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端。
……
一只手覆上了少年睁开的双眼,东皇影疑惑地拉下身边人遮住自己视线的手,却只看到了东皇太一满眼的心疼。
白天的时候,少年又再一次甩掉身后的一堆仆人而登上了扶桑神木,少年来到蜃楼的十天有六七天都要去神木上待上一会,尽管一开始少年的失踪闹得整个蜃楼都动荡不已,甚至是惊动了当时正在处理事务的东皇太一,然而这么一来一去,众人也早已经习惯了少年总要上神木一趟了。
但怎么也没有想到,今日却是出了意外。
那本是已成了习惯的事情,却谁也没想到,本该安稳坐在粗壮树枝上的少年,竟然一个不稳直接从树枝上摔了下来。如若不是树下有守卫与傀儡共守在此处,或许少年早就九死一生了。
而当时被阴阳傀儡接了个正着的少年,在被闻讯迅速赶来的东皇太一接过去的时候,早就因不知名的原因而陷入了昏迷之中。
而将少年紧紧揽入怀中的东皇太一,则是当场就将在场的所有阴阳傀儡毁了个精光,将在场的所有阴阳守卫打得身受重伤倒地不起。
直至少年在云中君的治疗下重新睁开双眼,东皇太一的怒气才慢慢平复而归还蜃楼一个安宁之日。
在被云中君确诊暂时并无大碍后,服下日常的丹药及其他多出来的安神药丸,少年便是被东皇太一带回了寝室之中,然后又开始了蜗居在东皇太一寝室中的日子。
或许是白日昏睡过一段时间,所以黄昏之后,即使夜幕降临,少年也没有多少睡意,而是顺着清醒的脑子从床榻上坐了起来,侧头看着窗户外的美丽风景。
直至处理完事务回来的东皇太一伸手遮住了少年的双眼,唤回了少年飘散的思绪。
“哥哥。”东皇影此时声音有些虚弱,虽声音依旧清冷却也因虚弱而添了几分柔弱。
东皇太一没有说话,而是挥手褪去身上的繁重衣服,然后侧身坐在了床榻上,伸出手,揉了揉少年柔顺的发丝。
而少年也没再开声,而是敛去了眼中的疑惑,顺从地被男子抱入了怀中,因失了被褥而被微风吹拂失了温度的身体,靠在男子宽厚的怀抱中,汲取着对方身上那一点仅剩的温度。
窝在男子怀中的少年无法看到此刻男子脸上的表情,却是能够听到对方在自己耳边的那一声重重的叹气。
“影儿,有何感受?”
“……有。”少年没有挣脱男子的怀中,安然窝在男子的怀抱中,“我能感受到风雨将近的气息。”
“是吗。”抬手抚顺少年披散的黑发,东皇太一幽蓝双眼冷冷地看着刚刚被少年注视的窗外风景,眼底下有一丝锐利在闪烁,嘴上却是毫无保留的温柔,“害怕吗?”
少年摇了摇头,发丝扫过男子的指尖,留下无法拭去的触感,“何足挂齿?”
风雨将近也不过是即将到来,又为何要对那即将到来的事务抱有任何的畏惧之感?生来何惧,风吹草动而草木皆兵者为败将,手中手握之力不求玩弄乾坤,但能卫己护人便可。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拥有异于常人的强大实力的少年,从来都没有要成为他人主宰的想法。
东皇太一非神人,自然无法摸清少年心底的想法,却是能够听到少年对改变的淡然,而这一种淡然,便是东皇太一乐于见到的结果。
——如若少年能够在见到那群人的时候,也能够保持这般冷静,该是多好?
“是啊,何足挂齿。”东皇太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随后他收敛脸上一切冰冷的表情,低头亲吻少年的额头,语调温柔似水,“影儿,相信哥哥,我绝对不会让那些风雨惊扰到你的安宁。”
……
夜幕星辰闪烁,而月亮浑圆明亮。
夜晚中的桑海城虽人气依旧,却因为少了灯火而缺了往日的生气。而坐落在桑海海滨处的蜃楼却是凭其华丽的建筑以及靓丽灯火,而缺了生气多了高贵。
自从帝国在桑海颁布了宵禁之后,便在夜晚占领了天空的霸道机关术制造而成的机关鸟,在秦兵的驾驶下兢兢业业地做着警戒的工作。日复一日的巡视,也是让这些秦兵产生了麻木与厌烦之感,然而就算如此,他们也只能收起自己心底的负面情绪,力求将自己的工作做好而不被人挑出毛病——如若不这么做,他们面对的便是失了性命而连累全家。
是秦兵,除了新兵,手上必然会有着数条无辜的性命——无论他是故意的还是被迫的。而能够被挑选成为机关鸟巡视兵的,自然也不会是那些尚欠调、教的新兵。
所以面对这些秦兵,盗跖不会有任何的怜悯之心。
运起神行术,借着阴影,盗跖降落在了同样与他一样来到阴影之中的机关鸟上,还未待机关鸟上的秦兵发现不妥,寒光一闪,脖颈一凉,风轮锋利的刃便干脆利落地划破了他的脖颈,轻而易举地带走了一个鲜活的性命。
借着这几天在班大师手下训练出来的技术,盗跖快速地掌控了这架易了主的机关鸟,将其停落在了阴影的更深处后,又如法炮制地夺下其他几架。
将最后一辆目标机关鸟停靠在众人隐藏的地方后,盗跖跳了下来,朝着角落中的众人就是伸出一个大拇指,潇洒自然地指着自己,得瑟毫不掩饰。
大家都是习武之人,自然不会被夜晚的黑暗轻易地蒙蔽了双眼。看到盗跖这一副得瑟样子,雪女抬手掩住了嘴边的轻笑,而高渐离则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盖聂和卫庄并无动作,不过盗跖绝对不会忽视卫庄那轻飘飘的一记鄙视的眼神。
……果然流沙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鬼谷派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无论是卫庄还是盖聂!!!
