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去。”冷静淡然地吐出三个字,毫不意外地感觉到身后温暖的胸膛有一瞬的僵硬,清辞垂下了头,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要吐露多少信息给这个一直对他和寒潮颇多关照的少年,他的关切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师兄对师弟及其兄弟的关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如此关心自己的身体状况,但那份似乎没有任何目的性的关怀,还是稍稍温暖了清辞已经冰冷的心,他不是不知道用催眠术来维持自己的健康,无异于饮鸩止渴,但已经被背叛过太多次的他,其实对生命并没有多少眷念。如果不是寒潮的存在勾起他所剩不多的责任感,他根本什么都不想理会。
“我知道我的问题在哪里,如果你想知道,问我就好了,不用硬拖着我去医院嗅那些难闻的消毒水。”清辞仍有些困顿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裳,偏着头想了想,然后继续说道,“我的心脏病是母亲遗传的,叫什么来着,让我想想…………”清辞可爱地歪了歪脑袋,似乎自己正在叙述的,是一件完全与己无关的病症:“唔…………对了,艾森曼格综合征(Eisenmenger syndrome)严格意义上并不能称为先天性心脏病,而是一组先天性心脏病发展的后果。先天性室间隔缺损持续存在,可由原来的左向右分流,由于进行肺性动脉高压发展至器质性动脉阻塞性病变,出现右向左分流,从无青紫发展至有青紫时,即称之为Eisenmenger综合征。其他如房间隔缺损、动脉导管未闭等也可有类似的情况。因此,本征也可称之为肺动脉高压性右向左分流综合征。”
清辞流利地背诵着一连串医学报告上才会有的解释,停顿片刻,望了一眼神情惊愕的弗雷德里克,继续说道,“看你的脸色,应该知道这种病症没有手术矫治可能吧?这些东西我早就已经知道了,再去医院检查,也不过是从医生的嘴里再听一次而已,有那个必要吗?我只是不想像个废物一样,因为心悸、头晕、气短而成天躺在床上,所以才学习催眠术来改变我的心脏跳动频率,让自己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也许我的生命会因此而缩短,但我过得有意义。至于寒潮…………他毕竟还小,许多事情都想得比较简单,如果让他知道了,他绝对会把现在的功夫全都丢下,一门心思去找柴老…………师傅学医。他没有学医的天分,我根本不可能支撑到他有办法解决这问题的时候,那时,他要怎么办?你也看得出来,他对我太过依赖,好象完全把我当成他生存的唯一意义,我无法想象,在我死去之后,他要怎么办?所以,他必须学习他喜欢的东西、对他的将来有帮助的东西,而不是一味地为了我去浪费时间与精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看着侃侃而谈的荆梓,弗雷德里克胸中涌动着无法抑制的惊涛骇浪,如果换了是他自己,他能够这么平静地消耗自己的生命吗?这样晶莹剔透、心思玲珑的人,怎么可能不让他喜欢到足以忘却一切?深吸口气,弗雷德里克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不会告诉寒潮什么的,至于你的病…………交给我好吗?‘科研组’的研究课题中,医学方面的不在少数,对于先天性的疾病也有不少新的发现,器官移植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需要准备很久的大手术,这方面,我不是专家,但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的,所以,从现在起,请你好好保重自己,行吗?不要放弃希望。”
清辞挑了挑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虽然他并不怀疑弗雷德里克的诚意,但也没有把心思放在那种渺茫的希望上————如果艾森曼格综合征有救的话,凭着柳家的财权,怎么可能让他的先天性室间隔缺损发展成艾森曼格综合征?器官移植对“科研组”来说,也许真的很简单,但谁会把赖以生存的心脏器官捐献出来?更不要说有合适的捐赠者了————柳家人的血型是少有的RH阴性AB型,为了避免出现突发状况,柳家的人每隔一个月都会抽出200至800cc的血液送进私家医院储存,甚至连脐血都保存着。
