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一声,门缓缓被打开,正是有间客栈的掌柜庖丁推门而入,而在他的身后,则是跟着一名低着头的伙计。
尽管有间客栈的装恒简易,就连天字包厢也不如其它客栈那般地堂皇,但是其坐拥高处、朴实却也幽静优雅的装饰,依旧能得许多人的欢心。
自然,尽管装饰并非奢华,但对于其中的客人,却是有着是十足十的服务,这不,同时作为有间客栈的掌厨的庖丁亲自上门,意在为包厢中的客人承上一份满足其所有要求的佳肴。
不过,在明眼人心中,以上这条,也不过是一个看似合理的借口罢了。
带着石兰步入天字包厢,庖丁看着那仍旧旁若无人地依靠在一起的二人,脑勺后终究忍不住滴落一滴冷汗。
两人的进入丝毫没有打扰到包厢中两人的互动,更准确地说,嬴政丝毫没有理会这两人的到来,依靠拥着怀里的少年,低头轻啄他的脸颊,脸上满是笑意。
浑身洋溢着愉悦的嬴政显得亲和许多,然而这样的亲和,只属一人所有,而不容他人觊觎。
得打了天下至宠的天明注意到了门边的声响,没能获得自由的天明待在嬴政的怀中,想要探头看向来人——尽管他已经知道来人是谁。
然而,没等他的视线挪向他处,一只手横空出世,捂住了那双不安分的双眼。
视线一黑,天明看着眼前的一堵墙,面无表情,“……你这是干什么?”
嬴政低头蹭了蹭天明的发旋,声线柔和,似是带着点点撒娇,【澈儿怎么可以随便撇开父皇看向其他人?】
眼神一闪,天明看向嬴政,却应身后人的手心遮挡了视线,但这并不妨碍他眼中的警惕,【你又想做什么?】
嬴政的话,信两分就好。
天明绝不相信嬴政只是为了这么简单的动作,就做出这般突兀的动作,甚至动用了二人之间特有的联结。
嬴政勾起嘴角,眼中有金光闪烁,【澈儿和父皇做一场戏如何?】
天明眨眼,长长的睫毛扫过面前的手心,惹得手的主人心中一阵酥麻,【你的戏,还不够多吗?】
戏,那是上位者的游戏,下位者的噩梦。
曾经的曾经,嬴政不知策划了多少戏——有时是为了玩乐,有时是满足恶意,甚至是无聊之举,上天的偏心让这个内心没有丁点美好的无情之人天赋秉异,也让他不需花费多少的心思,便能仅凭心情,愚弄玩弄无数人。
这是属于嬴政的恶劣。
曾经落得家破人亡、记忆全失的天明,何不就是嬴政手下的又一个牺牲品?
而在如今,这个属于过去也属于未知的战国时代,当今的秦朝强盛,何不是嬴政手上的又一场戏?
只不过是,这一场戏特殊得多——时间意外地长远,嬴政意外地入戏。
征战天下以得七国统一,赢得秦国强盛。
这是世人所描述的秦始皇的辉煌。
却也是天明眼中过于苍白的谎言。
只因他所认识的嬴政,绝非是一个愿为秦国强盛而统一七国的人。
比起统一,嬴政更喜欢的是动荡与混乱。
心中知晓天明的话中话,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与少年如出一撤的墨眸中,有点点幽芒闪烁。
【这一次,不一样。】
伸手抚摸怀中人的发丝,嬴政低头,与少年额头相抵,直直看入那双暗藏不安的墨眸中。
【这一次,我不会直接出手。】
天明猛地睁大双眼,眼中的不安仍在,却藏不住更多的震惊。
含糊的话语没有将话语说尽,天明也不知嬴政即将布下怎样的棋局,但是他知道,在这场戏结束之前,他不需担心身边人的安危。
帝皇的一句话,承诺一片安然。
置于大腿上的手指一动,就被另一只宽厚的手握住。
冰凉的手背被温热的手心紧紧地靠着,带来的是令人流连也令人心悸的温热。
对嬴政的恐惧,一者为无能为力,二则为满身负罪。
无力抵抗来自嬴政的操控,无力反抗来自嬴政的掌控,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看着身体无力倒下,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看着他人的倒下,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看着鲜血弥漫在眼前,然后强逼自己学会冷漠、学会无情、学会死寂,然后背负生命的沉重。
太多的遭遇已经让天明不在乎自己的下场,麻木的恐惧早就不是对自己被折断翅膀的悲恸,而是对身边人再次因自己而落下鲜血的默然。
他知道嬴政的占有欲,所以最初的时候,他只想一人前行。
只可惜,人心肉长,哪怕经历非凡,他终究只是个普通人。
