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披着霞光走到后山竹屋的时候,惊讶地看到了沉着一张脸坐在棋盘前,却没有在下棋的荀子。慢悠悠走着的脚步立刻停了下来。
“停在那里作甚?”
天明停下了自己的脚步,但不代表荀子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毕竟在过来的时候,天明根本就没有掩饰自己的气息。
天明嘴角顿时一抽。可以说在小圣贤庄四个当家里面,荀子最偏袒的是最小的四当家,也是自己最小的弟子子明。在天明的印象中,荀子已经很少用这种语气来叫唤自己了,通常这种气势汹汹的话语,是留给他那三位师兄的。
不过……天明觉得,这次自己可能是迁怒的成分多一点。
师傅发话弟子哪里敢说不?虽然天明是属于那种说不类型的弟子,不过他也没必要给自己找苦吃,乖乖地走到荀子的对面坐下,挺直腰板等着师傅的发言。
正如天明所想的,荀子话语中的怒气并不是指向他,荀子现在的话之所以这么冲,也真的是很大部分是因为迁怒罢了。
荀子为什么这么生气?连往日最喜欢的棋盘也是碰也不碰?
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荀子不想因为自己的怒气而玷污了棋盘而已。
好在,天明除非是自己作死,不然的话很难会惹恼荀子。而很多时候,荀子也愿意将心里话告诉天明……毕竟在整个小圣贤庄里面,可以说,唯有天明一人无欲无求。
就算是持有含光的颜路,也不是那一个真正可以做到心无旁骛的人。
除非是牵扯盖聂,除非是牵扯到嬴政,除非是牵扯到阴阳家,不然,此时呆在小圣贤庄,难以被他物真正影响到自己的心境。
天明垂眸看着眼前这空无一物的棋盘,随手拾起棋子便将其放在了棋盘的中央。
“是谁惹怒你了?”
天明从来都不会拐弯抹角,他会的只有直来直去和隐瞒沉默,面对疑惑,要不然就是沉默不语一概无视,要不就是直接提出疑惑。
而荀子,自然也是知道天明的这种性格。
荀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从早上一直气到现在,也只能说是他脾气犯了,这么久还不消气的话,他这些年来的隐退根本就是白费功夫了。
也不过是因为看到晚归的徒弟,不由得因为心底的担忧而点起了残余的怒气罢了。
看着荀子定定地看着自己,天明嘴角不由得一筹,荀子这个样子,不得不让天明怀疑是自己把荀子给惹怒了。
但是他明明几乎一整天都在外面闲逛啊,怎么惹到荀子了?
好在,荀子看到了天明的不自然,也收起了自己咄咄逼人的眼神,捧起桌子上早已冷却的茶水送入口中,任由苦涩的茶味弥漫口中。
“伏念打算交出那名叫做子羽的少年。”
天明猛一惊,猛地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看着荀子,面无表情的面容被不敢置信充斥。
大师兄他……?!
荀子挑眉:“很难相信?”
天明垂眸,“也不是,只是有些惊讶而已。”
当初,在看到伏念的那一刻,天明就知道,眼前这个坚毅的男子,是个非常骄傲而且过分规矩的男子。他是一个优秀的掌门人,以儒家为荣,也会将儒家发扬光大,但是其中的道路,却不知有多少人可以接受。
交出子羽?
交给谁?弄清这个问题,首先就要知道子羽是谁。而子羽真名项少羽,楚国项氏一族的少主,代表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中的“楚”。而为了这一个“楚”,秦国几年来不断张贴通缉画像,为的就是抓捕这一位叛逆反秦分子。
事情始末已经非常清楚了。
“大师兄这是……一心向着秦国?”
荀子点头,神情严肃,却不言语。
“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不至于让你这么生气。”
弄清了一点,天明去还是奇怪。毕竟伏念这样的想法,早在他来到小圣贤庄的时候就已经成型了,尽管荀子在他来到前很少出山出面,但是齐鲁三杰却还是会在有问题的时候上前拜访荀子寻求指教,里面当然也有伏念。
而荀子在这些年来,可没少把这位行事规规矩矩的掌门人训得狗血淋头。
除了他以后,荀子最喜欢的弟子便是齐鲁三杰中的张良,其次是颜路。可以闹得荀子起到现在,事因绝对不只是因为伏念的做法。
“二师兄和三师兄也被牵扯进去了?”
