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
……
之前还说要扶苏不要靠近自己，现在却是不请自来跑到了将军府中。
撑着下巴，天明不爽地靠着墙壁，其坐姿如让皇室中人看到必会忍不住自插双眼，那豪迈的江湖做派坐姿怎能出现在一位高贵的皇子的身上！
不过，坐在这里的第二个人，可就没有想这么多了。
一旁的扶苏看了看放在矮桌上的弦琴，想了想，最后还是放弃了即兴之曲，毕竟他可没有忘记坐在这里的唯一的观众对于礼乐这些事物有着尤为特殊的回应。
他可不想让好不容易才过来一次的皇弟以睡眠度过难得的共处时光。
“澈儿。”扶苏端起了一杯茶，他自然是不会奢望让天明来打破这一份沉默，“为何如此暴躁？”
窝在一旁的天明尽情地在扶苏的面前展示着自己的情绪，他微微叹了一口气，转过头看向扶苏，“大哥，身份这一个东西，是一个永远的枷锁，是吗？”
扶苏微微睁大了双眼，饶是他，也没有想到天明竟然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要知道，一直以来，最忌讳身份的人，可是荆天明啊。
不过是几日不见，为何会有如此之大的转变？
似乎也没有想过要从扶苏的口中得到任何的答案，天明继续将自己的视线转向了一边的窗户上，此刻是深夜，是众人皆入梦的时间，但是在这个偌大的将军府中，不少的士兵们正在不厌其烦地巡视着整个将军府，保护着府中的众人。
而他这个理应该被判别为叛逆分子的人，却同样是被保护人之一。
讽刺。
“澈儿。”
天明转过头看向扶苏，却是发现扶苏不知何时做到了自己的身边，他怔怔地看着扶苏抬起了手，扶着自己的头，靠在了他那宽厚的肩膀上。
“……大哥。”
天明顺着扶苏的力度，靠在了扶苏的肩膀上，微微闭上双眼，透露出寻常人无法看见的疲惫。
“大皇兄。”
扶苏猛地睁大了双眼，只是因为那久违的称呼。
“我一直都无法明白嬴政到底在想些什么。”
天底下，也唯有天明一人，敢这么用这样无所谓而又迷茫的语气来直呼嬴政的姓名，而同样的，这也是唯独属于荆天明的，所谓的殊荣。
听到父皇的名字，扶苏的身子僵硬了下，但很快地他就放松了下来，不过就算如此，天明仍旧清晰地捕捉到了扶苏的动态。
虽然扶苏也是习武之人，但是怎么能过比得过天明呢。
暗叹了一口气，天明起身离开了扶苏的肩膀，一手撑着地板，前倾着身体，侧头直视扶苏的双眼。
双眼猛地撞入一片墨黑之中，并未像其他人那样被这片幽深的墨黑吓倒的扶苏同样直视着天明的双眼，双眼中没有任何异色，依旧是那样的温润，却是淡含寻常公子无法拥有的来自皇室之人的威严与高贵。
天下有多少人，能够在注视到自己这双眼之时，还能用这种温暖的视线看待自己？
张了张嘴，却只能是无奈一笑，天明摇了摇头，然后直接躺倒，将头枕在了扶苏的大腿上，抬起一只手臂挡住了自己的视线，任由自己进入一片黑暗之中。
“昨天，我见到赵高了。”
扶苏的脸上彻底失了平静。
轻易便能察觉到头下那僵硬的身躯，被手臂遮挡了视线的双眼缓缓闭上，头脑中缓缓浮现出了昨日深林中的情景。
……
“告诉我，胡亥这次派你来桑海，又是什么阴谋？”
天明的手中并没有任何锋利的武器，甚至站在六剑奴与赵高面前，他只能算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孩，但是在面对这一众让江湖众人闻风变色的人士面前，他却丝毫没有任何被压制，反而是高高居上，俯瞰所有。
但是，知情人谁不知道，眼前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拥有足以秒杀在场人的实力。
——当然，那是过去。
但是就算那是过去，在场又有人敢动眼前这块属于众多人的逆鳞呢？
依旧弯着腰的众人没有抬起自己那在他人面前从来都是高高扬起的头颅，在少年的面前，他们有着寻常人无法看到的低微，本该俯视他人的七人，却是毫无怨言地在少年的面前，自然地低下了自己的头。
但是显然，天明不会认为被如此对待的自己，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
——不如说，从另一方面说来，天明厌恶着这样的自己。
没有得到任何的回答，天明垂眸，墨黑的双眼再也不复往日的平静，只余下令人胆战的冰冷。
