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如果惊惧到了极限,恐惧到了极限,并且她还劳累到了极限,身体麻木到连身上的伤也感觉不到特别疼痛的地步,这个人再面对更大的威胁时会露出什么表情?
卓越然的回答是:没有表情。
她坐在简易旅馆的床上,抬头看着眼前的人们。对,是人们——从左到右,分别站着:高大却神情温和肩膀立着小鸟的男子,背着大刀一看就是暴徒表情肆无忌惮的怪人,戴着一副眼镜从上到下透出不善气息的红发少女。
这三人是在半路上碰见的,说是原本跟着鼬,突然间“被他甩了”(肆无忌惮少年如是说),凭着红发少女的能力,原本以为能找到伊贺钦,不想碰见了他们两人。
红发的少女名叫“香燐”,看着她的表情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那种“仇家相见分外眼红”的调子。她依稀回忆起这个名字曾经出现在伊贺钦的暗杀名单里,执行人是小夏,方法是欲擒故纵(先放虎归山而后再抄底)。那边的两个同伴估计就是被“抄底”的对象,据说都是亡命的忍者,无国无家。
传说中曾经被伊贺钦追杀过的“鹰”小队全员到齐。
风水轮流转,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
大风大浪后,卓越然反倒是平静了,她环顾一下四周,最后视线落在坐在自己对面的佐助身上,等待他发难。
开口的却是香燐。
“为什么还要把她带回来,佐助,她可是我们的仇人。在半路上就杀掉好了。”
要求清算的来了。卓越然继续面无表情,在外人看来倒是有几分临危不变的风骨。
一旁的水月视线在她身上绕了几圈,兴致勃勃问道:“是要拷问她吗?木叶的暗部部长比之水之国来倒真是大大的不同呢。看上去很弱,一弹手指就能杀掉。”
要求虐待的也来了。卓越然继续面无表情。
“别对她出手。”佐助开口,“留着她还有点用。香燐,给她包扎一下,我有话要问她。”
“喂,谁让你用命令口气对我说话的。”香燐看向他,语气强硬,“你竟然敢对我做出那样的事,我还没有原谅你呢!”
佐助想了一想,道:“如果你想复仇的话我可以奉陪,不过凭你的能力是办不到的。”站起一把抓住卓越然的肩膀,“如果厌恶和我合作的话,你现在可以走了。”
“你……谁,谁说我现在要走了啊!我的敌人伊贺钦还在这里呢,难道我被人刺杀之后要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吗?我可不放心把敌人随便交给你们。”
说着她一把将卓越然拽过来,拉向侧门连通的房间。
“香燐,别做多余的动作。”身后传来佐助的声音,“我不希望有人在我的眼皮底下动手脚。你要做的只是给她包扎。”
房门关上,简易的小屋里剩下两名女子面对面相视而立。
卓越然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不好的预示,说是包扎,佐助也威胁过她了,不知道她还会不会报复性的虐待她一番呢?她果然毫不怜悯的用刀在她受伤处划出长长的裂口,内部的伤口暴露出来之后,卓越然自己看到还有点晕眩。伤口虽然不致命,但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擦伤,要严重一些,那刺客的刀极为锋利,原本以为只是被刀刃舔到一口,没想到切口颇深。
她没有继续为她处理伤口。
“你对佐助做了什么,为什么他的查克拉我几乎探查不到?”香燐双手抱胸,眉头紧蹙,“你该不会用什么奇怪的术蛊惑他了吧。”
卓越然看着面前的少女,在想:为什么人人都喜欢问我连我自己都回答不了的问题呢?她真的觉得好累……于是,缓缓开口:“如果可以的话,你去问宇智波鼬吧。这个基本上是他弄得。”
少女眉头皱得更深了,继续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别看我这样,我可不是佐助的手下,没有理由什么都听他的。”
卓越然虚弱的笑了笑:“我大概还是知道自己的处境的。”
“是吗?我倒是看不出你受威胁的样子。”
她摇了摇头。威胁受太多也是会习以为常的。
“难道你想吃点苦头再说么?”