身边没有了大铁锤的捧场让盗跖很是不习惯,不过他也知道现在可不是什么耍宝的时候,便简单地比划了个动作,表示任务已经完成。
算上盗跖,五人份的五架机关鸟便被盗王之王以悄无声息地方式盗了过来,不过时间也刻不容缓,毕竟盗跖只是利用了这几天观察下来的规律,靠着时间差将这些机关鸟给顺了下来,但是时间一长,头顶的巡楼队自然便会发现队伍中的缺少。
这几日下来,墨家的人可不单单是靠着荀子的药剂来快速恢复自己的身体。他们一边恢复着身体,一边在张良的谋划下,将上蜃楼取药材的冒险计划一步步地完善起来。
不得不说,蜃楼作为帝国前往仙山取药的豪华船艇,帝国对其的重视度显而易见。不仅其花费了数十年以及无数人力财力才打造出来,而在防备方面的工作,也务必做到十全十美。
因为体积庞大而无法停靠在港口旁而只能停在海面上的蜃楼,进入的方式无非就是两样,一为天,二为海。但是无疑下海前去是个风险极大而又未知过大的行动,他们的手头上更没有蜃楼的设计图或者是地图,勉强摸清蜃楼的大概结构,也是靠着由张良介绍而来的帮手流沙中的白凤与黑麒麟的努力。
事实上,在最一开始的时候,当墨家众人看着张良将流沙的人带入墨家新的根据地的时候,在场的人差点拔尖直指张良,如若不是张良的信誉在此,而他们也有着共同的敌人共同的目标,或许也就没有现在墨家与流沙的表面祥和了。
毕竟,流沙带领秦军毁了他们的机关城让他们说失去了上一任的巨子,而同时卫庄与盖聂因为意外而被人打断的三年之战。
而那一个意外……
盖聂握着机关鸟的手柄,眼底有厉芒闪烁。
天明,等你醒了,便来看大叔与小庄的三年之战吧。
……
星魂眼眸深沉,双眼中的恶意毫不掩饰。
而被星魂那阴深冰冷的双眼直视的人,却是毫不在意对方的不友好,随意拂去宽大衣袖上那一点不存在的灰尘。
而这一动作,宛如一颗石子丢进了星魂本就不平静的心中湖面,他的呼吸瞬间急促,却也在下一瞬间立刻平复。
然后双方都知道,这一瞬间的变化怎能逃过他人的耳目?
安然站在最高处的东皇太一俯视站在下方的星魂,二人之间不过是短短一两丈,但是这不过四五步便能越过的距离,却是此刻星魂难以越过的鸿沟。
只因所谓的等级。
“星魂,何必如此。”东皇太一看着在底下苦苦撑着身子的少年,冷冷一笑,“身子还未恢复,怎么不好好卧床修养?”
