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滴落在冰面上，而不留一丝痕迹。
高渐离惊讶地看着出现在暗门之后的人儿，就算那从前朴素的衣装成了阴阳家的幽兰色服饰，就算从前束起的头发成了披散，他们也不会错认这个人。
“月儿！”
雪女的声音忍不住哽咽，他们上一任墨家巨子的女儿、端木蓉拼着性命也要保护的妹妹、燕国公主……那个因为他们的忽视，被阴阳家在他们的墨家根据地掳走的少女——高月，竟会在如此措手不及的情况下遇见。
这难道是命运的眷顾吗？
而被二人注视的少女，却是没有任何的动作，面对从前的雪女姐姐，面对高渐离高统领，她只是安静地承受着二人的视线，而淡淡地回望二人。
面纱背后，那张脸是空洞的面无表情。
“月儿，是你吗？”雪女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她的姊妹端木蓉昏睡不醒，她却没有保护好端木蓉重视的高月。高月被月神掳走一事，虽然面上不显，但雪女却是愧疚不已，如若不是身上仍有要事，如若不是作为墨家统领之一，这个坚强的女人，可能就会忍不住掩面而泣。
而在这战乱纷飞的世道之中，一滴泪水，便已是全部的哭泣。
相比惊喜的雪女，高渐离却是从那欣喜之中回过神来，他看着面前的少女，突然伸手拦住了身边的雪女。
“阿雪，冷静。”高渐离皱着眉头，看着至始至终未曾说过话也没有其他动作的少女，低声道，“月儿她……不太对劲。”
雪女猛地一震，她怔怔地看着那失而复得的少女，情感上让她想要走上前去抱住这个多苦多难的少女，然而理智却是让她将视线从少女的身上挪开，转而打量着少女的服饰装扮。
“恭候多时了，墨家统领。”
自暗门打开后，便沉默不语地站在原地任由二人打量的姬如千泷缓缓开口，未被面纱遮挡的双眼如晶莹剔透的水晶，却是不带一丝人气。
如此陌生的语气，就算雪女再怎么激动也无法忽视，她震惊地看着面前的少女，“月儿，你……”
“我不是月儿，也不叫高月。”那双无机质的双眼有一丝冷光划过，姬如千泷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缓缓说道，“我姓姬，名如，字千泷，为阴阳家人。”
语气冷淡，却带着郑重。缓缓到来，却是让那话语化为一记大刀，将过去与现在斩断，将现在的自己与过去的人儿对海相望。
“月儿！”雪女不敢置信地看着姬如千泷，“你在胡说什么！你是高月，燕国公主，根本既不是什么姬如千泷，也不是阴阳家人！”
那本是神色淡淡的少女，却是在雪女的话音刚落后，再也无法掩盖眼中的冷色，她面色冰冷，看着面前的二人，那陌生的双眼全然将眼前二人当做是了敌人。
再无从前的温暖与亲昵可言。
“我是姬如千泷，为阴阳家人。”纤纤玉手抬起，羊脂玉般的指尖上，有炙热的气息在环绕，“不是，高月！”
轰！
话音刚落，便有熊熊烈火在雪女和高渐离的面前燃起，瞬间便将这狭窄空间中的所有冰晶化为了冰水，最后，成了空气中的水汽，而消失不见。
霎时间，船舱又恢复原状，然而那散落在地上的零件与尸体，却告诉了众人刚刚的一切并非是梦。
炙热气息之中，少女被烈焰环绕，滚热的气息卷起衣袖，衣摆被掀起，发丝在空中飘舞，然而这一切都无法将少女眼中的冰冷与面上隐隐的怒色所掩盖。
再怎样地自欺欺人，也无法改变面前的眼见为实。
雪女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明明修习冰系武功，明明武功高深而能抵御寒冷，然而此时此刻，这个坚强的女子，却是忍不住满心的冰冷。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同样的问题，不仅仅出现在雪女的内心，同样也被东皇影所疑惑。
伸手挥退因为听到骚动而要上前的阴阳傀儡们，领着身后莫名其妙的二人，少年走到了一边的角落处，然后便是运起水汽把这一小方天地笼罩在海市蜃楼之中而不让外人窥见偷听后，他转过身看向身后二人而眼神冰冷。
抬手，五指并拢化作手刀，在二人面前划下后，那笼罩在二人身上由水汽化作的幻想便消失不见，转而露出了被幻想掩盖的，再次被冰冷的锁链捆绑起来的二人。
相较于第一次，这次二人的反应倒是冷静了许多，而且还多了一丝不明所以的亲切，而非是一开始的警惕。
特别是那被少年糊了一脸寒气，脸上还挂着冰晶的少羽，那双眼里面的炙热，就像是要将少年燃烧殆尽一般。
眼角一抽，少年忍不住给自己加了一成寒气后，平复那因为被少羽直勾勾看着引起的恶寒后，便让空气中的水汽凝结成冰锥，直指面前二人脆弱的脖颈。
却怎想，看到这冰锥之后，少羽眼里的光芒更深，看向少年的目光也变得温柔许多。
忍住抬头按下额头上青筋的冲动，东皇影不善地看着面前的这两个人，瞪了一眼那个在众目睽睽之下抱住自己的家伙，沉声说道，“我已经把你们带到了这里，就别给我惹是生非！我不管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现在，给我拿到药材就立刻滚蛋。如果被我看到你们在做些什么小动作，我绝对让你们生不如死。”