她看着她只是苦笑:“你要怎么样?”颤栗了一夜,最后唯剩下疲惫和厌倦,盖过了那些纷纷扰扰,她没有力气再做什么掩饰或者挣扎,只能暴露本性,坦白无疑。
“你……”被她一问,她反而没了应对,一时说不出话了。
她挥了一挥手:“罢了,我基本能明白你的意思,刚才那个问话是想关心一下佐助的情况吗?”
对方回过神马上道:“胡,胡说!我才没有要特别关心他!我就是想知道……”
她再度挥手,似乎要将她过多水分的话挥去:“佐助没事,只是写轮眼被鼬封印了暂时无法运用,你不用为他担心。”
“喂,我已经说过了我没有为他……”
“你还想知道什么?”她打断她,看着她的眼睛,坦率问道。
一时间香燐有点懵。
传来一阵敲门声。
“喂,香燐,你磨磨蹭蹭什么,我们可是都等着。”
是笨蛋水月!香燐咬了咬牙,只能动手为她处理伤口。
脱下破衣烂衫,穿上简易浴袍,卓越然规规矩矩坐在屋子正中的椅子上,做好面对最坏状况的打算。
屋子里现在只剩下她和佐助两个,其余的人被他挥退了。其中香燐意欲不合作,被叫做水月的少年轻易掳走,卓越然怔怔看向被无情甩上的门,暗自叹息:其实她还是希望人多一点的好……
气氛墨守了老旧桥段的规律,在任何事情爆发之前平静的吓死人,几乎要让人窒息了。她鼓起勇气看了一眼神色阴郁的眼前人,脑袋如卡了壳的片子连环播映着那段《指南录后序》——死而死矣,而境界危恶,层见错出,非人世所堪。痛定思痛,痛何如哉……
“你现在不哭了?”他靠在离她不远的桌上。
“痛定思痛”被打断,她叹口气:“哭要是有用的话,你早就原谅我了。”
“这个道理你怎么不能早察觉呢,老是哭,惹人心烦。”
她缩在椅子上专心看向自己的双手:“因为之前我还抱有幻想,幻想你会心平气和听我解释关于自己的事情,事实说明我实在太天真,所以现在我认清现实不抱希望了。”
他一怔,继而眉头一扬隐含怒意:“所以你就只对鼬说?你就认定他会理解你了?”
她也撇撇嘴,回敬:“至少他不会老是惹我哭,态度也比你好。最重要的是他比较愿意相信我是卓越然。”
“我没说我不信。”
“你也没说你信。”
“是你一开始就鬼鬼祟祟,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叫人怎么相信。”
“你先是言语恐吓我,又一副我死不足惜的样子,你说我能说得出口吗?”
“这种事情会随便发生的吗?”他扬起的眉蹙起,“我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何你会偏偏进到伊贺钦那种小人的身体,说到底,灵魂的穿越已经是奇迹了,还穿越到罪大恶极的人身上,这事情谁会相信。”他顿了顿又上下审视了她一番,“如果你和她的差异不是那么大,你这一套说辞根本就没有立场。”
“是啊,听来很有道理,”她看了他一眼,眼神很不满很谴责,语气也讥诮起来,“可是鼬就看出来了,第二眼就看出来了。”
他神色陡然冷了下来,怒意显现:“不要跟我提他,现在是说我们的事情。”
“是你先跟我提他的。”长期以来压抑的情绪爆发,怒气与委屈并存,越过了临界点,卓越然变得不管不顾。
他又一怔,心里说不出的烦闷:“你胆子倒是大了不小。”
“你看,你又恐吓我!”她原本就不是内向的个性,这一天数番的变化走马灯一样的上演给她带来了巨大心理压力,现在正好有个突破口一舒连日来心中的憋屈,一时间控制无能:“灵魂穿越过来也不是我的意愿,或许我没有向你好好的解释,但你就一点错也没有吗?你连日来的威胁,伤害,责难,承受的人都是我,而不是那个伊贺钦!你抢了我的床,用枕头砸我,用皮带拴着我,劫持我,还对我用了‘阅读’,还有……还有,好吧,太多了,我有点想不起来,总之如果不是鼬,我早就死了一遍又一遍了。我,我我是完全无辜的!”
