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中的空气带着丝丝的凉意，迎面扑来的风带走了脸颊的暖意，余留下驱走睡意的冰冷。
凭着古人的超然智慧制造出来的飞行机关兽朱雀，在班大师的操作下远离了那危险的悬崖，带着众人前往那看不见前方尽头的目标。
天明站在靠近朱雀尾羽的位置。刚刚在赤炼面前还是那般威武的他，与彼时站在盖聂面前低着头看着自己脚尖，就是不敢抬头看着对方的少年，真的有着让人跌破眼镜的巨大差别。
虽然体内的毒尚未解除，但是秦国第一剑客的盖聂不可能会被小小的□□给打败，他抱着双臂，静静地看着刚刚那位在他的面前，全然没有将他先前的话放在心中，肆意玩弄自己的性命，而且最后还将自己抛上朱雀，任由自己断后，独自一人面对危险的天明，心中纵有多般话语，但是面对这位全然没有将自己的性命放在心头上，虽然已有悔改之意，但是仍旧因为一直以来养成的习惯，而一时无法重视自己性命的天明，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好在，打破两人这种“家长教训野孩子，却不知道该从何教训”的局面的，是先前在悬崖上被端木蓉点了睡穴，一直安然睡在端木蓉的臂怀中的高月。
嘤咛一声，高月缓缓从沉睡中苏醒。自从在医庄被赤炼施下火魅术后，高月根本就没有一天安稳的睡眠。就算有，但是潜伏在她身体内的火魅术对她的精神也造成了太大的负担。更何况今天被赤炼运用到极致的火魅术？端木蓉的点穴来得太及时，至少没有让高月太过疲惫以致崩溃。
“蓉姐姐……”高月稍显迷茫地抬头看了眼抱着自己的端木蓉，然后，她低下头看向前方，“天明，还有……盖聂！”
并没有发觉到天明与盖聂之间的氛围，在看到盖聂的那一刻起，高月就已经陷入了复仇的怒火之中。尽管已经远离了赤炼的控制，但是混乱的记忆依旧让还未完全清醒的她认为，盖聂便是她的杀父仇人。
“月儿！”端木蓉抱住了激动的高月，“盖聂并非没有杀害太子殿下！”
“不可能！”高月激动地反驳，“我明明亲眼看到他杀害了父王！”
天明偏头看了眼一直冷着一副表情的盖聂，然后再看了眼情绪尚在激动中，用着愤恨的眼神看着盖聂的高月，没有说些什么。而是隐晦地挪动了几步，离开了刚刚被盖聂俯视的位置。
“不……不是……”脱离了赤炼，火魅术尽管还未解除，但是对高月的影响也不再那么明显。被篡改的记忆与真实的记忆的交错，让一直坚信着“真实”的高月无比混乱。
“我，我明明是亲眼看到的！”高月抱住头，不敢置信地摇着头，记忆的交错，以及探求真相的意志，这之间的碰撞，让她的脑袋无比疼痛。
“月儿！”端木蓉知道，这是火魅术在作怪。但是无奈她并非是精神方面的能手，根本无法帮助高月脱离痛苦。
“不，不……不是……”交错的记忆，火魅术的作怪，探求真相的意志，激烈的精神层面的碰撞终究不是一个小小的女孩能够抵抗得住的，就算高月拥有无比寻常的阴阳术的天赋，但是现在没有阴阳术记忆的她，根本就无法抵抗来自精神的冲撞。
端木蓉不忍看到高月这么痛苦，但就在她打算再次点穴，让高月静静睡下的时候，一只冰凉的手止住了她的动作，她惊讶地抬起头，便看到那手的主人带着一如既往的淡漠表情略过了她，伸手抓住了高月抱着头的手臂。
手臂上冰凉的触觉，就像是一杯冰凉的水，由喉咙灌下，带走了燥热，迎来清凉，浇灭了肆虐的火苗，在那冰凉的触觉，似是淹没了脑海中的刺痛。高月抬起头，玉眸便撞入了那永远都平静的不可思议的墨眸。
“月儿，冷静下来。”那双眼睛的主人——天明，静静地看着高月那混杂着迷茫与痛苦的双眼，清冷的声音带着安抚的气息，那周身清冷的氛围让所有的负面情绪化为了空气中的尘烟。
“静下心来。”天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高月的双眼，那里面的平静像是感染到了高月一样，高月在天明的注视下，也缓缓平复下了刚刚那个无法平息的气喘。
“天，天明。”就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高月紧紧地抓住了天明的手，双眼中满是迷茫与慌张，“不，不可能的，我明明是亲眼看到的，但是，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记忆中盖聂的身影被一个白头发的男子取代？
“月儿。”端木蓉咬了咬唇，终究把这隐瞒多年的秘密说了出来，“真正杀害了太子殿下的人，是卫庄啊！”
卫庄这一名字一出，每个人表现出的反应都不一样。端木蓉与班大师的眼中满是警惕，而高月是怔怔地看着端木蓉，站在天明身后的盖聂则是握紧腰际的渊红，而被高月抓住手臂的天明，则是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但是，蓉姐姐……”高月张开了口想要再反驳什么，但是却发现苍白的语言已经无法吐露出她复杂的心声。高月缓缓地放开抓住高月的手，转而抓住了那放在身侧的，她的母妃的项链，“我是亲眼看到的，是怎么回事？”
“赤炼的火魅术会在你的脑中制造幻象，让你产生错误的记忆。”端木蓉抱住了高月，给予她无声的安慰，
随着端木蓉的述说，高月也缓缓忆起了那一天在医庄里的场景。那时候，正在磨药的她看到了罕见的火焰赤炼王，便心生疑惑而追上了它，却没想到，那条蛇将她带向了一个陌生的女子的面前，而那个女子……正是赤炼！