就像是印证少年的话语，悬浮在二人面前的冰锥直接靠近了脖颈之上，裸、露的肌肤碰触到了那锐利的尖端，而让人不寒而栗。
少羽忍不住身子一抖，那冰锥上的寒气实在逼人，然而这个时候，少羽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突然想起那一夜直面少年攻击的星魂，这般迫人的寒气，星魂那家伙可是有一番好受的了。
东皇影直接把视线集中在了少羽的身上，他实在不明白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时悲伤不已，一时绝望得仿佛失去了希望，这个时候却又傻乐抽风，而且还敢明目张胆地直接抱住自己，真是找死。
眼神一闪，少年突然想起了三番四次出现在二人口中的人儿，挑了挑眉，开口问道，“你，刚刚为什么称呼我为‘天明’？”
“天明。”少羽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人，眼中带着失而复得的惊喜，“你怎么这么问呢？你就是天明啊！”
“……胡说八道些什么？”东皇影皱眉，“睁大你的双眼看清楚，我不是你口中的天明，你所说的那个人，不是还等着你拿着药材回去救醒吗？”
“你就是天明。”少羽却像是给自己的耳朵塞了棉花那样，什么都没听进去，执着地看着面前的人，“我不会认错的，你就是天明！”
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少年深呼吸一口气，平复下那因为被人错认成其他人而升起的烦躁，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冷冷地说道，“我不管你说什么，既然我已经答应了帮你们取得药材，那么我就不会失信于你们。”
“天明！”看着正要挥手散去周围水汽的少年，少羽突然出声，换得少年一记不耐烦的眼神，“你，你难道又不记得我了吗？”
“什么叫做‘又’？”东皇影侧头看着身后的少羽，“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你，也不认识你。”
少羽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啊，看来你又被阴阳家的人抹去记忆了。”
“……此话怎讲？”却没有想到，那去意已决的少年转过身，将抬起的手放下，转而正视面前这个突然出现的人。
从一开始，少年就没有将面前的这两个不速之客放在心上，说是答应了两人的请求，也不过是一时起意。然而直到少羽说出那话，才让少年真正将注意力放在这两个人的身上。
东皇影直到，自从十天前睁开双眼后，他的世界就变得残缺起来。脑袋有一大片空白的区域，剩下的只有在阴阳家的记忆，虽然身边有哥哥东皇太一始终陪伴，也有儿时玩伴星魂，让心底没有多少恐慌。
然而独自一人独处之时，少年却怎么也无法忽视萦绕在心底间的空洞。
人由身体、记忆、灵魂构成，缺了记忆人能存货，却是不完整的存在。
更何况自从在夜里与那自称“政”的男子相遇之后，少年燃起了对过去记忆的执着。然而终究因为东皇太一不喜东皇影找回从前的记忆，更是坦然那是因为怕东皇影受到伤害而删去的记忆，然而人生来不怕死，就算被人告知那是危险的存在，暗地里，少年却仍旧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迈开脚步，只想回想起过去的丝毫。
阴阳家的圣子失忆，那是只有几人才知道的事实。然而此时此刻却是被面前这个毫不相关的人提起，字眼之间的熟稔以及那别扭的字眼，不得不让少年怀疑，从前的自己，是不是真的与面前的人相识……甚至他自己，是不是就是被这个人反复提起的“天明”？
东皇太一曾经说过，他曾被帝国的叛逆分子掳去，被那些人迷惑了心思。也是因为这样，东皇太一才会抹去自己的记忆。
而面前的这两个人，是不是就是东皇太一口中的叛逆分子？
少年忍不住抬手，捂住了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他没有发现，看着二人的双眼，已经褪去了些许迫人的冰冷。
……
咔嚓。
星辰殿中，站立在最高处上，东皇太一缓缓睁开了双眼，被面具所掩盖的那双黑眸中，猛地睁大。
是谁……触动了记忆的枷锁！
东皇太一怒而拂袖，脚下微动便瞬间消失在了这玄妙的宫殿之中。
不可原谅！不可饶恕！
有炽热的怒火在那双黑眸中熊熊燃烧。
任何敢动小影的觊觎者，杀无赦！
……
昏暗之中，嬴政缓缓睁开双眼，有金光闪过的墨眸之中，划过一道温柔的光芒。
冷风之中，他用指尖轻轻抚摸着腰间天问的剑柄，嘴角勾起一抹轻柔的弧度。
澈儿，再等等。
微微侧头，迎风而站的男子看着那远方的烛光，双眼温柔似水。
很快，父皇就会接你回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