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前——
在张良领着流沙等人踏入墨家根据地的时候,众人瞬间拔剑指向那脸上一派悠然笑容的儒雅男子。
即使墨家靠着张良的妙计,躲过了覆灭的危机,然而不过几日前才深受重创的他们,怎么可能会平静地面对被其引入此处的流沙众人?
他们可从来都没有忘记,机关城的崩塌、上一任墨家巨子的逝去是拜谁所赐。
面对墨家众人毫不客气的兵刃直指,张良丝毫没有露出任何的紧迫之感,施施然地站在兵刃之前而没有任何举动。
张良可以如此淡然地面对锐利兵刃,可不代表他身后的众人会沉得住气。
赤练用指尖把玩着垂落的一缕发丝,另一只手插在腰上,眼角上挑而斜视着面前那周身散发着寒气的高渐离,以及他身边手臂缠绕着白绫的雪女,嘴角勾起而嗤笑道,“哟,也不过是一个月不见,你们怎么就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的下场?”
可不是,尽管面前众人气势汹汹,然而那脸上的苍白之色以及裸露的绷带,都让在场这群眼神锐利的人们给看了个正着。
同为女子,更是在墨家机关城上与赤练有过一战,虽然最后无奈落败的雪女脸上没有因为赤练的嘲讽而落得多少窘迫,她嘴角同样勾起一抹笑容,却是高傲清冷,“这可不劳烦你费心了,周身烦事而自身难保,就别多管闲事了。”
赤练眼角一抽,倒是没有想到雪女竟把这点给看了出来。就连雪女身边的高渐离也是有些惊讶地看了雪女一眼,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的话语。
诚然,墨家与流沙对比起来,的确是墨家这边要元气大伤得多,然而细心看来却是能够看到,赤练腰间少了那条神出鬼没的赤练蛇,卫庄身后少了苍狼王,倒挂在树上的隐蝠也是脸色苍白得过分,双眼中的血色也少了不少。
该说不愧是冷静的雪女,还是该说女人敏锐的第六感。
不仅仅是墨家遭受了秦兵的围剿,就连之前一直和帝国合作的流沙,在还未背叛帝国之前,竟然被对方反咬了一口,影密卫的突袭就算是卫庄也是被杀个措手不及,苍狼王为卫庄挡住了致命一击而身受重伤,一直追随着流沙脚步的机关无双为拖住敌人步伐而彻底报废,至今白凤还在周围警戒敌人的突袭。
就连卫庄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帝国会做出这般疯狂的动作。
流沙本身就不是要依靠任何势力而存在的组织,他们是乱世之中而傲然直立的杀手组织,帝国的一次反咬虽是危机,却未至于让卫庄升起退缩之意。
而与此同时,故友上门而邀请他们与墨家联盟,只为上蜃楼而盗取药材以及救人,而尽管厌恶有盖聂身影的墨家,不过此刻对于能够扰乱帝国秩序给对方添堵这一件事,正在气头上的卫庄可是乐意为之。
更何况,他从那个因为步入儒家而修生养性,把少年时期的年少气盛收敛完成的张良的眼中,再次看到了那少年时期锐利的锋芒。
这等锋芒,可谓是让卫庄无比怀念。然而在怀念的同时,他也同样疑惑,为何已经将剑收入剑鞘之中的子房,会再次拔剑而起?
而之后,在看到从木屋中一步步踏出的盖聂的时候,这样的疑惑,迎刃而解。
原来,是这样。
卫庄看着那双本该平静,甚至是怀着令他厌恶的宽大胸怀的双眼中,闪烁的沉重与尖锐锋芒的双眼,第一次在他人的面前,肆无忌惮地笑出声来。
只因少年一人,师兄,你竟落得如此狼狈的下场!
作为曾被你抛之脑后的师弟我,真是欣喜若狂!