迷雾终于被拨开，事情的真相赤、裸裸地摆在高月的面前。错误的记忆被真实的记忆掩盖，高月终于看清，她真正的杀父仇人，到底是谁。
“我到你们住过的地方找过，但是那里的人说，你们已经搬走了。也没有人知道你们到底搬去哪里。可以见得，他非常地爱你们。”
已经坐在另一边的盖聂稍微一用力，便将丝毫不敢乱动的天明拽到自己的身边一同坐下，盖聂看着那坐在自己旁边，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自己的天明，缓缓说道。
“不可能！”高月激动地反驳，“他狠心抛下了我们两母女，他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
“他的确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他自己也这么说。”盖聂将视线转向了高月，没有错过高月那因为他的话而惊讶的表情，“他曾经许诺过，要让你们母子过上快乐的日子。但是由于刺秦计划失败……”
“刺秦计划？”高月怔怔地重复道，就算不知道刺秦计划的具体内容，但是其中那敏感的字词，却是让她感受到了其中的沉重。
“对，刺秦计划。”盖聂点了点头，可以说，是其中一个当事人的他，对于这件事情，记忆尤为深刻，更何况它的重大与沉重，“从它酝酿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在前方开着朱雀的班大师，也随着盖聂的话语，脸色缓缓变得沉重。
“刺秦，计划……”一直低着头的天明缓缓抬起头，那双墨眸中，闪烁着不为人知的迷茫与疑惑——那不是对没有听过的事情而产生的疑惑，“是，什么？”
像是感受到其中的不安因素，天明抬起了手，想要触碰被掩盖的耳坠，但终究因为不明的原因，而止住了自己的动作，不让冰凉的手，去触碰那无法摘下的枷锁。
“蓉姐姐，这个刺秦计划，是不是和我们每年都要祭拜的墨家英魂有关？”情绪平静下来的高月抹去了眼角的眼泪，抬头看向了蓉姐姐，发出疑问。
“对，没错。”端木蓉点了点头，表情也变得沉重，“它和我们都有关。那是发生在十二年前，也是你出生的那一年。”
没有人注意到，天明放在身侧的，突然握拳的手。
十二年前……
那是什么时候？
“那一年，秦国还没有统一六国，但是它已经打败了韩、魏。秦国攻打赵国，两国的部队在长平相遇。在长平一战。那个时候，秦国与赵国投入的兵力过百万。赵国由于他们的主帅赵阔缺乏经验，导致防线完全崩溃，秦国大获全胜。”
“对于战败的赵国的四十万战俘，当时嬴政下令，将这四十个战俘生生活埋。”
“？！”高月震惊地张大了嘴，四十万的战俘活埋，这是一个多么残忍的事情。而这场灾难，不过是一个君王的简单命令，便硬生生夺走了四十万人的生命。就算没有亲眼见识，但是那般庞大的数字，有哪些人不为之动容？
天明低下了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心。他的手心上没有任何的硬茧，就连该有的条横命线也是那般稀少。
他虚握了下拳头，手心中没有任何的东西可以被他握住，他能够触碰的，只有冰冷的空气。
十二年前的长平之战。
四十万战俘的活埋。
……他有印象。
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他妄图离开那人的那一年发生的事情。
“他的这个命令，让赵国所有的妻子失去了丈夫，让所有的母亲失去了儿子，让所有的孩子失去了丈夫。”
“那一年下了很大一场雪，就连老天也被赵国传来的恸哭给感染。”
“作为燕国的太子以及未来的燕王，太子殿下明白，秦国的下一个目标就是燕国。为了不让燕国重复这场悲剧，也为了不让月儿成为没有父亲的孩子，太子殿下，决定派出刺客，刺杀暴君嬴政。而本来就反对秦国的墨家，自然是太子殿下的得力帮手。”
“这个计划筹备了整整三年，才终于找到机会。”
“但是。”一直沉默的天明抬起了头，平静的墨眸中竟然罕见地泛起了波澜，但是深陷入自己的情绪中的众人，并没有发现这一异样，“秦国已经统一天下了。”
“……对，没错。”深呼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并没有给端木蓉带来温暖，“我们失败了。”
天明没有再继续追问为何这个筹备了三年的计划为何会失败，也没有去问为何一向冷然的盖聂会因为这个计划而打乱了冷静的节奏。
……因为他比谁都更加清楚。
到底是谁带走了温暖的微笑？到底是谁带来了冰冷的泪水？
这是一个纷乱的时代。在尽然有序的规则之下，深藏着腐朽的弱肉强食。
繁华城市中的贵人们不知道泪水的辛酸，边境中苟且残存的人们不知道笑容的甘甜。
这是一个变幻莫测的时代，没有人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犹如一场梦境，生活在这个时代中的人，到底是沉沦在梦境之中的无知之人，还是无法逃出梦境的无力之人？
这是一场噩梦的延续。
因为在出现转机之前，这个梦境，依旧是无法中断的噩梦。
谁是乱世中的转机？谁是乱世的终结者？
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