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干眼泪,继续前行,是他们默认的准则。
高月有些脸红地擦干脸上的眼泪。这可以说是她第一次在外人的面前如此失态地哭泣,但是不得不说,放声哭出来是最好的发泄途径,那沉甸甸的负担依旧压在肩头上,却不复以往的令人窒息。
高月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却是被不远处的一个坐着的黑影吓了一跳。在这个墨家禁地中,出现任何的陌生人,都会让高月一阵悚然。
“天明,那个……”
顺着高月的视线,天明也看到了那个黑影。事实上从掉下来的时候,他就看到了那个黑影了,自然也知道那是一句没有生命气息的尸体,“没事,那不是活人。”
“啊?”高月被这突然情况闹得也忘记了尴尬,虽然一双双眼还是通红通红,但或许是因为天生丽质,高月的双眼并没有因为肆意哭泣而红肿。
不过,在意识到自己还窝在天明的怀中后,高月也忘记了恐惧,连忙站起,但也不忘伸手拉起天明。
站起的二人同时走向那背向他们的身影,但是在高月打算绕到那身影面前的时候,天明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天明?”天明的突然动作让高月疑惑地回头看着天明,却发现天明并没有看着她,而是将视线看向了另一边的黑影中。
嗒,嗒。
就像是回应天明那冷漠的注视一般,那阴影中,突然传出一阵脚步声。随着那人踏出阴影,二人看到,那虽一头白发却是精神饱满的老人,抬起双手鼓起掌来。
啪啪。
掌声在这里悄然回响,更加突出这里的空荡,而被天明与高月直视的公输仇,却是一脸笑意。
“真是英雄出少年。”公输仇丝毫没有被人发现的窘迫,他看着那迎着他的视线笔直站立的少年,以及隐隐退后站在少年身后的少女,笑了起来,“真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轻易就察觉到了老夫。”
天明皱眉,不知为何,他总感觉眼前的这个人有点熟悉,那种熟悉感,分明就是看过这个人但是却又忘记了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的憋屈感。
天明略微往侧边走了一步,正好挡住了高月,将高月笼罩在自己的保护圈内,迎着公输仇毫不掩饰的大量,少年冷静地问道,“你是谁?”
看着天明的动作,弓着背的公输仇笑了,“呵呵,老夫是谁并不重要。天明小友你不需要这么警惕我。”
被叫了名字的天明倒是没有反问对方为何直到自己的名字。虽然他没有内力,但是该有的五感依旧灵敏,在掉下来的那一刻,他察觉到的不仅仅是一具尸体,还有一个隐藏在阴影处的陌生人。
不过,因为当时高月的情绪激动,所以天明也没有点出那人。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那人对他暂时没有威胁,不过就算如此,天明的手上还是握着他刚刚得来的战利品非攻。
就算非攻的模样再怎么奇怪,但它好歹算是一把武器……当做板砖丢出去也是一个合适的用法。
所以,天明很淡定地绕过了这个话题,揭开了另一个新话题,“你和班大师有什么关系?”
这话题转得很生硬,但是在面无表情的天明面前,一切却是显得那么自然。
突然转开的话题让公输仇一愣,但他随后便反应过来,这个话题的由来,应该是因为他的机关手的缘故了,“呵呵,我和班大师可是有着很深厚的关系啊。”
……听不懂。
看着故作神秘的公输仇,天明直白地摇了摇头。
而站在天明身后的高月则是紧紧地盯着公输仇,学习墨家机关术的她自然是看出了,公输仇的机关手根本就不是墨家机关术的做法。
但是,她又无法辨别,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好还是坏,至少她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信不得。
“你这小孩,倒是直白。”被天明那直白的动作闹得一愣,公输仇反射性想要摇扇,却忘了他的机关扇和破土七郎都遗落在了中央控制室的门口前,他改了方向,摸了摸下巴短短的胡须,“你这个性子在江湖上,可是要吃大亏的。”
天明:“哦。”
被天明的回答一噎,公输仇也是头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但是却奇异地没有感到任何的气愤,或许是因为那小孩身上的气息,是令人沉醉的干净气息吧。
在这种布满血腥的乱世之中,这般干净的人儿,实在是罕见啊。
……令人忍不住想要染黑他,想要目睹那被染黑染红的白纸的过程是多么的艳丽。
“小孩。”公输仇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没有看躲在天明身后警惕的高月,而是微微弯下身,接近了天明,直视着那双幽深却隐隐带着纯真的双眼,“老夫看你和我很有缘,我收你为徒弟如何?”
得到当今被秦始皇重用的公输家族的重视,并且还有幸被公输家族的掌门公输仇收为弟子,换做其他人,或许早就是一蹦三尺兴奋不已的天大喜事了,但可惜,天明不是其他人。
面对公输仇的逼近,天明也没有退让,而是淡淡地摇头,利落拒绝,“不如何。”
天明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当谁的弟子。当年挂名师傅的收徒也不过是那老人的一意孤行。而那时的他也是因为重伤需要地方歇息,并且那地方的安逸吸引了他,才让他暂居于那地,然后在接下来的相处之中,才默默接受了那位挂名师傅。
而眼前的这位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天明怎么可能会答应他的要求?答应才奇怪!
“呵呵。”被利落拒绝的公输仇倒是没有什么愤怒,他只是用着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天明一样,随后便是挪开了这个话题,“你们难道不好奇这个人的身份吗?”
