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乌鞭划破了空气，带着锐不可当的气势重重地拍打在结实的地面上，竟是让那一片地方出现了一条深深的沟壑，激起的小石子在还未平息的内息下碾成粉末，与还未消散的黄尘一起，模糊了众人的视线。
赤炼怔怔地看着那划过她的脸颊，重重砸在身侧土地的鞭子。虽然没有碰触到鞭子，但鞭子划过时卷起的风却让她有种连被割伤的刺痛感。心底内的恐惧尚未消散，视野中的死神也已经脱去了恐怖的面纱，但是她依旧无法挪动自己的身躯，体内最后一点的尊严，让她未至于狼狈地跪倒在地上。但是脸上的表情，却再也不复之前的胜利在握。
仿佛是从沉睡中苏醒那般，天明愣愣地眨了眨眼睛，惊疑地看着赤炼旁，自己的武器留下的痕迹，一时回不过神来。
杀人……他刚刚是想杀了赤炼。
但是……他不是早就告诉过自己，不要再杀生了吗？
可以说，天明这一世，根本没有动过任何一条性命。
就算在还没有逃那个宫殿，依旧受他控制的天明，也是倔强地拒绝那些夺取性命的行为。就算他手中的利刃依旧沾染着鲜血，但是却从来没有染过任何一个人的性命。
而那个人，却是出乎意料地没有对他做出任何的惩罚。
他还记得那一次，那个人命令他杀掉一个重伤的人，而他则是硬扛着控魂止步不前。那个时候控魂对他的影响力比现在还要强，所以在知道自己再也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他将手中的利刃挥向自己。
他不想要再次成为杀人武器。
就算是自欺欺人，他也不想再去承担任何一个人的性命。
但是他终究无法终结自己的性命。
因为那个人抢先一步打晕了他。
直至现在，天明也不知道那句话，是他的幻觉还是……
【澈儿，为什么你总是要违抗我呢？你知不知道这样的你，让我很心痛？】
那怎么可能是他说出来的话？那个人从来都只把他当做是武器，从来都没有那么……温柔而又无力无奈地说过话。
那么，刚刚又是为什么？
盖聂被下毒他的确是很生气，他的确也真的是想要杀了赤炼，但是他不会再让自己承担一条性命。而且现在的他比起前世也多了几分冷静……至少盖聂还没有死，盖聂不过是中毒而已，虽然那毒的毒性听起来很恐怖，但是又有什么毒能够比得上至毒控魂？况且这里还有一个能够暂时缓解控魂的神医，也会有办法控制那毒。就算没有办法，他也有以毒攻毒的方式——虽然后者对他的伤害很大，但是那也不是他关心的问题。
那刚刚的他，为什么这么不冷静？为什么要重新拾起兵器，再次成为刽子手？
为什么，会这样？
“天明。”
宽厚的大手紧紧地抓着天明的肩膀。纵然被体内的毒素弄得体力不支，但是除了额头与手心的冷汗，盖聂看上去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中毒之人。剑眉皱起，锐利的双眼紧张地看着手心下的少年。那从来都表现得一脸淡然的少年，此刻竟然颤抖着身体，到底是什么让少年失去了原有的冷静？
还有……
视线凝聚在白皙的脖颈后，盖聂的双眼中闪过一丝利芒。
本还有一段时间才爆发的咒印，竟然有了爆发的预兆。
盖聂知道，如果自己没有及时反应过来，那么这个从来就没有安分过的咒印，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迅速爆发。
但是此刻，在他的干预下，咒印也失去了爆发的机会。
几乎是松了一口气般地看着那诡异的咒印缓缓淡化，盖聂抬眸，担忧地看着陷入了自己思绪中的少年。
“天明。”
盖聂伸出另一只手，弯下腰握住了那停顿在半空中，被乌鞭缠绕的手臂。指尖触碰到的冰冷，让盖聂的眉头彻底打结，随之，他用力地握住了天明的手臂。不是那种让人疼痛的力度，而是让人安心令人依靠的力量。
手臂上传来的温度并不多。盖聂本身就已经中毒，自然也无法让自己的手心温暖起来，但也以足以唤醒天明。两人都是中毒之人，但是盖聂身上的温度，总是比天明要高——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这幅疲惫的身躯。
“大叔。”
天明侧头，怔怔地看着盖聂。被盖聂抓住的手臂也缓缓垂下，已经敛去了周身锐气的乌鞭没有了之前的不凡，此刻的它，更像是路边那些普普通通的鞭子而已。但是盖聂又怎么可能看不出这条鞭子的不凡？之前没有注意只是因为它被天明当做一条腰带。而此刻作为武器的它，自然让盖聂看到了不同的一面。
“我……”天明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无论是之前自己竟然干出这么冲动的事情，还是此刻暴露在盖聂面前的武器，都让他无法找到自己的话头。毕竟他从来都不想要让盖聂知道自己的另一面——纵然只是暴露武器不代表着完全的暴露，但是本身安全感就是极少的天明，却惶恐盖聂会抛弃自己离开。
他不想失去这最后一份温暖。
因为他不知道，在失去之后，他会不会再次成为前世那个无情无义的杀人武器。
抵抗着体内控魂的，不仅仅是他的意志力以及体内未知的毒素，还有盖聂给予他的温暖。
如果失去了这一份温暖，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败在控魂的手下，再次成为那个人的傀儡。
“别害怕，天明。”盖聂伸手，将颤抖着身子的天明揽入怀中，已经单膝跪下的他让天明靠在他宽厚的胸膛上，为他挡去周身的黄尘，“大叔……会保护你的。”
在最一开始的时候，盖聂的确是因为荆轲的委托以及心中的愧疚与良知的未泯，才会竭尽全力寻找天明，保护天明的。在一开始的时候，盖聂在天明的身上，看得最多的不是天明这个人，而是荆轲的儿子这个身份。
但是随着一天又一天的相处，感情自然而然地培养出来。荆轲儿子的身份在他的脑海中逐渐淡化，随之浓郁的是天明这个少年。为了这个独特的少年，盖聂甘愿投身入血海之中。
盖聂明白，自己不可能时刻在天明的身边保护着他。但是盖聂知道，只要是他在天明的身边，他就不会让人伤害到天明。纵然天明有一天必须要学会展翅飞翔，但是私心下，盖聂却想让羽翼尚未丰满的天明，在他的羽翼下安然无恙。
这么做不对，但是身体却总是先脑海一步。
只是因为这个看上去不经人事，却又拥有一双看破红尘的少年，让他无法止住保护他的念头。
天明是特别的。
天明早已经在盖聂的心底划过一道浓重的笔墨。
天明的身子狠狠一震，他愕然地睁大了双眼。全然没有刚刚那骇人的气势。像是听到什么意料之外的话一样，又像是想要确定什么一样，他伸出手，顿了顿，才缓缓抓住环抱着他身体的手臂上的衣服，用力地抓住，想要张口说话，却像是被噎住一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已经有多久没听过这句话了？
……很久。
最开始说出这句的人，早就已经化为黄尘消散在天地之间。
天明的实力早就已经不再需要别人的保护。而其他人，从来就不会想到天明需要他人的保护，相反，每一个见识过天明实力的人，都会远远地避开他，在他的背后称呼他为没有感情的怪物。
我会保护你。
一句简简单单的话，竟是让天明有种要落泪的冲动。
明明……他早已经不知何为眼泪。
天明咬住下唇，似乎是想要将喉咙中的哽咽咽下，随后，他再次张口，想要吐出那些没有被说出的话语。
但是那些话语注定没有被说出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