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在无意识之中,天明也曾设想过,如果再遇到嬴政的他,会是什么样子。
在还未来到桑海之前,天明以为,自己又该全身重伤被人拖回秦国。
在小圣贤庄修身养性的时候,天明担心自己的存在会给小圣贤庄带来灭顶之灾。
在遇到盖聂之后,天明顾虑自己的存在会波及盖聂的性命安全。
在遇到少羽、高月、墨家之后……
本该形影孤单的道路,不知何时多了其他人的身影。
回眸一看,本该只要一人的影子,不知何时交错了他人的影子,连成了一片阴影。
孤独一人,才是上策。
这是经历了前世的种种悲剧后,心灰意冷的天明所认为的。
但是,命运却总是捉摸不透。
曾经想要一人走过的路途,曾经想要一人独自面对的命运,竟是在行进途中,慢慢变了味,也慢慢变了心。
曾经冰冷的心,竟然开始眷念外界的温暖。
但这种眷念,对于天明来说,往往是自我毁灭的开始。
如果他是一个普通人,那便是人之常情。
但可惜,荆天明,终究不是普通人。
他的人生不属于他自己,他的面前有太多的人、太多的敌人,他的身后……也有太多的人。
不知何时开始的心软,让天明沉默地接受了身后的人,主动让自己牵起了与这个世界的牵绊,同时,也暴露出了自己的弱点。
下巴被人挑起,垂在身侧的双手已然握拳,被迫抬头看向那双与自己相似的、却更加幽深更加深沉的墨眸,天明不禁咬住了下唇,以此抑制住自己的颤抖。
如若是曾经孤身一人逃出秦国的荆天明,此刻面对嬴政,他无需像今天这般束手束脚。
要不,便是彻底放弃,被嬴政带回咸阳宫;
要不,便是孤注一掷,重演前世的结局;
再不济,便是奋力一搏,尽最后的挣扎。
然而……
“澈儿,你可知道,你这般挣扎的样子,甚是可口。”低垂着头,舔了舔少年冰冷而苍白的双唇,嬴政眯起双眼,声线愉悦。
完全没有想到嬴政竟会如此大胆地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般动作,陷入了自己思绪中的天明猛地一震,反射性地就想挣扎,却未待他有任何的东西,微微抬起的手臂,已经进入了另一个人的手中,下巴失了桎梏,身体却被拥入一个宽厚的怀抱中。
眼角余光扫过那目睹了所有、一脸目瞪口呆的烧鸡小贩,嬴政的眼中闪过一道冷光,却是垂头朝着怀中的少年,温柔低笑,“你这般可口的样子,可让父皇我,把持不住呢。”
天明猛地睁大双眼,以往的记忆猛地涌上脑海,曾经无力的挣扎与哭泣、麻木与绝望,如同一道灰色的雾霾,再次笼罩于心头之上,让鲜活的心脏,再次堕入了冰海之下,黑暗之中。
将天明的所有变化看入眼中,满意地看到少年的眼中失去了所有的情绪,唯独映出自己的面容,嬴政勾起嘴角,赞赏般地轻啄少年的嘴角,留下暧昧的痕迹。
“澈儿真乖。”嬴政微笑,眼中却是一片幽深,“你就该永远这样,永远都只看着我。”
他抬手,指尖划过少年的眼睑,冰凉的温度让天明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
视觉的封闭,并未驱散身上残留的冰冷,反而令触觉更加敏锐。
“这双眼睛。”嬴政眯眼,比之以往更加温柔的声音,却令人感到刺骨的冰冷,“只能,看着我一个人。”
“澈儿,恩?”
“……不。”
支离破碎的声音硬是从紧闭的双唇中挤出,天明用力地睁开双眼,被紧紧咬着的下唇,已经留下一丝血迹,他却是借着这点疼痛,让自己短暂地遗忘身体的习惯。
“嬴政。”
曾经,只能在男子的身下瑟瑟发抖的少年,正抬起眼,无畏地回视,即使这双眼睛中仍旧残留着旧时的恐惧,但是那双眼中焕发的属于生机的光芒,却远比曾经的幽深,更加夺目,也更吸引人。
“我,绝对不会再成为你的傀儡。”
这一次的交锋,不再是之前的意识相见。
七天前的蜃楼之上,因为各种原因,嬴政没有真身出现而附身于灵体之上,使用着东皇影的面容示人,而天明也成为了魂体,以灵异的状态现身。
两人都没有以真面目示人,自然而然的,也减少了真身相见时的尖锐。
然而此时此刻,两人之间的所有屏障、所有面纱纷纷揭开,此时的天明不再是当日什么都不知道的东皇影,也不是那抹随时都会飘散的魂体,而嬴政也不再是时不时出现在少年梦境中的温柔大哥,也不像当日以东皇影的身体现身,彻底相见、彻底面对面的情况,无疑带给天明更大的压力。
那日的天明能够说出任何类似反抗的话语,不可否认还有着几分两人均非真身的缘故。
而今日,能够当着真正的嬴政面前说出反抗、反驳的话语,这才真正地昭示着,离开咸阳宫的这五六年来,天明,真的开始走出那一段阴影了。
听到这般反驳的话语,嬴政的脸上并没有显露任何的愠怒,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怀中坚定的少年,嘴角的笑容意味不明却也意味深长。
“是吗。”
嬴政挑眉,早在七日前他便已经对少年的这般行为大加赞赏,此刻便也不需要再去重复。
“澈儿真是长大了呢。”
指尖勾勒着少年的面容,嬴政嘴角的笑容,不知何时掺入了令人胆颤的恶意,此刻抬头紧紧盯着男子的天明,在看到嬴政嘴角那变化了意味,猛地睁大了双眼,一股不祥的危机感猛然在心爆发。
但是,对于不乖的小孩子,可不能仅仅只给糖果,而忘了棍棒的教育。
“可是,澈儿还真是不乖呢。”嬴政弯腰,凑近了少年的耳畔,轻轻呼出一口温热的气体,看着少年被血色充斥的耳朵,低声笑了出来。
然而与笑声一同说出的话语,却宛若棒槌一般,打碎了天明好不容易铸造出来的,坚强的盾牌。
“赢扶澈。”嬴政的声音温柔无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睡吧。”
“不……!?”