“你确定吗?”他语气一转,又沉静下来。
她没有领会,呆了一呆。
他又问了一遍:“你确定你是完全无辜的吗?”
“确,确定什么?”这一问出乎意料,她突然觉得有点口干舌燥。
“那是谁的主意?”他眼神很冷。
面对冷不丁抛出的问题,她想了一想才明白他在问哪件事。“卖身”的那一幕顿时鲜明在眼前,她只觉有一盆冷水兜头泼下,直冲到了脚跟,头冷、背冷、手冷,腿冷,心更冷,不由心虚,声音也小了几分:“是……伊贺钦的主意。”
“你就完全听从了?”他语气不免听来咬牙切齿。
“呃……我我一开始是不知道的。”完了,形势被他完全扳回来了,她第一次感到自己实在是老实没用过了头。
“签契约的时候也不知道?”他斜睨她。
“那个时候……是知道的……”她低下原先扬起的脑袋为自己分辩,“不过,也实在真的没有……别的办法。那种混乱地带是能找到医师的么?换了你你能怎么做?”
“迫不得已?我看你当时倒是很冷静。”他俯下身,凑近她低垂的脸庞,“还知道要讨价还价一番。”
“那个……也是伊贺钦的主意,”她被问到了软肋有些难以为继,“但是有一点我不是故意的,那个时候我真的不知道那人是小夏的师兄,我原本以为等你伤好了,你自己可以逃走的。没想到……”她突然记起了什么,心中又是一凛,心跳陡然加速。
不妙了!话题到了很危险的地方。
“你的‘没想到’可说得真是轻而易举。”头顶上传来的声音,都有些龇牙咧嘴了。
“等,等一下,”她怕他有什么粗暴举动,提前喊起来,“你先听我说,那个……我其实……我……你……我,你,呃,我……”
“你这算是心虚到连话也说不出口了么?”他伸手按在她背后的椅背,连人带椅转了90度,让她面对自己。
“我……其实……”看着他平静的脸庞,她脑细胞瞬间大批量死亡,终于放弃了辩解,长叹一声,“对不起!确实是我错了,下次……”
“还有下次?”他打断她,语气很平静很死寂。
“没有下次!”她斩钉截铁。
形势完全被控制,很好。她终于又回归了平时惊恐的样子,这个状况令他很满意。谁要被这种家伙喋喋不休的指控,就算之前自己确实有点过分,他毕竟还没有杀了她或把她弄残,也就是说,还没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话说回来,就算当时情况比较复杂他还是算保护过她的,怎么自己做的那些好事她不记得,就知道跟他翻陈年旧账呢。
关键是,他承认了她不是伊贺钦的事实不是没有经过反复的思索的。
现在他眯起眼睛看她,继续抛出心中一个个待解决的问题:“你的灵魂既然附在了这家伙的身上,那她本人呢?死了?”
她乖乖摇头:“在这个身体的某处,她沉睡着,有时候会偶尔冒出来,通过镜像,我能看到她的影子,我们就是这样对话的。不过似乎只有我一个人能看见她,其他人都看不见。”
“包括鼬?”
她思索了片刻,道:“自从我进入之后,就不记得她出现的时候鼬也在,所以我不是很确定。”
“她还有可能会控制你的身体吗?”他追问。
“你是说她自己的这个身体?”她觉得他的问法有点问题。
他愣了愣,似乎是反映过什么,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眼神看着她,弄得她神经又紧张起来,于是字斟句酌,她小心翼翼道:“应该不会,她的力量很微弱,如果能控制的话早就控制了……”她想了想,进一步解释道,“其实那个时候要我跳崖也是因为她,如果不是伊贺钦说服我,那么高的地方我怎么敢往下跳。”
“她究竟是怎么跟你说的?”他挑眉,就这一点他最搞不明白了,“为什么伊贺钦对谁说的话都那么有说服力?你难道不会自己想一想她的话是否合理吗?”
她苦笑,仰头看着他:“就是因为听来太合理了,所以无法拒绝啊!”终于她叹出了长久来的憋屈。
“她具体怎么说的?”