儒家里面,能够被荀子看重的,也就是他们这四位当家。伏念想要用大义保得小圣贤庄的安全,然而张良却是站在了他的对立面,而颜路也在先前隐隐偏向反秦势力这一边,三者中两批人的理念冲突,难免会引发激烈的争吵。
难得一次将思路理得如此清楚的天明抬眼看向荀子,得到了荀子同意的沉重点头。
“你大师兄,可是打算要将你的二师兄和三师兄给逐出儒家。”
天明瞪大了双眼,怎么也想不到伏念竟然会如此绝情。
荀子摇头叹息,语气中充满了失望,“伏念这小子,太激进了。”
“大师兄一直以来都很沉稳。”
“沉稳,不过是在大事中。”荀子饮尽杯中茶水,抬起的双眼中布满了冰霜,“此等小事便慌了神,更是不惜残害手足,我可不记得,我有这么教过他们。”
……
高大雄伟的蜃楼,一直停靠在海中,静静蛰伏,等待着出航的那一天。
耗费十年与巨额资金,才将这一艘海上城市打造出来,却是因为那令公输仇也头痛不已的动力问题,而至今为止出航日期。
好在,无论是谁,都等得起这一个时间。
在他人看来,蜃楼是为前往仙山淘得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献给秦皇嬴政的工具,但是也只有最核心的人,才知道建造这艘蜃楼的真正原因,绝非是因为那所谓的长生不老药。
月神站在一处高台上,她的身边是面无表情的姬如千泷。姬如千泷不知道月神为何将她带来这里,却是明白月神此刻看着眼前这一棵高大的扶桑神树,陷入了自己深沉的思绪之中。
而姬如千泷,不会打断月神的思绪。
恍惚只是一瞬间,月神永远都是那一个理智得过分的阴阳家右护法。就算会有感于从前的过往,也不会让自己迷失在其中。
月神抬头看着眼前那金黄色的叶片,缓缓吐出一口气。朱红树干与金黄叶子,世上怎会有如此独一无二的神树?
“千泷,你可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么?”
“是,千泷明白。”
没有任何的停顿,没有任何的由于,姬如千泷睁着那双澄澈却又空茫的双眼,说出从睁开双眼来,一直在她的心底萦绕的话语。
“辅佐圣子大人,解开苍龙七宿,这是千泷的使命。”
月神满意地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所以,千泷,你要努力解开苍龙七宿的秘密,因为这不仅是我和东皇大人的愿望,更是圣子大人的夙愿。”
“千泷,你是解开苍龙七宿的关键人物,更是辅佐圣子大人的最佳人选,你不能辜负我和东皇大人的期望啊。”
……
嬴政拖着下巴看着眼前的奏章,挑了挑眉头,不耐烦地将奏章直接扔到了桌子上,在公公惶恐的目光中,挥了挥手,直接让御书房里面的人全部出去。
皇帝下令怎敢不从?伴君如虎,而是面对的还是喜怒不定的帝王,房中的其他人如得大赦,恭敬行礼便快速离开御书房——可以说是连滚带爬地滚出了此方区域。
兴致缺缺的嬴政没有抬眼去看那些恨不得涨了翅膀离开这里的下人们。他看着眼前的这一堆奏折,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好无聊啊。”
嬴政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他抓起一本奏折,抖开,竹简垂落时竹片间敲打的声音,甚是悦耳,但落入嬴政的耳中,却不亚于一首零碎的催眠曲。
“澈儿啊澈儿,你看你的父皇我这么无聊,什么时候才肯回家陪陪你寂寞的父皇呢?你这个离家出走的不乖小鬼啊。”
嬴政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意,他随手将那奏折丢到一边,完全没有理会撰写奏折之人融入在其中的心血,抱胸侧头看着放在身侧靠近角落的一张木椅,墨眸中浮现着淡淡的笑意与暖意。