……
局势逼人,还有着共同的目标,更何况中间还有张亮做中间人,就算之前有着种种恩怨,墨家还是选择了暂时放下而与流沙联盟。
不得不说,无视那些糟糕的性格,流沙的能力的确出众。有了流沙在一旁的相助,更是有了其中赤练的毒术,七天内能够恢复完全,也不是个梦。
不过即使如此,在墨家根据地中,压抑而紧张的气氛仍旧没有散去。盗跖一边单方面和白凤斗着嘴,一边与其合作进入桑海城中收集情报,或是夜晚观察天空机关鸟以摸索轨迹;赤练靠着毒术以毒攻毒地刺激众人体内潜能,配合荀子与逍遥子制定下来的药方以恢复众人的功力;而卫庄与盖聂……
日复一日,木剑已经刻成,盖聂日常的工作也就只剩下了盘膝调整内息与陪伴少年身边。今日所发生的一件又一件事,不仅让盖聂对自己的内心再一次地正视,也让他的心底落下了惶恐的种子。
从前相伴的日子他不懂得珍惜,等路上回头之时,却惊恐发现身后只余一人身影。
他把自己压抑地太多,进而连自己都认不清,等到他意识到真实的自我的时候,残酷的现实却告诉他已经太晚了。
错过便是错过,弥补不过是个美好的修饰。
将手中的毛巾拧干而搭在木盆上,盖聂转身而坐回床榻上,看着那躺在床上而再也没有睁开双眼的身影,垂眸而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
然而,就在他人以为他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感受不到周遭环境的时候,他却是在卫庄踏入房间的下一刻,便转过头看向的不速之客。
迎着盖聂那下意识的冷冽目光,卫庄并不像其他人那样为之一怔,他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看着那已经收敛了那少见的目光而站起的身影,张了张口就要将什么话语吐露,却是被面前的师兄一个手势打断了话头。
也没挑战盖聂底线的兴趣,卫庄便是顺着盖聂的目光转过了身,离开了这片空间,又将这片安逸的空间留给了曾是最亲近的二人。
看着那华丽身影离开了自己的视线,盖聂并没有在第一时间便随着卫庄的脚步一起离开,而是转过了身,为床上人儿压了压被角,理了理额前刘海后,便拿起放置在一旁的木剑,迎着屋外的阳光,一步步离开了这个唯有一人气息的房间之中。
……
没有人知道那天盖聂与卫庄之间到底说了什么,正如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二人要特地离开了墨家根据地,到了后方的山崖之上,一举将那山崖上的花草夷为平地。
他们知道,这并非是属于鬼谷派纵横家之间那迟来了的战斗,但是这般毫无理智的,差点让他们暴露在秦军视线下的浩大动荡,却也让他们下意识怀疑,是不是卫庄戳中了盖聂的爆发点,让今天的这场时间短小却声势巨大的战斗,成了迟到的战斗前的预热。
等到众人听到声响赶到现场的时候,他们只看到往日嚣张而高傲的卫庄竟然衣服凌乱的躺倒在少了草地铺盖的土地上,毫不在意身上华丽外袍染上泥印,也毫不在意一头白发沾上尘土,而肆意平躺地上双臂张开而仰天狂笑。
而另一边,与卫庄一同制造了这一动荡的盖聂,则是直立于崖上,坦荡接受众人各式各样的眼神,细细拂去母舰上的尘土。他身上的衣服同地上的卫庄一样显得凌乱,但唯有腰间那缠绕着帆布的袁弘一如既往的整洁。
就连张良无法猜出两人如此作为如此冲动的原因,从旁敲击也无法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永远得到的也就只是卫庄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以及嘴角不住的恶意笑容。
张良虽好奇真相,然而眼前形式却不是让他好奇此等消息的时刻,毕竟眼前最重要的是哪躺在房间中的少年。
在确定两人不会背着众人再次掀起又一场战斗,从而打乱了布局后,张亮就按捺下心间躁动,平复心情,将众人呼唤到议事的木屋之中,将自己不眠不休定下的布局,向众人详细说明并布置对应任务。
……
张良未曾想过,他会有一天,将年少轻狂的锐气再次从心底最深处挖出来,将其置于眼前。
如若是最开始走入小圣贤庄的他,必定会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如今的自己吧。
迎风而直立于压顶之上,身着的是儒家服装,身份是小圣贤庄的三当家,然而如今的所作所为,却不是一个儒家之人所为。
儒家,尊重等级之位,而敬天子。
往日的张良必是淡然而笑之,而如今,张良仍旧淡然而笑之,确实笑己。
笑人者,人恒笑之。
张良微微抬眼,这个夜晚终究太长,长到让人看不到第二天的黎明。头顶的月亮是如此的浑圆,月光是如此的明亮,宛若白天的烈日一般普照大地而照亮眼前,却终究引起银白之色而徒增清冷气息。
月光为谁而耀?
无人能回答。
毫不在意头顶那混乱的秦军队伍,张良的视线紧紧盯着面前的蜃楼,脑海中所浮现的却是阳光之下少年瘦削的背影。
国恨家仇,往日硝烟,满目苍夷。
曾经的肆意,往日的蛰伏,却抵不过如今的躁动。
无论未来何样,无论结局如何,无论是非与否……
张良握紧双拳而双眼坚定。
——此时此刻所做一切,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