身体猛地升起一股强烈的睡意,天明徒劳地睁大双眼,太久的安逸生活、太久的别离、太多的事情,竟让他忘记了,他的身体,根本就不是一具完整的身体。
这一具,早已被嬴政改造过的,被施下【控魂】的,完全听命于嬴政命令的,身体。
与天明曾经试图救下端木蓉所使用的【控魂】子毒不同。
天明并非为控魂之主,对于控魂也不如控魂之主那般熟悉,半吊子的他,只能利用端木蓉的潜意识,来吊着端木蓉垂危的命,以保证其能够坚持到荀子的救援。
当日,为了救下端木蓉,天明亲手斩断了当年荀子千方百计设下的,用以削弱【控魂】之力的平衡。
如若当日这平衡之障尚在,或许今日面对嬴政的命令,天明仍有一拼之力。
但是,命运注定,或是命运玩弄。
那日做下这般决定的天明,早就预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彻底成为嬴政手下的傀儡。
那个时候的他,还没有今天这般的清醒。
可是如今清醒的他,却无法做出任何的抵抗。
天明下意识地抓紧腰上的手臂,用力之大,竟是让指甲穿破了那本该刀枪不入的衣物,刺入了嬴政的九五龙尊之躯。
“不……”
无法掌握自己的身体,只能任由自己的身体沉沦于浓郁的睡意中,天明的眼中有绝望,有无力,但更多的是挥之不去的不甘。
大叔……
陷入昏暗之前,天明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内心里传出了一道无力的呼唤声。
看着少年这般痛苦的挣扎,嬴政仿佛没有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刺痛,他抬起另一只手,遮住了少年那双不甘闭上的、努力睁开的双眼。
“澈儿,睡吧。”
嬴政笑看着少年的气息由急促变为平缓,看着少年挣扎的动作逐渐平息,他手臂用力,便是更加用力地将已陷入了沉睡中的少年,企图将少年彻底地融入自己的血肉中。
……
——大叔……
盖聂猛地睁大双眼,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身后,却是什么也没有看到。
他好像,听到了天明的声音。
盖聂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心,有一股压抑在其中弥漫,似乎有一抹挥之不去的乌云笼罩在心头上,竟是让他,也觉得难以呼吸。
“盖先生?”
手里捧着一只传信机关鸟的班大师疑惑地看着呆呆站立在原地,回头看着身后空荡木屋的盖聂,脑瓜子转了转,便是自以为猜中了盖聂的心思,开口朗笑。
“哈哈,盖先生可是在想着天明?”
天明离开的动静不大,但是发现了天明不见时候的他们的动静就非常大,因为先前已经有过一次墨家根据地被秦国找上门来,更是被人公然掳走了高月公主,甚至眼睁睁地看着天明手上昏迷,墨家众人的神经可是比以往绷得更紧。如果不是看到了天明不知是好心告诉还是特意留下想要气气他们的竹简,班大师可拦不住已经提着剑和拎着锤的高渐离和大铁锤了。
曾经把天明想得太神秘的、也是第一个接受了天明的反差的班大师,立刻就明白了天明这是不满他们之前的寸步不离的看护了,简而言之,就是在闹小孩子脾气了。
而在看到张良送来的消息,告之他们天明去了小圣贤庄、正在桑海街道上游玩的消息后,班大师就更加确定这一猜测了。
现在,看到盖聂如此心神不宁,心知盖聂心系天明的他也不装神秘,直接就将手中的张良飞来的消息递给了盖聂。
“天明那小子坐不住,自己跑去小圣贤庄了。”班大师用自己的机关手给自己挠了挠头,“盖先生你就放心吧,天明他啊,没事!”