而如今,嬴政竟是许下不动身边人的诺言——即使那是一场戏的短暂时刻,但依旧让天明紧绷的心,呼出第一口浊气。
敏锐察觉到怀中人身体那一瞬间的放松,嬴政心中心思翻腾,却是紧紧压抑着心中的恶念,开始走出了改变的第一步。
曾经的极端造就了两人的僵局,如果没有人学会改变,即使世界终焉,天明与嬴政也只能是咫尺天涯。
更何况,在暗处人的虎视眈眈下,饶是骄傲如嬴政,也无法做到十全十的把握。
而嬴政,不需要九成九的可能性。
二人间的谈话,在他人眼中,也不过是一息之间。
走入门中的庖丁努力保持着脸上的笑容,但是在看到男子抬手亲昵挡住了少年的双眼后,面容仍然忍不住狰狞了一下。
单方面结束了对话的嬴政放下了遮住双眼的手,却没有松开少年的意思。
心知无法继续询问细则,按下心中的波澜,重获光明的天明也恢复了面上的淡然,看着刚刚遮住双眼,现在固执环在腰上的手,毫不犹豫地伸手拿开,同时腿上用力,便要坐去对面的位置上。
被毫不客气地扯开了手,嬴政微微一笑,便是在庖丁目瞪口呆的目光下,将已经半起身的天明又扯入了自己的怀中。
完全没有想到嬴政会有这般突兀的动作、还以为自己顺利脱身的天明下意识地要调整姿势以躲开嬴政的桎梏,却被一根手指点中了一处穴道,身体一麻,便又落入了魔爪之中。
笑声在头顶响起,不再是萦绕在脑海中的低沉,阵阵低笑声响彻耳畔,“怎么就这么急着离开?”
眉头一皱,不知嬴政是哪出戏的天明扶着嬴政的肩膀,最后时刻的伸手没让他完全躺在身下人的怀里,但两人之间早已失了陌生的过度距离,已经让进来的二人差点保持不住面上的表情。
他们何曾见过天明与其他人有过这般亲近……甚至是暧昧的动作?
就算是亲近如盖聂,两人之间的距离永远都是令人嫉妒却也是界限分明,何时有过这般模糊却不容忽视的缠绵。
心中危机感极增,庖丁暗地里深呼吸一大口气,才勉强按捺住冲动,没让自己冲出去将少年拉到自己的身后。
如若放在现代,庖丁就差没咆哮“放开那个孩子”了。
“……能别这么幼稚吗。”
迎着嬴政的话,并没有挑开两人关系的天明平淡回话,再次起身,这一次没了阻碍,他总算站直了身体,也总算看清了门口的二人。
“丁胖子。”
并没有掩饰两人间的熟稔,在嬴政的视线下,天明淡然自若地与庖丁打了声招呼,而对于庖丁身旁女扮男装的伙计,他倒是忽视得一干二净。
“啊……哈哈。”庖丁抓了抓头,“还真是子明小友啊,我听了伙计说你订了个天字包厢,还以为听错了,要知道你之前可从未走进过包厢里,嫌弃得很。”
庖丁这话可没说错。曾经庖丁见天明周身清冷,便是将少年定义为是个孤僻不喜闹的少年,下意识就是给他订了个安静的小包厢,却没想到天明看都不看,直接坐到了二楼窗边,脸上的嫌弃一清二楚。
庖丁也曾问过天明为何如此嫌弃,得到的答案也不过是简单的“不喜欢”三个字而已。
“有客上门,自要礼数周到。”
听到这话,庖丁差点伸手要掏掏自己的耳朵,脸上的惊讶不需掩饰,真实地暴露出来。
这这这这……说这话的可是那虽是小圣贤庄的当家,却不喜文绉绉的言语而喜家常白话的子明先生?!
他人惊讶于少年突然的文雅,嬴政便已因少年话语中的针对而笑出声来。
“何必这般遮遮掩掩,不满,那边说出来是了。”
嬴政不知何时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几乎要将少年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中。他一手搭在了天明的肩膀上,并没有故意将少年拉了过来,而是微微低头,脸上泛着笑意,看着庖丁的双眼却是没有丝毫的温暖。
“真伤心啊,许久不见,怎么就这么一脸冷漠不近人情呢?”
微微一怔,天明侧头,迎上了嬴政专注的视线,如出一撤的墨眸下,有金光一闪。
【你想做什么?】
从再次相遇的那一刻,这个问题,天明不知道为了多少遍。
少年清冷的话语清晰萦绕在心头,嬴政眯了眯眼,眼中有因少年的主动而升起的喜悦。
【澈儿觉得呢?】
【我猜不透你的目的。】天明隐约知道嬴政接下来的行动,或许该说,是先前嬴政说下的又一场新戏,但是他却想不出嬴政此举的目的到底是为何——这般动作,丝毫没有任何直接的收货,有的只是猜忌与忌惮。
注视着少年那染上金光的双眼,嬴政勾起嘴角,缓缓说出了完全不符嬴政色彩的话语。
【我不过是要亲眼见一见荆天明的生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