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输家族的机关鸟持续不断地在空中飞翔,不间断巡逻却又从未遇到过任何情况,而稍有懈怠的士兵们却是没有想到,在他们之间有着那么几架机关鸟已经被偷梁换柱。
夜晚的天空是机关鸟的天下,桑海乃至海滨之上,只要是在靠近蜃楼的都是他们巡逻的范围,遵循着既定的轨道,一架又一架的机关鸟从蜃楼的上方划过。
看着那一次又一次划过身边的迷蒙火光,盗跖双眼一利,脚下用力一踩而手中操纵杆用力扳下,他所操控的机关鸟便脱离了既定的轨迹,机身倾斜便是一飞冲天,身后那跟在他身后的秦兵一个措手不及,还未惊呼出声,便与那一头与自己相向而来的机关鸟撞在了一起。
直至坠入冰冷海面之前,这个秦兵都无法想通,为什么他前方的机关鸟会突然偏离了方向,而对面会突然冲出一台机关鸟?
没有人能够给他任何的答案,而坠入黑暗之中的他自然也无法看到,那与他一同坠海,却是被卡在了机关鸟上的士兵那别扭而歪斜的脖颈。
寂静夜空中的异声打破了安逸。瞬间,那些在半空中的其他机关鸟立刻瞄准了事发点,却没有看到那个引起了他人落水的肇事者。
他们怎么会想到,盗王之王早就在犯事的第一时间,就隐入了第二个倒霉人儿——被雪女的白雪缎带绞杀的秦兵的轨道之上。
而此刻,盗跖隐没在了一群戒备起来的机关鸟兵队之中,隐没在机械鸟翼下的他,扯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
曾经的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秦兵将铁骑马蹄深深印在故土之上,看着他们带走故国的生息而留下满目苍痍。而如今,亲眼看着面前这些秦国士兵满脸惶恐模样,盗跖心中却是没有任何痛快之感。
或许是因为知道面前的这些人并不是曾经的那一群秦兵,或许是因为在他的眼中这一群人猪狗不如,然而更多的还是因为,盗跖虽为盗贼却是侠盗。
他的心中有侠义,自然不会因为他人生命的逝去而升起任何的快感——那是屠夫的疯狂,而不是他盗跖的。
或与这个乱世,便注定双手不再干净。每个人的心中都有自己的念与思,而这些柔情便促使每个人走上属于自己的命定之路,无论这条路到底是正是邪,在这些人的眼中,他们即为义。
手腕一扭,便是从腰上取下了武器,手一抖,瞬飞轮利刃上说过的厉芒,将那一双一向泛着轻佻的双眼,染上了满目寒光。
……
由盗跖造成的天空骚乱彻底打破了蜃楼的平静,伴随着一架又一架机关鸟的坠落,异客盗跖所驾驶的机关鸟也被秦兵们捕捉到,众人双眼赤红地等着那在他们面前逍遥自在,完全不将他们放在眼中,一次次引诱追捕他的机关鸟撞在一起的敌人,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任由心中怒火燃烧满脑理智,此时此刻,他们只想尽力驱动手上的机关鸟,直接将前方的敌人抓捕好一方折磨,以平复内心满腔怒火。
然而盗跖又怎会让他们轻易抓住?十天的修养可不是仅仅让他们安然躺在床上,等着由荀子和逍遥子一同制定的药方而煮好的药汤端上来的闲暇时光,特别是轻功上佳的盗跖。
盗跖可不是什么乖乖小孩,盗王之王自然便是逍遥自在,就算之前因为与败于胜七而身受重伤,但是一旦有了好转的现象,盗跖便是不顾他人的阻挠,直接外出,白天便是隐没在街道上探听消息,夜晚便是爬上屋檐阴影中观察机关鸟的轨迹——这也是最开始的时候,张良告诉他们的计划一环之中,重要的一步之一。
也不能说是盗跖不理智,在听到张良计划的那一刻,盗跖就知道,这项任务也只有他能够完成。也只有他的轻功能够保证他能够不被天空的士兵发现,就算被发现了也能第一时刻逃离,尽管武力强悍的盖聂、卫庄、高渐离也同样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但是就算是他们,也无法像盗跖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去,而不是闹出一个又一个的巨响。
而且,公输家族虽然也像墨家那样制造出了能够飞翔于天际的机关鸟,但是就如悬崖之上班大师所说的,公输家族根本不可能造出墨家的机关鸟。墨家的机关鸟靠风而行,飞翔时间远远多于公输家的机关鸟,不过相对应的所需要的技术也是严格了不少,至今为止在年轻一代中,也就是高月被班大师称赞过天赋上佳。
而为了应对秦国要求的巨大需求,以及迎合秦军士兵参差不齐的天赋,公输家族所制造的机关鸟主要以人力踩动而达到飞翔效果——就算这些秦军士兵是经过了严格筛选而得到了驾驶的机会,但是他们毕竟是人,而不是武力高强的内力高手,自然不可能长时间地飞翔于天际。
而这种仅需要踩动再加上一些技巧的机关鸟,在被盗跖截下一架运回墨家根据地的时候,便很快被班大师破解了其中的用法,并且用最短的时间教会众人。而自然的,为了截下这一架机关鸟,盗跖可是靠着自己的轻松差点死里逃生啊。
有了经验,此刻虽然飞翔于半空中,盗跖仍旧是将这群士兵玩弄于手掌之间。
这般骚动怎不会引发蜃楼的震动?随着情势的恶劣,蜃楼船身上的门阀打开,那里面,与天上数量等齐,甚至还要多的机关鸟兵队已经准备就绪,正等待着起飞。
而这个,便是众人等待的第二步。
就连是阴阳家的人也没有想到,敌军竟然会驾着机关鸟来偷袭,甚至是直接冲到了面前而戏弄他们。
而他们更没有想到,那储备机关鸟士兵的阀门,竟然成了敌军进入蜃楼的又一个入口。
两架早已等待已久的机关鸟随着门阀的打开,便立刻冲入。而刚准备起飞的士兵们怎么也没有想到面前竟然会出现两个拦路虎,而战斗之中,又怎会容忍片刻的怔愣?