“赵高。”
只是点名，天明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因为弯腰而与自己齐高的赵高，缓缓开口。
“说话。”
至于说什么话？天明可没有耐心再重复一遍自己的问题。
“臣在。”
已经弯下的腰板无法弯得更下，但是赵高却是用自己的话语来表示自己的诚恳与崇敬。
“禀告扶澈公子，臣此次过来，除了是陛下的旨意外，还有胡亥公子的吩咐。”
天明挑了挑眉，他可是知道，每一次碰上胡亥，都没有什么好事。
“胡亥公子吩咐臣一定要把一句话带给公子您。”
低下的头颅，视线只能盯着地面，却无法阻止双嘴的张合。
空气，永远都是声音选择的第一介质。
空气宛如凝固，时间宛如静止，在这凝滞的空间之中，天明缓缓瞪大了双眼，瞳孔无意识地缩小，颤动的嘴唇却是无法吐露任何的字眼，只能任由赵高用着他那独特的语音，将一个又一个的字眼，借由空气，传入他的耳中。
——刻在心头上。
……
额头上传来的温热让天明一惊，他移开遮住视线的手臂，抬起视线，便看到了扶苏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温热的手心贴合着自己的额头，传来令人眷念的温暖。
天明咋了眨眼，然后抬手按住了扶苏放在自己额头上的手，直勾勾地看着扶苏的双眼。
“大哥，最近你要小心。”
完全没有想到天明会说出这样的话语，饶是扶苏，也是一愣之后才缓过神来。天明很少会活出这样话语，至少，现今为止，扶苏只听到过天明对自己说过三次“小心”。
而前面那两次，无疑每一次都是发生了关乎扶苏生命安全的事情。
按着扶苏的手缓缓握紧，天明无意识咬紧了牙关，双鸭一片冰冷。
就在两个兄弟陷入一片压抑的从沉默的时候，房外，突然传出了一阵喧哗。
天明猛地坐了起来，手按在腰间的乌鞭上，却是在下一刻行动之前，被扶苏握住了手腕。
天明疑惑地转过头看向扶苏，不明白为什么扶苏要阻止自己。现在这种情形，明显是有人夜闯将军府，而因为扶苏此刻身在将军府中，天明就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澈儿，不用担心。”扶苏缓缓站起，同时也松开了握住天明的手腕，“那只是帝国叛逆分子而已。”
看到扶苏一脸早有预料的表情，天明怎么会察觉不出其中的问题？
“大哥，为什么……”
天明满腹疑问，扶苏此举实在反常，毕竟按照以往，扶苏不应该拂袖怒斥叛逆分子，然后吩咐下人必要拿下这些人吗？
不过很快，扶苏便为天明解答了疑难。
“这是父皇的旨意。”背对着天明的扶苏自然知道身后皇弟那一副震惊的模样，却是没有转过头去观望，“就在两天前，父皇亲下旨意，命影密卫传达他的旨意。”
扶苏转过身，看向天明，缓缓说道，“父皇吩咐，今夜叛逆分子将会派人前来盗取千机铜盘，要求今夜将军府的防守减少至往常一半，同时……”
扶苏深呼吸，然后将那一口冰冷的空气呼出，随后用自己接下来的话语，冰冻这整个天地。
“增加影密卫数量，在今夜，护送扶澈公子回宫！”
宛若应和着扶苏的话语，这仅存二人的空间中，猛然出现了十几道黑影，烛火晃动，一个又一个的黑影投射在了这小小的空间之中。
扶苏咬了咬下唇，艰难地将剩余的话语说出，“澈儿，这，就是父皇的全部旨意。”
被重重包围的天明并没有任何异色，他淡定自如地站在扶苏的面前，面对扶苏那担忧中掺杂着愧疚的眼神，天明露出了自从来到这里后的第一个笑容。
毫无阴霾，轻描淡写，却是真实无比。
“大哥，我很高兴。”此刻天明心中并没有任何被人背叛的负面情感，有的，是从未变过的淡淡温情，“你记住了我的话。”
【“答应澈儿，乖乖听从赢……父皇的命令，来抓拿我。”】
“不过……”
深呼吸一口气，天明缓缓抽出了腰间的乌鞭，另一只手探入怀中，拿出了机关盒，一阵咔哒声，非攻剑成型。
左手乌鞭问天，右手非攻剑，天明缓缓闭上了双眼，再次睁开的时候，他的双眼变得无比锋利。
“我不会就这么束手就擒。”
天明转过身背对着扶苏，淡淡留下一句“大哥你先避让一下”后，便是环顾四周，缓缓举起手中的武器。
“影密卫，就让我看一下，这么些年来，你们到底有何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