而令清辞完全不怎么抱持希望的根本原因,则是在他前世死去之前,目睹了太多同样病症的人死去,器官移植从理论上来说,的确是可以治愈这种病的,但是,肺血管疾病往往会先夺去病人的生命,至于排斥反应、并发症就更不用说了,曾经,为了能够和那个人在一起,他也关心过这方面的报道与信息,但结果却是令他沮丧和失望的,所以,他用尽一切心力去珍惜着与那个人相聚的每一刻,甚至有时会卑微地去讨好他,希望即使哪一天他真的死去,也能给那个人留下美好的回忆,可结果…………
发现自己又想到乱七八糟的地方去了,清辞使劲摇了摇头,又重新倒回床上,疲惫地望了望已经下了床的弗雷德里克,“既然你会帮我瞒着寒潮,就让我再多睡一会儿吧!麻烦你今天送寒潮回学校去参加跳级考试,然后帮他办办手续。我真的好累…………”
亲昵地揉揉他的黑发,弗雷德里克点了点头,“睡吧!寒潮的事情有我在,没有问题的。另外,我会让角准备些清淡的餐点,饿了就找他,他会一直在外面守着的,没有人会打扰你的。”
嘟嘟囔囔地应了一句,清辞很快又陷入沉睡,既然有了共犯,他就不用再担心寒潮发现自己的异样了,很久都没有尝试过这么毫无牵挂、毫无顾忌的睡觉了,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身体状况调整到最佳才好,接下来的日子里,可是要与那样一位神秘到极点的师兄,同住一个屋檐下呢…………
寒潮的跳级考试不过是走个过场,一直保持班级、年级前三名的成绩,足以说明他对现在的学习内容游刃有余,校长、教导主任、六年级的班级导师代表,一起抽考了几道高年级的题目,确定寒潮的确能够跟上六年级现在的学习速度,再加上弗雷德里克借着寒潮的监护人希望他能够更有效率地学习的理由,在合适的时机充当了一把“散财童子”,事情就已经铁板钉钉了。才八岁的寒潮,如愿以偿地跳到了六年级,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明年他就能骄傲地为自己换上“初中生”的头衔了。
办好了所有的手续,弗雷德里克带着寒潮离开了学校,寒潮提出要买个蛋糕好好庆祝一下,想到他回去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去找荆梓,弗雷德里克也不介意把他在外面多放一会儿。反正不赶时间,各怀心思的两人,于是放弃了搭车的打算,晃晃悠悠地在街上闲逛起来。
“荆梓为什么叫你来替我办手续?他很少睡那么久的!”寒潮摸了摸鼻子,很不习惯只有他和洋鬼子两个人的气氛,无论是杨震也好、荆梓也好,随便多个人在旁边,他都会比现在自在,而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不得不承认处于弱势————打又打不过、骂又不能骂、权也好、钱也好,自己似乎就没有什么可以与这洋鬼子的本事,很是郁闷呢!
“不一样啊!只有你们俩的时候,荆梓要照顾你,当然不能比你起得晚、不能比你睡得早,可现在有了我,许多之前他必须亲力亲为的事情,可以由我代劳,所以他也可以稍稍放松一点儿了,不是吗?以后我会照顾你们的,你也该学着长大了。”弗雷德里克勉强笑笑,心里却还是牵挂着家里那个小东西,他是不是醒了?会不会觉得冷?会不会觉得饿?角是个不擅言辞的家伙,他会不会觉得闷?身体还会不会不舒服?…………一连串的问题想下来,弗雷德里克发现自己有种恨不得肋生双翅立刻飞回那人身边的冲动!
“废话!这还用你说?难道我不知道荆梓辛苦吗?明明一直相依为命的是我们两个,谁要你来多管闲事?”寒潮很想极有气势地把这些话吼出来,可想想荆梓经常直打呵欠的疲惫表情,就莫名其妙地心虚起来,只能自己小声嘀咕,“我也不想让他那么辛苦啊!可他什么都不要我操心,什么都不告诉我,有什么事情都总是自己一个人抗…………可恶,为什么我偏偏比他小?!”
“嗯?你在说什么?”弗雷德里克拍了拍寒潮的肩膀,虽然两人的年纪相差了一倍,但身高却没有相差那么多,寒潮比荆梓略高一些的个头正好齐到弗雷德里克的胸口。
“唔,没什么。”寒潮耸了耸肩,避开了弗雷德里克的动作,上前两步,踏上了人行道,就在这时,一辆被车主长按着喇叭的轿车歪歪扭扭地从马路上冲上了人行道,直接奔着寒潮的方向冲来!弗雷德里克被喇叭声惊动,下意识地扭头扫了一眼,发现那车主正趴倒在方向盘上,一副人事不知的样子,来不及多想,他迅速跨前一步,将瞬间惊愕过后怔愣在原地的寒潮一把拉住,然后飞快地窜向路边一家超级大卖场————寒潮本就是想到那里去挑一个昂贵到极点、却也好吃到极点的超大冰淇淋水果蛋糕的!