秦国三皇子,天下人闻其名却不知其人,朝廷群臣同样如此,也只有秦国皇室才明白,嬴政到底有多宠爱这一个根本不像一个小孩子,双眼冰冷阴森得恐怖的似是恶鬼的三皇子。
每天上朝,皇椅屏风背后绝对不缺一个沉默的小孩;御书房批改奏折时,身边绝不少一张临近的红木椅;每一次的用膳,男子怀中只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每一次的沐浴,烟雾缭绕中始终是一大一小的身影;闭眼休息的皇榻上,男子的怀中永远都有那冰冷的体温。
嬴政不喜欢三皇子经常出现在他人的面前,更多的时候,三皇子只能倒映在嬴政的双眼之中。也只有嬴政外出的时候,咸阳宫中才会剩下小孩一人。
形影不离,是他们二人的真实照影,说的不仅仅是日常的举止,更是来源于二人中谁也无法斩断的无形联系。
“你真恶心。”
毫不留情的嘲讽在嬴政的身后响起。仍旧坐在位置上的嬴政并没有因为突然想起的声音而惊奇,嘴角笑容不变,显然是早就知道御书房还有一人没有跟着那一群下人离开御书房。
“说话还真是毫不留情啊。”嬴政毫不在意自己被人嫌弃,随意地耸了耸肩肩膀,“哪里恶心了?我只是想念着好久不见的澈儿而已。”
“嬴政。”
无视男子话语中那毫不掩饰的炫耀,站立在阴影中的人眉头狠狠一抽,看着嬴政的双眼如若是可以化为实体,或许嬴政早已遍体可怖血洞了。
“告诉我,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哈?”似乎是对这样的提问感到惊诧,嬴政微微一愣,然后毫不留情地大笑出来,声音不乏讽意,“喂喂喂,你不是我的合作者吗?竟然不知道我想要干什么?哈哈哈!你是傻瓜吗?竟然连我的目的都没有搞清,就跑过来和我合作?”
“呵呵。”嬴政抬手捂住自己的半脸,侧头看向阴影中人,嘴角笑意大增,“你是对自己的实力过度自信盲目吗?”
“不是。”声音从一开始的怒气冲冲恢复到了平静,他看着斜眼看着自己的嬴政,语气生硬,“一开始,我不过是以为你不会伤害小影罢了。”
“呵,你倒是没有丧失自己的智商。”嬴政嗤笑,“既然知道我的目的,为什么还要问如此愚蠢的不会有回答的问题?”
“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身侧的双手紧紧握着,瞪大的双眼中充斥着滚烫的怒火,“你说不会伤害小影,但是你告诉我,就在昨天,你的所作所为,哪里没有伤害到小影?”
“你明明是一直利用着小影,一直伤害着小影,一直想要将小影置于死地不是吗!”
锵——
利器划破空气,止于空中。锐利的剑尖离开了封印的剑鞘,锋利的刀刃隔开了空气的包围,冰冷的气息萦绕在剑身,寒芒隐于剑尖中。
剑,直至双眉之间。
“别把自己想得太伟大。”
理应是此剑之主的嬴政却是悠然自在地又拿起了一个奏折,双手一拉打开了这份奏折,漫不经心地扫视着。
“不乖的小孩,我从来都不会纵容。澈儿现在很不乖哦,离家出走了五年,竟然一次都没有回家看看,父皇我可是很不高兴呢。”
侧头看向那被悬空的天问直指的人儿,坐在阳光下的嬴政眯起双眼,毫不掩饰墨眸中那慢慢的寒光。
“不乖的小孩,当然要接受惩罚,不然的话,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然后在下一瞬间,会毫不在意地再次犯错呢。”
“我,可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双手微微一用力,竹简便在他的手上化为了粉尘,嬴政微微笑着,却是让人忍不住退避三舍才可躲过那无尽的阴冷。
“澈儿是属于我的,我的人,怎么会让他随心所欲地离开我这个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