便是那一瞬间的停顿,众人面前白光闪过,便是有三架载着士兵的机关鸟坠入了海下。
第一批支援机关鸟军队的队伍瞬间被打乱。
高渐离和雪女经历过无数的战斗,自然不会被其他事物轻易扰了心神,一瞬间的出手便将挡在面前的三架机关鸟扫落船下,随后便是身体一轻而脚下一踩,便是借力直接踏上了门阀之后。
瞬息完成的动作,二人便已经登船,而此刻同样是上过战场的士兵们也立刻反应过来,还没有飞离船上的士兵们的第一反应就是落地,而已经起飞的机关鸟无法收住自己的起势,但至少他们也不是菜鸟,随着迅速反应过来的指挥,一部分人继续升天支援天空的战场,而另一部分便是跟着指挥回到船身。
但是这些又怎么可能快过高渐离的拔剑?
唰的一声,黑暗之中,高渐离拔出了水寒剑,竖剑垂直于地面而置于双眼之前,利剑之后的双眼含着寒冰,与环绕在易水寒剑身上的冰冷剑气相形见绌。
风萧萧兮易水寒。
就算这里存放着机关鸟,是士兵们起飞的地方,也无法改变这是一个有限的空间,而在这有限的空间之中,便是高渐离的天下。
寒气本就是飘渺之物,在越小的空间之中,寒气聚集越多,凝结成冰便越发容易。而此刻又是夜晚,也是海上,凉意迸发而水汽充足,更促使寒气的弥漫与凝结。
而高渐离的寒气,比那普通的寒气更胜一筹而不止。
况且,他不是一个人。
幽幽萧声响起,高雅灵动而美妙空灵,闻者却是潸然泪下而无法自控,只因乐曲之中那断肠愁般的绵绵悲意。
在场谁没有自己的故事?而故事之中又怎会没有悲伤之意?心神不定者,便是瞬间被这美妙的乐曲夺取了心魂,定格住了动作而泪流满脸,只能怔怔地看着飘落的雪花而陷入满心悲伤绝望,而不知满身冰冷。
而那些心志要强大一些的人,便是震惊地发现,这个头顶没有天空只有红木的封闭空间之中,竟有漫天白雪飘落。
洁白的雪花落于手心上,却不是被手心温度融化成雪水,反而是那绵绵白雪冰冻了手心而留下冰晶,随着周身寒气的弥漫,这明明不过是步入晚夏的季节,呼出的却是肉眼可见的白气。
耳边响起咔嚓声,然而却没有人可以侧头查看身侧状况。仿佛步入了冰窖之中,四肢被套上了冰冷刺骨的锁链而无法动弹,就连脖颈也仿佛是冰原上的坚石,没了柔软便只能僵直在原地。
身体在打着抖索,只因此刻太过寒冷,却是没人能够双手环抱自身而驱走满身冷意,只能任由寒冷重重包裹自己,而将自己的思绪坠入更深的冰原之下。
他们不过是秦军里小小的士兵,又怎么可能敌得过面前这两个经历了多少风雨才加入了墨家,得以安定的墨家统领呢?
即使他们心中同样有念,但在雪女和高渐离心中,他们的念早已是执念,而非简单的念可以述说。
指挥着一部分士兵返回的指挥看到面前那宛若极致冰狱的迹象,也是吓得忘记了言语,心生怯意而为时已晚,即使他们停止了踩踏,笨重的机关鸟那还未收起的机翼仍会依着惯性,将它们送入那注定逃不过的冰狱之中。
……
甲板之上,星魂垂下头,双眼沉沉地看着脚下之处,那双幽蓝双眼,仿佛透过了层层木板,看到了那下方凝结的冰锥。
相似的寒气,但终究不过是相似而非想通。
星魂抬起了头,那双不让月光闯入的深沉双眼看着前方傲然直立的两个身影,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冰凉笑意。
“鬼谷派,纵横家。”双眼扫过那一把木剑一把妖剑,星魂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你们真的以为,不过是联合败家之犬,就可以闯入我阴阳家的蜃楼之中?简直是痴人说梦!”
站立在星魂后方的大司命嘴角翘起,一手叉腰而另一手把玩眼前发丝,那双殷红的双手上,却是有着不详红息在流动。而她的身边,少司命双手自然垂下,而指尖却也有一丝绿息环绕于手上。
面对星魂的热潮冷讽,登陆蜃楼上的盖聂与卫庄并肩而站,脸上全然没有因被人发现了踪迹而显露异样情绪。而已然出鞘的剑上,有剑气弥漫。
……
山崖之上,张良孤身直立于月光之下,双眼沉沉直视前方失了往日平静的汪洋之上,而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