她是卓越然,她不是伊贺钦!
她拉住他的袖管,居然没有被他抽!
至于他为什么要她“不要后悔”,一定是因为他不好意思这样的突然转变才说的多余话,她直接忽略掉就好了。
看着他依然不言不语,她打算弄点互动:“那个,我能问问,你怎么确信我不是伊贺钦的吗?不仅仅是鼬的那几句话吧。”
“嗯……嗯。”他机械应着。
“你自己想明白了?”她的眼睛在烛光中又润又亮很像某种晶莹的宝石,“你终于理解我了啊!”
他这才惊醒她还拽着自己的衣服,纷乱的心绪不由让自己烦躁起来,于是甩了一甩手臂:“喂,别拉着我不放。”
这一次她却并没放手,察言观色的本领她可是精进了不少,于是很狐狸地看出他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于是笑嘻嘻的站起来:“佐助,你果然还是很聪明的啊,终于看出来我和她根本上不一样了对不对?”
“你要干什么……”他实在扛不过她过分耀眼的目光,也甩不下身上多出来的那条手臂,只能闷闷应了一声。
虽然不是直接回答,这个反应已经足够让她心满意足。
这次没搞错吧,应该没搞错吧——她取得了决定性的进展!
她的最大仇家终于发现了自己是个顶包的!她的人生从此就不再与黑锅结缘!自打穿越来,她从未有现在那么轻松快乐过,美少年说他相信她!
她越想越快乐,仿佛之前的伤痛也被一扫而空,几个月来的辛苦化作了渺渺青烟都被这一句“信任”挥散了,美好得竟都变得不真实起来。不由眼睛一酸就要喜极而泣了。于是情不自禁地,她张开双臂一把将他抱住了。
“谢谢你,佐助!”
他彻底呆住。
冰冷的空气在一瞬间就被温暖填满,她贴住他轻轻地抱上来,柔软的双手按住他的后背,力量并不大,时间也并不长,却是这几年来他受到的最大冲击!身体的温度一下子往上蹿升,每一块肌肉都瞬间绷紧,僵化,耳边不知是什么宏大的声音,嗡嗡嗡嗡响个不停。触觉出了奇的敏锐,他能感受到她贴紧他的细腻肌肤随着她的呼吸而微微起伏。
短短几秒钟被无限地拉长放大,她的笑容好像把时间也淹没,令他的目光凝固在了一刹那,就这样停驻在那双温润的眼,无法从她脸庞转移分毫。
黑夜中,他有种被紧紧抓住的感觉。
不能后退也不能前进,她就这样抱着他,温暖充盈在周围,它们无声的扩散在空间,扩散过漫长无尽的黑暗,照入记忆深处某个地方。
遥远而变得微凉的记忆里被点亮了一盏灯光。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慢慢恢复平静,在眼前褐色的眸光中他找到了某种安宁,看见几乎要被忘记的曾经的自己。
这份感觉是如此强烈,当她放开他看着他微笑的时候,那份温柔触感依然流连在了体表。
他怔忡看着自己停留在空中半举起的手,一时间回忆不起自己抬手究竟是要做什么?
只能缓缓不自在地放下,心里没有来由的失落,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夜色是这么凉。
看着他僵硬木讷的表情,卓越然开始后悔。
来了这里之后虽然很多方面有所改进,但自己冲动打直线的个性还是时不时要冒头。明明知道小帅哥最讨厌身体接触,她还是一时头脑发热得意忘形地过了头。
理智让她想起,他发起脾气来是很可怕的。
那句话叫什么来着?乐极生悲。
她看着他渐渐深沉的眼眸,心里想着她的短暂胜利不会那么快就会以暴力悲剧收场吧。
要说些什么,赶紧说些什么来挽回或者抹杀一下刚才的过度场景,然而任她再怎么想破头皮一时间却无法急中生智。慌乱后悔中,她听见佐助发了话。
“你对什么人都这样吗?”
他并无呵斥她,也没有她想象中的立即动手,只是看着她很平静地这么问。
“我……也不是,我只是太高兴了。”
“如果不是我呢?是其他人呢?”
透过烛光,他凝视她,目光深沉,仿佛要穿过她所在的这具身体的阻挠直达她的灵魂。
“鼬那个时候认出你……也这样吗?”
也会这样露出温柔的笑容,然后一把把他抱住?
也或许会做得更多一些,笑得更温柔一些,因为他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承认她存在的人。无法取代的第一个。
而哥哥又会怎么做呢?他每次维护她仅仅是因为自己对她构成威胁?
为什么没能比他先认出她?明明自己是她来这个世界遇见的第一个人。
为什么偏偏站在了她的对立面,而没能审视到那些深层的内在?
为什么自己总是要慢鼬一步才能察觉所谓的真相?
无论什么事情都跟在他身后,这一次依然重复着,这可怕的定律。无法否认和忽视这心里的不忿与不平,却也无能为力,似乎从很久以前,他就主动放弃了机会。仇恨蒙蔽了一切,重要的被忽略,一直在身边的人也无法靠近……
渐渐就变得冷漠而盲目。
现在他看着她,心中涌现出这怅然若失的感觉是为了什么?
这感觉不是为了哥哥也不是为了家族,不为了任何人。
是身为自己对于面前这个人患得患失的心情。
而无论是这样还是那样的心情,现在看来都变得难以为继。
“先后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并未察觉他复杂心情,只是看出他的失落,于是笑着对他说,“或许真正看出我不同的人还是你,对鼬而言我只不过不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伊贺钦。”
“即使如此,那时的我依然拒绝相信你。”他的眼底流动着令她看不明白的情绪,“你问我为什么会承认你的存在。并不是我突然想明白,也不是因为鼬的劝说。”
她困惑望着他:“那是为什么?”
“我从那个地方脱身以后,用通灵术再次取得了当初调查伊贺钦时的报告。”
“那天坠崖的时候,你做了一个噩梦,你还记得么?在梦中你反反复复喊着关于弟弟的事情。那个时候被我听见了。”
她继续沉默以理解他的意思。
“大蛇丸的报告上写得非常清楚。真正的伊贺钦没有弟弟,只有一个过继来的姐姐,伊贺紫竹。”
他看着惊骇莫名的她,一字一顿补充道:“伊贺家族中最后的继承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伊贺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