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年前,不知为何而成为了那个人的养子的天明,因为这个高高在上的身份,而拥有了能够站在光明下的权力。
而在光明下,拥有一身不凡力量,也拥有高贵身份的天明,却是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淡然挪开了放在他面前的精英学校的入学通知书、那摆在一起的几份公司的股份转移书,以及一份环游世界的旅游简介,脱掉身上名贵的经由大师设计,纯手工制作的衣物,推开那些可超额使用的代表着高贵身份的银行卡或是巨额现金,穿上在地摊上买来的地摊货,拒绝专机的接送,买了一张普通的硬座车票,带着一百块只身来到了那所被充满着金钱利欲的大都市遗忘在角落的平民高中。
这是发生在天明以百分之百的成功率完美完成任务后,那个人给予他半年的休假时间所发生的事情。
没有人会想到,这个早就已经完成了比常人还要艰巨而又困难的学业,更是组织里面唯一一个从出道就一直保持着成功率百分百的无情杀器,竟然会选择这么一个普通的根本就入不了众人眼中的平民学校。
当然也不明白为什么杀器要到学校里面去进行无聊的学业。
也只有天明自己一个人能够说清这是为什么……不,也不是,或许连天明也不太明白为什么要选择去读高中而不是宅在家里休息。
或许,是因为在他得到休假前那最后一个任务,改变了他。
那是天明所完成的任务之中,让他印象最深刻,也是最困扰的一次任务。
这个任务是去杀一个人。天明没有记住这个人叫做什么名字,因为作为组织的秘密武器的他要做的从来都是组织让他杀谁,他就杀谁。周密的计划也有过他的参与,但是并非经常。就像这次,组织并没有让他一个人进行提前的调查,而是准备了所有的资料,然后指着这个房间,告诉自己任务目标就在里面。
然后,天明直接开门了。
他并不惧怕门后有任何的袭击,因为他感觉得到房间里面只有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他的任务目标。
对于任务目标,天明从来不抱有任何的感情。无论是小孩、老人、孕妇等弱势群体,还是普通人群,都无法激起他的任何怜悯。
即使这一次的这个目标,的确拥有着让人想要接近的温和感,就算这一次的目标早已经被病魔折磨得奄奄一息,也无法让他放松警惕,自然也无法让他有任何的停顿。
但是这个任务目标很不同……
天明至今还记得,那个被病魔折磨得只剩下了皮包骨的男子虚弱地躺在床上,在察觉到他的接近后,竟然没有任何的慌乱或者是警惕,反而是像个邻家哥哥那样,冲他笑了,很温柔的笑容,就像是和煦的阳光。不想正午的太阳那样刺得人皮肤生疼,而是像刚刚升起的太阳那般——让人眷念的柔和
然后,他听到那人温柔地对着他说……
【“你来了啊,这次可是要麻烦你了啊……还有,对不起。”】
头一次的,每一次都精准完成任务,从来不会拖延时间的杀人武器,罕见地停住了动作。
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对作为杀手的他露出这般笑容,也从来没有人会这样对他说……对不起。
为什么要对他说对不起?
一般不是应该说“不要杀我”或者是“别过来”之类的话吗?
不懂。
“为什么?”
因为不懂,所以当时的天明也做出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动作。他放下了手中的武器,歪着头不解地看着目标。不是他警戒心已经放松,他依旧全身心地警戒着一切不妥,但是他却明白,面前这个被病魔折腾得半死不活的人,根本就没有能力斩杀全盛状态下的他。
【呵呵,你这个样子,真不像一个杀手……咳咳,反而,像是个好奇的小学生呢。】
那人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是笑出声来,那样子,根本就不像一个即将远离人世的样子。
没错,即将远离人世。
就算天明对他感到好奇,作为杀人武器的他,也绝对不可能会因为一时的好奇而放弃夺取目标的性命。
因为他是一把听从命令的杀人武器。
“为什么?”
【你是想问我什么?】
他记得当时那人掩住嘴,似乎是想要掩住嘴角的血丝,又或者是想要掩住嘴角的笑意。但是无论如何,那双淡色的双眼,就像是一个老师一样,鼓励地看着鼓起勇气站在他面前提问的学生。
“为什么……你要对我说对不起?”