“……我的身体怎么样,不需要你费心。”
星魂除了最一开始的错失,再也没有将自己的任何异样表露出来,即使不愿意,此时此刻他也只能抬头仰望着阶梯上的人。无论如何,星魂也无法将眼前这一个将自己隐藏在繁重玄袍下的人,与心中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尽管他们之间有着就连星魂也无法插、入的羁绊。
“星魂,话不可能这么说。”东皇太一在星魂的面前,倒是推开了面对大多数人的时候的言简意赅,他的语气没了面对少年的温柔,有的只是宛若神祗俯视凡尘的冷淡与漠然,“作为影儿在阴阳家唯二的玩伴,你可不能这样折磨自己的身体。”
“不然,看到你受伤,影儿可是会伤心的。”
话间柔情缠绵,然而星魂却是在这一字一句之中,感到肩上压力大增,无法抵抗的重力如巨石一般从山顶掉落,重重地砸在星魂的肩膀上,星魂猛地睁大了双眼,双膝弯曲而身体歪曲,几乎要承受不住压力双膝跪地,却是在最后一刻收住了落势,而避免自己双膝跪地而臣服在面前的人。
然而,却有一丝血迹在他泛紫的嘴角边滑落,顺着下颚滴落,滴落在星辰大道上,却即可被刻在地面上的那些玄妙的字符吸收,不见了踪影。
看到星魂如此顽强,东皇太一不可置否地挑了挑眉,随后一个拂袖,便是化去了星魂身上的压力,星魂只觉身上一轻,身体不可控制向前倒去,却是在下一刻被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的大司命接了个正着。
星魂还未感受到大司命怀中的温度,便立刻推开面前的女子。大司命并未因被人毫不留情地推开而暗自伤心,而是担心地看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直的星魂,双手握紧而不敢再向前扶住这一个倔强的少年。
自然,站在星魂另一侧的少司命并没有出手扶住这一刻看上去非常羸弱的星魂。
星魂有着自己的尊严,或者说,是病态的尊严。靠着顽强的意志,星魂稳住了自己的身子,却同时在下一刻感受到了身心顺畅,双眼一沉,又压下眼中所有的阴沉。
将指尖最后一丝金光隐没在宽厚的衣袖之中,东皇太一微微垂头看着底下的星魂、大司命以及少司命,隐藏在面具后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
温热的毛巾轻轻擦拭着额头间的冷汗,狠狠地皱着眉头,挣扎着从沉重的眼皮释放自己的双眼,东皇影侧卧在床榻上,双眼失焦而迷茫地看着被自己抓着手腕的人。
“月……儿?”
“圣子大人。”被人抓住了手腕的姬如千泷并没有惊慌,甚至连薄纱后的脸上也没有显露任何的表情,此刻她坐在少年的床榻上,为少年擦拭,神色空洞而宛若精致人偶一般,全然没有因为被叫错了名字而升起一丝情绪波动,“我是千泷。”
“千泷……”只觉得头昏眼花的少年挣扎着从床榻上坐起,他松开了抓着少女手腕的手,而失了手腕上的桎梏,姬如千泷便伸出手,帮助虚弱的少年从床榻上坐起,“你,怎么在这里?”
对这个问题,姬如千泷的回答可谓是一板一眼,“是东皇大人与月神大人让千泷前来照顾圣子大人。”
“哥哥?”少年直接无视了跟在东皇太一后面的称谓,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企图缓解源源不断的眩晕,“啊,是哥哥叫你过来的吗?都这么晚了,哥哥怎么能叫你过来呢?这个时候就该好好休息才对。”
“照顾圣子大人是千泷的本分。”
“……先不说其他的,千泷你就不能叫我的名字吗?”被一个看上去比自己要小的少女这么敬称,脑海没有其他人那种根深蒂固的等级观念的少年无奈地看着面前精致却毫无生气的少女,“就算不叫我的名字,直接叫我圣子也行。”根本没必要加上什么大人。
“恕千泷不能从命。”被消去了作为高月公主的记忆,脑海记忆一片空白而只剩下阴阳家的使命的姬如千泷不识人情也不知人情。
放下揉着太阳穴的手,接过姬如千泷地过来的一杯水的少年一口喝完后,无奈地摇了摇头,也没再去纠缠这见面必纠的话题。
其实少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这样的话题。如若换做其他人,无法纠正过来少年早就任由对方去了。然而面对姬如千泷,他却是下意识地厌恶这样的敬称与称呼。
甚至于每次见到少女,口中呼喊出的话语永远都与心底所想的相悖。
少年可没有忘记,在自己第一次见到千泷的时候,口中呼唤对方为“月儿”之时,站在千泷身后月神那一副大惊失色的表情。
或许那也是月神唯一一次在他的面前失了色的表情了。
自那以后,少年也就没再对着千泷去呼唤那个不知名的称呼了,不过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梦到的那些如今遗忘了的梦境碎片,还是因为今日身体不佳,而让这一个倍感亲切的称呼重出江湖。
月儿是谁?是千泷吗?还是和千泷长得相像的人?那么他又是谁?是他认识的人吗?还是以前的他认识的人?
或许是因为此时身体不适,竟然少年被这样的问题困扰起来。
少年用力地闭上双眼,一手扶住沉重的额头。
这些困扰的问题就像是一记重锤,无时无刻不在捶打着脑海空白的区域,除了平添痛哭之外,今夜的少年却觉得莫名的期待。
那片假象之下,到底隐藏着什么?
突然,一阵冰凉袭来,少年惊讶地睁开双眼,却是看到身侧的少女身体前倾,而双手抬起轻轻揉着那胀痛的太阳穴。
“这样,可会好些?”
迎着少年惊讶的目光,姬如千泷继续着自己的动作而没有丝毫的紧张,感受到指尖下的肌肉平复了异样的跳动后,少女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柔和的微笑,然后收回了手,已久平淡的目光,却是因为嘴角的轻笑而添上几分柔和。
“嗯,好多了。”看到姬如千泷那淡淡的笑容,少年也没有大惊小怪,而是回以同样的笑容。
东皇影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然后握紧拳头,眉头微皱。
刚刚……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