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若无人,借着两人微妙的链接,嬴政肆无忌惮地调戏着怀中的人。
天明看着脸上难掩震惊的庖丁,以及依旧一脸冷漠,但眼中同样惊讶的石兰,手指抽了抽,还是忍住没将总喜欢凑过来偷香的头给推开。
诚然,现在的他比起曾经,可以以平常心面对嬴政,但是这不代表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对待这个人。
毕竟,这个人曾经主宰了他的人生。
曾经的恐惧与绝望,时至今日,仍旧留在心中而无法消散。
眼中闪过一丝流光,天明招呼庖丁上前点菜——就庖丁的面上功夫,天明怕等等嬴政再做出什么意料外的动作,而他没及时阻止的话,庖丁这位耿直的胖子会不会直接冲过来。
好在,庖丁也知道此地不宜长留,一边向两人介绍客栈的招牌菜式,一边示意石兰上前,地上盘上前菜——这是天明曾提出来的建议,为等待的客人送上小吃,既可以消遣时间,也可以减缓一些食客的饥肠辘辘。
角落中的一名影密卫身影一动,便要上前拦住这位伙计。
天明双眼一抬,幽深的墨眸瞥向角落处。
影密卫身形一颤,在天明的视线下欠了欠身,又站回了自己的位置。
嬴政说,【澈儿还是这么怜香惜玉。】
天明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文绉绉了?】
从嬴政口中说出这个词,绝对没有任何的赞赏之意,反而是满满的嘲讽。
私下的交流不为人知,隐秘的动作更无人看到,她将手中的精美小吃放在桌子上,退开时,石兰隐晦地想要打量这不知身份的男子,却是撞入了一双幽深的墨眸之中。
那双眼中宛若有一无尽的深渊,深不见底,幽深骇人,摄取人心而夺人魂魄。
石兰的身形一颤,她想要后退,避过那眼底中可怖的凶兽。
一只手抓住了她冰冷的手,石兰睁大双眼,怔怔地顺着那只带着温度的手看向它的主人,便看到了少年熟悉的面孔。
那张脸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不像自己的、因太多的事而封闭内心的冰冷,而是对事物不曾在意的无情。
天明稳住了石兰踉跄的身影,又疑惑地看着陷入了自己思绪中的石兰,“你,没事吧?”
石兰猛地惊醒,他退开了天明松开的手,垂头小声道,“……多谢子明先生。”
嬴政眯了眯眼,撑着脸看着几人的互动,没有说话。
天明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庖丁,“按我之前的习惯来。”视线余角看到了男子脸上高深莫测的笑容,他张了张嘴,不情愿地又附了一句,“……要两人份的。”
庖丁将“不够吃”给压到喉咙下,又是一阵惊讶——要知道天明的独,完全是将自己独立在一个人世界,平常点菜,就算是张良在场,也得苦哈哈地给自己点一份菜而不是奢望天明还记得自己这位师兄。但如今,却是不需要他人提醒,天明就为另一个人点上了菜?
面上应下天明的点餐,庖丁带着依旧低头的石兰退出了包厢,脸上的表情再无笑容,而是一脸的沉重。
看着消失在了视线中的二人,嬴政眯了眯眼,“天明,这就是你认识的人?”
天明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你不是已经调查清楚了吗?”
嬴政敢带着天明从海滨处的海月小筑带到市井中的有间客栈,绝非只是因为天明嫌弃海月小筑的少而精。
嬴政勾唇,“调查?澈儿的事情我哪里需要调查?”
天明抬眼,“……别和我打哑谜。”
嬴政伸手抹去天明嘴角的茶渍,伸舌舔走之间的茶水,“澈儿难道不知道,这些叫做情、趣吗?”
天明打了个冷战,“……你在调戏我?”
嬴政一笑,“是啊,喜不喜欢?”
天明差点没把手上的茶水全部贡献给嬴政那张俊脸上。
……
全然不知天明与嬴政的后续互动,将菜式张罗好的庖丁看着餐盘上一个又一个热腾腾的菜式,再看看旁边已经穿戴整齐,把自己从一个儒家弟子打扮成了客栈伙计的少羽,一张圆脸上没有任何的笑意。
“少羽,你是决心已定?”
“恩。”
“不管我怎么劝?”
“对。”
“哪怕你可能一走进去就会被抓拿归案?”
“我不怕。”
“……哎哟我的老祖宗啊。”庖丁一巴掌拍到自己的额头上,“你你你……哎呀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啊!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里面站的是影密卫!影密卫!你真当贴在公告栏上的通缉画是玩儿吗?!”
虽然主管通缉事务的并非是影密卫,但是看到反秦贼子,谁知道这些听命于嬴政的走狗会不会闲着没事把已经惦记了好几年的项家少主缉拿归案?!