【原来,你是在问这个啊。】那人似乎很惊讶,【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不害怕呢。】
“……”
【呵呵,开个玩笑而已。】那人始终没有减弱嘴角的笑意,就算嘴角有没有抹净的血色,就算依旧有着难以制止的咳嗽,他依旧像是个没事人那样,笑着,【我只是觉得,让你承担一条性命,太过沉重了。】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是没有什么关系。】那人艰难地喘了几口气,【但是,我实在是不忍心看着你,去承担那些和你没有关系的性命。】
“我并没有去承担,与我无关的东西,我干嘛要去承担?”
【你拥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那人突然转变了话题,本来就苍白了几分的脸色变得青白,就像是耗尽了肺部的氧气一般,他开始了粗重的喘气,【就算,浸染在罪恶的血色之中,咳,你依然能够保持自己的,本心。你从来没有被血腥迷惑过,你始终保持着最纯澈的清醒。】
【你不是一个杀手……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那人缓缓闭上了双眼,血色浸染了嘴角边那温和的笑意,【你本应该是一个享受着阳光沐浴的懒散学生。】
【原谅我最后一次任性吧……就当这是,老师我送给学生你,第一份也是最后一份礼物吧。】
那一次的任务,他并没有沾染任何的血色。
那一次的任务,他根本就没有动作任何的力量。
因为他的目标,在他的面前,自杀了。
房间内发生的事情,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等候在外面的他这一次任务的协助者,也只是疑惑他此次完成时间比之前要久一些。在接过他手上的那些资料之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没有人知道这一次的任务给他留下的影响到底有多深。
直到那个人下达半年休假的命令后,一些有心人,才模糊发现了他的悄然改变。
如果说那个温和的男子让他踏出了改变的第一步的话,那么那个女子,就让他的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两个人在他的心中的位置,从来都是特殊的。男子虽然只不过是见过一面就阴阳相隔,但却是促使他做出了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举措。而女子的所作所为,却是令他升起想要成为一个普通人的想法。
两个人都是那样的特殊。男子离世了,所以没有人能够动他。
但是她不一样。
她还活着,她还在传递着那让人眷念的温暖。
他启蒙了作为武器的他何为感情。
她将感情教会了作为武器的他。
所以在看到那片血色的时候,他才会这样冲动。
不顾自己只是那个人的武器,背叛那位主人,叫刀刃指向那个人。
明知那是自寻死路,他也会不顾一切后果去做。
只是因为他学会了感情,更是因为那个人杀了她。
就是因为不知道感情是什么,温暖是什么,所以才会这般去依恋她,也更加重视那些能够走进他心里面的人。
归根结底……是因为他所拥有的东西,太少了。
在这个乱世之中,天明拥有的东西同样太少。可以说,比起前世的他更少。因为他的重生从来都是在别人的操控之下,这一世的生活都已经在那个人的掌控下了,又有什么能够是他能够拥有的呢?
就连性命,也不是他自己能够为所欲为的。
就连逃出秦国,也并非是他最初的意愿。
在一开始的时候,他就从来没有想过要逃离那座华丽的宫殿。并非是因为懦弱,而是因为疲倦。
他已经累得,连逃走的力气都没有了。
连天明都不记得那是哪一天,当他从黑暗中苏醒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离开了那座让人窒息的宫殿,躺倒在熙攘街道旁那条阴暗的巷道中。身上穿着的衣服也不再是那件代表着身份的华服,而是另一种刻画着不明字符,但同样看得出是代表着另一种身份的相对朴素的长袍。
在随后的打听中,他才发现,他缺少了一年的记忆。
但是那又如何?