轿车几乎是擦着弗雷德里克的后脚跟,撞到了超级大卖场一楼的玻璃幕墙上,所幸并没有什么人受伤,毕竟听到那样持续不断的喇叭声,没有什么人会无动于衷的,除非是身上有残疾的特殊人群。不过这并不代表着危险就已经完全过去,弗雷德里克一踏进大卖场,就发觉不对头了,原本应该跟在他身后的氐、尾等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跟上来,在嘈杂喧闹的鼎沸声响中,他听到了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隐约尖啸————那是子弹快速划过的声音!
“怎么回事?”寒潮仍然有些回不过神来,刚才的情况危急,他不是不知道,但一向机敏的他会在那个时候突然怔愣不动,也是有原因的————虽然短暂,但他绝对肯定那辆撞向他的车里,除了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生死不知的司机之外,还有另一个人!在所有人都忙着躲闪那辆车时,长空正试图打开后座的车门向外跳车!
寒潮不知道长空哥哥有没有看到他,但他很肯定自己没有认错人!为什么?为什么在那个时候,明明在车上的长空哥哥不试着去控制失控的车辆,反而急着跳车?
“看来情况有些不太对劲,你跟紧我,千万不要到处乱跑。”瞥了一眼已经被大批人群围住的大门和闯了祸的轿车,弗雷德里克立刻开始下意识地搜索四周的信息————大卖场里一片混乱,有很多人都急急忙忙地向外跑,刚才的撞击似乎撞到了一根承重立柱上,估计在大卖场里的人都觉得到了那一瞬间的震动,可能会误以为是地震之类的天灾,所以都迫不及待地离开大卖场,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仍有七八个人正逆着人群向大卖场中行进。
都不是弱手啊!弗雷德里克皱起了眉头,无暇细想这些趁着混乱冲进大卖场的人是不是与氐等人没能跟上有什么关系,急忙带着寒潮闪身躲进一间试衣间,然后掏出小巧的行动电话,一边将精致的蓝牙耳机挂在左耳夹好,一边拨通了尾的号码,片刻之后,依然无人接听,弗雷德里克皱了皱眉,正要继续拨通氐的电话,却感觉手机一阵轻微的震动————是角的号码。
毫不犹豫地选择接听,角略带焦虑的声音立刻传进弗雷德里克的耳里,“少爷,荆梓少爷似乎有些不对劲。”
“荆梓又…………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弗雷德里克险些不假思索地想问荆梓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可视线往下一落,立刻发现寒潮听到荆梓的名字之后,马上瞪着一对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两只耳朵支楞着,等着他下面的话。电光火石之间,弗雷德里克硬是把已经到了舌尖上的几个字又给咽了回去,饶是如此,在面对寒潮略带着疑惑的眼神时,弗雷德里克还是不免有些做贼心虚。
“荆梓少爷刚刚突然醒了,目光呆滞地坐了好一会儿,然后叫我给你们打电话,说叫你们不要去惠阳大卖场,那里今天会有车祸和枪战,然后他又昏过去了!”角如实将荆梓之前的异样说出,却正好听见一连串仿佛鞭炮爆炸时才有的“噼啪”声响,不禁脸色一变,焦急地大叫起来,“少爷,您现在在哪儿呢?怎么会…………”
“你的电话来得太迟了!”弗雷德里克拉着寒潮卧倒在地上,将他护在身下,自己承受着被子弹打碎、正噼里啪啦往下掉的凌乱镜子碎片,小声地叹息着,“我已经在惠阳大卖场了,寒潮和我在一起,暂时没什么事,但是氐和尾与我分散了,立刻叫星带人来吧!我很好奇,究竟是谁弄出了这么大的阵仗,又是为了对付什么人?”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寒潮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弗雷德里克,与平日淡雅从容的笑容不同,这一刻的弗雷德里克,似乎变得邪肆而森冷,令一直把他当做潜在对手的寒潮打了个寒颤,隐约觉得,这时的师兄…………似乎…………比荆梓还可怕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