她看了他一眼,很冷静地问他:“如果我告诉你,你能保证不生气吗?”
“不能。”他回答很干脆,“如果你对我有所隐瞒,我可以保证你会遇见很多不想遇见的事情。”
“你干嘛又威胁我!那是伊贺钦的错!”
“把我卖了也是伊贺钦一个人的错?”
她一呆,发现自己好像有个不得了的软肋被某人抓住了……
他很满意她的反应,催促道:“快说。”
叹了一口气,她想佐助一定是自己的克星,嘴上继续着自己的故事:“伊贺钦说,我并不适合木叶暗部部长的位置,也无法化解你的仇恨,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鼬也离开你,选择平凡我会过的很快乐。她还说,凭我自己的能力是不能摆脱你们的,所以只有想办法跳下悬崖,跳入水流,这样我的踪迹就会被隐藏,你们就找不到我了。”
“所以你就连解释也不听,直接跳下去了?”他平静的神情中混入一丝愠怒。
她无奈看着他:“你或许自己看不见自己的模样,就我看来,那实在是我来这个世界看到过最恐怖的场景,你拿着你的剑,和九皇打成一片,还追在我身后,你知道当时的伊贺钦是对我怎么说的么?她说,‘快跳,现在被追上,以佐助的冲动是会杀了你的。’”
就算是现在想来,她实在是没有不跳的理由,是以她说完了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等待他发言。
回忆了一遍那一幕的场景,现在想来很多细节都能与这个解释完美的吻合在一起。他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因此尽管他黑眸里盛着满满的愠怒,到也无法倾倒在她的身上。
“那是因为我不了解情况。”片刻他才说出这一句话来。
卓越然在心里“切”了一声。
他侧了侧脸庞躲开她不满的视线,又抛出了新的问题。
“伊贺钦为何要这么做?你与她共享一个身体,如果你死了,她也会死,”想了想,他皱眉补充道,“另外,鼬也会死。”
卓越然揉着太阳穴,尽量让自己平静,语气未免有点苦涩:“她说……我会对木叶的暗部造成巨大的破坏,就算是离开了也逃脱不了被人追杀的命运,所以还不如让我死了。至于鼬,她似乎不把他的生死放在心上。”
她说这话的语气并无太大波澜,大致来说算是平静的。
他看着这样沉默的她,静静的思索。一直以来,她总是面临危机重重的死局。从天而降的压力沉重地堵在胸口,挣不开也逃不了,只能承受。她的呐喊、无助、痛苦、孤单他不是没有看到过,只是那时他太不了解她只把那些当做了一次又一次的表演。直到现在他才渐渐有所察觉,尽管爱哭,胆小,老实到了没有用的地步,这个家伙却是出乎人意料的勇敢。
眼前的人是个奇怪的矛盾体,勇敢与懦弱兼具,温和与坚强并重。
卓越然,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呢?
而在她的眼中一直以来误会她的自己,又是怎样的人呢?
不由自主,他问她:“会恨我吗,一直以来这样对待你的我?”
她无力的笑笑,这种类型的问题被问到的概率可真高。
“原本我以为我会,或许我实在是太不争气了,所以才怎么也恨不起来。”
他冷哼一声:“知道自己不争气,你还笑得出来。”
她反而笑得更开了:“我也不是没有哭过,既然哭和笑都不太有用,那还不如笑给人感觉好点。”伸出手,她鼓起勇气,趁热打铁,“那么现在是不是之前所有的事情都能一笔勾销了?我们握握手吧。”
“凭什么?”他向她泼出冷水,“我可以不把你当做伊贺钦,但是作为卓越然,你还欠我很多很多。”
“诶?”她的手悬在半空有点凉。
他平静看向她,思路很清晰地说道:“你把我卖了的钱呢?我的草雉剑呢?还有被你封印的我的写轮眼怎么解开?另外你还想假装伊贺钦履行和鼬的婚约么?”
她呆呆望着他,嘴巴张开成能吞下一枚葡萄的圆形,无法回神。
什么时候她竟然欠下那么多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