从来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持有冷漠态度的天明,没有追究下去的欲、望。而是褪去身上的衣服,劫走当地一官员幼子的几套衣服,向着不知名的方向走去。
就像当年他没有力气逃走秦国一样,那时的他同样也没有力气走回秦国。
三年的时间,都是在游荡中度过。那三年是他到了这个世界以来最自由的三年,但同样也是最让他迷茫的三年。
一直在他人操纵的人生突然被自己握住了,没有任何的欣喜,更多的是对未来的迷茫。
所以,在遇到盖聂的时候,他才会在极度的无聊与迷茫之中,跟上了这个自称是父亲的故友的剑客,随后在相处之中,逐渐迷恋上了被人关心被人保护的时光。
盖聂很像她。
不是样貌也并非是气质,而是那处处为他着想的举措。
里面掺杂着什么,天明从一开始就不想去思考。盖聂眼中看得到底是谁,天明也从来不会去花心思。他只是想再次留住这份温暖罢了。
他拥有的东西太少,少到让他只能紧紧地抓住仅有的东西。他从来不回去追求其他的东西,从来都只会坐在原地,冷漠地看着时光的流逝。
盖聂对于天明,是特别的。
盖聂在天明心中占据着位置。
所以,此刻的天明才会这般愤怒。
因为已经失去过一次了,所以才会对失去更加的敏感。
不想要再次失去这种令人眷念的温暖。
天明抬眸,暗沉的漆黑双眼宛如倒入了浓墨一般,成了拒绝所有光线的墨黑。被掩藏在头发后的墨色耳坠,也在那不断升腾的气息之中,开始了跳跃。没有字符描绘的,纯粹的墨色,与他主人的那双双眼一样,泛着冰冷的杀意。
没有内力又怎么样?内心被封那又怎么样?打破,毁灭。打破封印的枷锁,毁灭阻碍的路障。没有任何的东西能够阻止我的步伐,也没有任何的东西能够威胁我的存在。
不断升腾的内息,全然没有波及到除赤炼外的其他人。除了直面天明的赤炼,没有任何一个人察觉到天明那双泛着杀意的双眼,也没有察觉到那犹如岩浆般,等待着爆发的内力。
被全面锁定的赤炼滑下又一滴冷汗。只有被锁定的人才能够体验到那冷然的杀意。作为杀手的她本不应该畏惧那她同样拥有的杀气,但是在那双墨色的双眼的注视下,一切的反抗都成了玩笑。那双眼是如此的平静,但里面深藏的杀意却又是如此的骇人。暴风雨前的平静,没有波澜的海面,都预示着接下来犹如火山爆发般的灾祸!
赤炼深知这次她踢到铁板了——狠狠地。但是此刻的她却没有任何的后悔机会。总是在人前嘲笑他人的她,现下却成为了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更可悲的是,她竟然无法升起任何的反抗之意。
会死!
逃不了!
这个小鬼……不,荆天明你到底是什么人!!!
缠绕着乌鞭的手臂缓缓抬起,失去了温度的墨色双眼淡然地看着僵直在原地的赤炼。那平静的脸色,预示着他对眼前的人根本没有任何的在意。
仿佛只是捏死手边的蚂蚁一样,随意而又无聊。
升腾的内息需要一个发泄的口,等待着阔别已久的爆发。
但在场没有一个人看到,那发尾不断扫过的脖颈后,一个咒印缓缓显出了它的真面目。
……
遥远的宫殿中,一双双眼缓缓睁开,一同展现的,还有嘴角那抹满意而又带着丝丝宠意的笑意。
“对,就是这样,澈儿。不需要顾忌他物,在你的面前一切都不过是虚无。你是世间最强大的存在,没有人能够冒犯你。解放吧,冲破枷锁,斩杀你眼前的罪人,然后……”
伸出的手指向遥远的方向,嘴角的笑意变得肆意疯狂。
“回到我的身边。”
……
妖艳的蓝色火焰旁,一双美目缓缓睁开。隐藏在纱布后的双眼淡然地看着在眼前燃烧的蓝火,玉指一点,蓝色的火焰宛如倒入了鲜血一般,化为了妖艳而又虚幻的飘渺紫火。
“被打碎的命运罗盘不再拥有旋转的力量。新的命运之轮将在您的手中诞生。所有冒犯您的人都是命运的罪人,所有的罪人都该接受命运的责罚。您本应该是命运的宠儿,却甘愿给自己附上枷锁。打破那愚蠢的枷锁,解放所有的力量,撰写命运的篇章,圣子大人,请您快点想起来吧,您的使命,还未完成。 ”
……
纤细的手臂,看起来一用力便可握碎,但里面却拥有着毁天灭地的力量。缠绕在其上的乌黑与苍白的鲜明对比,让死亡的色彩衬托得更加艳丽。
那是只有赤炼一个人才能够看到的死亡之景。那是只有赤炼一个人才能够看到的命运序幕。睁大的美目中,那个瘦弱的少年将手高举头顶,因为升腾的内息而卷起的风扰乱了头发,刘海遮住了他的表情,却从来没有掩盖那双双眼的冷意。乌鞭因为手臂的抬起而离开了地面,看似轻盈的它,却没有在狂风中摆荡自己的尾端。
视野中,少年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然的微笑,随后,乌鞭的尾端被甩向了空中,狂风扰乱了刘海,露出了那双宛如冰冻在冰原中的冷冰墨眸。
杀意已经消失,但是不变的是那不似凡人的冷然!
赤炼的双眼中,那黑影已带着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如利剑一般斩断空气,朝着自己迫近!
她的世界,只剩下了那离她越来越近的黑影,以及,黑影的主人。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