盖聂接过班大师递来的竹简,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但是任谁都能够看出,他心中的忧虑,并没有因此而减弱。
把盖聂的沉重脸色看在眼中,班大师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他心知盖聂把天明放到了心头上,恐怕这时候,只有让盖聂真正看到天明,才能让他真正放下心来。
但是,作为秦国的通缉犯,更是已经被粘贴了通缉令头像的他们,无法像毫无负担的天明,以及有着儒家弟子身份掩护的少羽一样,自由穿梭在桑海的街道上。
所以,对于他们来说,更加保险的是待在墨家根据地中,让张良帮他们看住耍小孩子脾气的天明。
就在班大师开口想要再安慰盖聂几句,然后去给张良送信让他帮忙看住天明的时候,却见盖聂将逐渐往胸襟里一塞,提起木剑直往门口走去。
“等等等等!盖先生你这是去哪里?!”盖聂这阵势绝对不是简单地去看过风景救回来的样子!
“盖某,要去桑海一趟。”完全没有遮掩自己的意图,盖聂朝旁边挪出一步,轻而易举地避开了班大师的阻拦,继续朝外面走出。
“哎呀盖先生你别冲动!”
先前因为他们大闹蜃楼的缘故,桑海上的兵力防卫远远是七天前的好几倍,如果不是他们这次的选址地处偏僻,易守难攻,恐怕他们这个新的根据地又要被人查了出来。
对于他们来说,现在最为保险地便是安心地待在墨家根据地里,而非随意走动。
桑海已经张开了一张大网,那里有的不仅仅是秦国强劲的兵力,还有章邯率领的影密卫,而且先前他们已经接到了消息,赵高的罗网也已经在桑海中落脚。
对于这张大网,饶是轻功上佳的盗跖,也要冒着巨大的风险,更何况是伤势还未完全痊愈的盖聂呢?饶是盖聂的武力再怎样的强劲,他也不可能一一人之力,轻易脱身。
不过,盖聂定下的决定哪能是他人轻易就能改变的呢?朝着一脸震惊的班大师摇了摇头后,盖聂便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
能力并不在武力上的班大师无法阻挡第一剑客,但是有一个人,却是可以。
咔擦。
有冰在盖聂的面前凝结。盖聂收回了踏出的前脚,被迫站定在冰凌之前,回过身,看向了身后。
手持易水寒、周身萦绕着凌凌寒气的高渐离冷冷地看着轻举妄动的盖聂,在一旁一脸担心的雪女的目光下,收回了易水寒。
“盖聂。”高渐离冷言说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哎呀小高你来得正好啊!”一旁的班大师高兴极了,主动为沉默的盖聂解释道,“盖先生这不是太着急了吗?我刚刚收到了张良先生的消息,说天明在小圣贤庄里,盖先生想去找天明了!”
眼神一闪,高渐离周身凝结的冷气也消散了些。作为在知道天明又不见后,冲动提剑就要冲出去的其中一人,高渐离倒是非常理解盖聂的心情,不过……
“盖聂,天明现在,不需要你的鲁莽。”冷冷地瞥了依然板着脸的盖聂一眼,高渐离转身便朝木屋里走去,“除非,你想要功亏一篑。”
如今的短暂安稳,并非如他人看来的那般轻松。
他们经历过家园被毁,经历过颠沛流离,更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弟兄伙伴,死在自己的面前。
而他们这些人,却只能含着血泪,踏着弟兄们的血肉尸体,继续前行。
他们拥有得太少,却背负得太多。
这一点,不仅仅是高渐离知晓,盖聂,自然也是明白的。
看着高渐离的背影,盖聂紧了紧手中的木剑,指尖发白。
他自是知道其中的凶险。
但是想到少年可能遇到的危险,盖聂的心,就无法平静。
天明。
盖聂抬头看向湛蓝的天空,双眸中划过一丝深沉。
你现在,可安好?
……
“我的澈儿,真多人喜欢呢。”
嬴政半躺在床榻上,拥着怀中即使沉睡着,眉头依然紧皱的天明,指尖划过他的眉间,最后停在少年的唇瓣上,揉捏着那只被只被他一人采撷过的甜美果实。
“真让人嫉妒,又气愤呢。”
指尖微微用力,便探入了那温热的空间中,嬴政挑逗着那沉静的舌尖,惹得沉睡中的少年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吟表示抗议。
“只可惜。”
抽出手指,嬴政用拇指拭去少年嘴角的津液,然后便是低下头,抬起少年的下巴,含住了少年苍白的下唇。
“你是我的。”
嬴政用轻咬着少年的下唇,用舌尖挑逗着无知的少年,然后,便是毫不留情地用力咬下。
“呜!”
将少年的痛呼一一吞下,嬴政放开了少年红肿的双唇,舔舐着少年嘴角的血丝,眯眼微笑,却是藏不住其中的冷然与杀气。
“澈儿,没有人,能够觊觎你,也没有人能够将你带走。”
“无论你走到哪里,你都注定要回到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