君不见连那个滑头小子盗跖都遭了影密卫统领章邯的道吗?!
“里面有天明。”
才说经过这一段来的各种波折成长了不少、成熟了不少,少羽又重拾了曾经的热血,脑海里除了要走进去亲眼看到那个少年,再无其他了——什么国恨家仇,他曾经已经因为这些东西而差点失去了少年,何不让他任性一次?
庖丁似是累瘫地坐在了长凳上,闻言无力地摆摆手,“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痴情郎啊。”
不知道自己无意间道破了真相的庖丁抬头,双眼中有利光闪烁。
就算表面看上去再怎样的不靠谱,庖丁也是以只身经营这一间坐落于繁市之中、属于墨家隐秘据地之一的墨家同龄之一。
平日的嘻哈是天生性格,却不是本性,此刻坐在长凳上的庖丁难掩身上的气势,重重地压在面前的少年郎的身上。
“少羽,你可知你的轻举妄动,有可能会毁了一切?”
灭秦大计从未停止过。
灭秦路上,早已洒满了无数人的心血。
楚国项家是反秦的一大重要势力,而项家少主,则是这一支力量中的精神支柱。
现在的项家少主还未成长,所以他的存在,只能为楚国移民带来精神的力量,却不能用己身的力量做出任何的推动。
而他们墨家,与楚国项家共处一条线上,同时也为项家少主的成长保驾护航。
但是,他们的保护不是无止境。
他们可以在力所能及的方面提供任何的帮助。
却不会毁灭自身来助少羽做任何的事情。
所以,如果少羽要自取其亡,墨家绝不会跟着他走上这条绝路。
虽绝处逢生。
但那绝处,也该是有意义的绝路。
“知。”少羽点头,头沉重得可怕,因为他知道这一点头下的重量,“但我不悔。”
肩膀上的重担早已让曾经的笑容失去了最初的温度。
从他踏上逃亡路的那一刻起,少羽就知道,他无法体会到寻常少年的欢乐。
日常的爽朗笑容不过是悼念逝去的无忧。
他知道,他的身后站着无数的将士。
他也知道,他不能回头去看身后的满目疮痍。
他只有向前,不断地向前,扛着重担,饮着热血,踏着将士遗体搭建的道路,一步步走上自己的使命。
但是……
未亡的少年心,在泣血。
胸口的炙热感情,在沸腾。
曾经的他因为身份的区别,放开了少年的手。
如今听到少年身处曾经的囚笼,又怎能平静地转身离去?
即使是秦国人,即使身为扶澈公子,天明又何曾对自己那些高贵的身份,流露出任何的笑容?
或许只是徒劳,或许只是送死。
但少羽,已经不想再为了任何的谨慎,而禁锢自己的躯体了。
就一次任性。
就一次放纵。
至少,让我再看一眼天明。
嘎吱——
凝聚在两人之间沉重的气氛,随着木门的推开而消失得一干二净。
庖丁看了眼身形晃动,却硬是咬牙稳住了身体的少羽,又恢复了最开始的无奈脸,像是不忍直视地捂脸摆了摆手。
“去去去,一边带着,丁掌柜我暂时不想看到你的脸了!”
……
香气腾腾的菜式被一一摆在了台面上。
这些菜式虽然比不过海月小筑的精致,但有了庖丁的精湛厨艺,却有着不属于海月小筑的精美与极致的味道。
而再一次把角落中的影密卫定在原地,让客栈伙计自由向前的天明打开桌下那只挑逗的手,一边撑着头无意识地扫视着四周。
涣散的视线一一扫过面前一个又一个的伙计,直到看到一个黝黑的小伙子端着烧鸡走上前来,天明的双眼一凝,脸上的表情好说好歹稳在了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上。
……我,这不是饿疯了吗?
并没有多少饿意的,才刚不久被嬴政口渡几个糕点的天明看着这人规规矩矩地把烧鸡放在自己面前,起身时还故作狡黠地给自己眨了眨眼,一时竟无言以对。
少羽这小子……是掉哪个煤灰堆里了?
抬着一张被太阳照顾周到、晒得黝黑黝黑的脸,无师自通的、轻而易举看清了天明眼中的疑惑与惊讶的少羽,忍不住朝着天明露出了往日常见的、灿烂而爽朗的笑容。
却不知,如今这一张经由石兰的巧手换了肤色的脸,映衬着那一口大白牙,显得有多么的突兀。
……如果说,刚刚的天明是想把手上的茶水全部倒到嬴政那张俊脸上的话。
那么现在,就是他想把整个茶壶砸在少羽的头上了。
人傻头硬,绝对死不了。
看了眼桌上紫砂壶,天明内心呵呵一笑,心想一定要找个时间,好好试试少羽的颈上硬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