公输仇终于把话交给了一直被他无视的高月身上,高月默默走到了天明的身边,担忧地侧头看着天明。
她还是有些害怕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
天明主动握住了高月的手,朝着他摇了摇头,然后才转头看向一直看着自己的公输仇,问道,“他是谁?”
公输仇并不打算说出答案,“你们走到他的面前,就知道了。”
歪了歪头,没有感到什么危险的天明拉着高月,走到了那黑影的面前,同时也拉开了与公输仇的距离,并站在了一个可攻可防的位置。
“啊!”高月被这枯骨吓了一跳,她怎么也没想到,这黑影的正面,竟然是一具坐立的枯骨,而且枯骨手上所握的是墨家的筒弩,如若刚刚他们大意碰上这个枯骨,那么这个筒弩就会发射暗器。
“你们仔细看一下这人的左手。”
公输仇在一旁引导着二人,或许说只是引导着高月一人。对于天明来说,眼前的枯骨根本没有什么意义,他也看出了被枯骨握着的筒弩,然后才看到那六根手指。
……恩,古代也是有基因突变的,不用惊讶。
在公输仇的引导下,高月才知道,眼前的这具吓到她的枯骨,竟然是上一代的墨家巨子!
“兼天下,爱众生,巨子在上,墨家弟子高月拜见。”
就算在禁地门前,她被端木蓉宣布被除名,就算她踏入了墨家弟子不得令不可进入的禁地,高月一直都认为自己还是墨家弟子,这是刻印在她灵魂上的身份,不可遗忘而又不可磨灭。
一拜过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更多的疑问。
看着上代句子的尸骨,高月不禁说出了自己的疑惑,“为什么上代巨子会出现在禁地里面?”
公输仇倒是没有立刻解答高月的迷惑,“你们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作为第一次进入禁地,而且还是刚刚误闯进入的小菜鸟,高月和天明诚实摇头。
“这里是一座牢房。”
“怎么会?!”高月忍不住高呼,“这里可是惩罚犯错弟子的禁地啊,上代句子怎么会困在这个用于惩罚弟子的石牢之中?”
听到高月的话,公输仇眉头一皱,“谁告诉你,墨家禁地是用来惩罚犯罪弟子的?”
公输仇的反问让高月一愣,“这是所有墨家弟子都知道的事情啊。”
剔骨刀高月的回答,公输仇不禁一笑,笑声中带着淡淡的讽刺,“整座机关城设计精妙,技艺高超,但是相比禁地内的机关术,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随后,公输仇便将自己的想法与结论说了出来,墨家禁地并非是用于惩罚犯错弟子的场所,而是历练和选拔下一任的墨家巨子的地方!
“但是,那也不对啊。”高月的疑惑还是没有得到解答,“上代巨子已经是巨子了,那么他为什么还要进入禁地?而且最后死在这个死牢之中?”
“当巨子遇到无法克服的困难时,需要进入禁地修炼反省,如果他能够出来,那将变得更强,可惜,上一代巨子没有成功。”
“那他遇到了什么无法克服的困难?”高月听到这里,不禁遗忘了对公输仇的警惕,连忙追问。
“以我推测,答案,就在你们的脚下。”
高月睁大了双眼,“你说,在我们的脚下?”
一旁一直沉默的天明,此刻也不禁与高月一样,低下头,这时两人才发现,在他们的脚下,刻着栩栩如生的浮雕,那是一把利剑刺入翱翔飞龙的画像。
看着那把利剑,天明瞪大了双眼,“渊红,不对,这是……!”
高月疑惑地转头看向天明,“天明,这把不就是盖先生的渊红吗?”
公输仇饶有兴趣地看着那稍稍变了脸色的少年,笑道“看来,天明小友,你是知道这把剑啊。”
天明抬眼冷冷地看了公输仇一样,但是公输仇却并未等他的回应,而是向不明所以的高月解释道,“你错了,这把剑,其实比渊红更出名。十几年前,可以说,是一把惊天动地的一把剑。”
“它的名字叫做,残虹!”公输仇淡淡道出,“这是一把屠龙的剑。”
“但是……”高月又迷惑了,“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龙吗?”
公输仇深深地看了高月一眼,“这个世界如若无龙,又何来屠龙之剑?”
高月并未察觉到公输仇那深深的一眼,而是继续问道,“残虹的主人是荆轲?”
公输仇点头,“不错,那是它的第一任主人。”
宛如是回忆一般,公输仇将当年的刺秦计划缓缓说来,策划计划的燕国太子,大力支持的墨家,路遇相剑师的劝告,华丽壮丽的咸阳宫,以及……
“荆轲刺秦失败后,嬴政就成了残虹的第二任主人。”公输仇停下了踱步,他侧头,紧紧地盯着面无表情的天明,“你们也看出残虹与渊红的相似了吧。因为渊红是在残虹之上,有秦国最好的铸剑师铸造而成。”
高月瞪大了双眼,“那为什么……”
“当时,嬴政身边的第一剑客因为杀死荆轲,护驾有功。”公输仇缓缓走到了天明的面前,口上缓缓道出那惊天秘密,“嬴政便将打造好的残虹,即渊红,赐给了身边的第一剑客。”
“这样,盖聂便成为了残虹的第三任主人。”
高月不可置信地摇头,“不可能,你说,是盖先生他……”
公输仇却好似没有看到高月的惊疑,继续说道,“当时死在盖聂手上的,还有一位墨家的顶尖高手秦舞阳。”
“不过,这么说起来。”似乎是看不惯天明那任何波动的心态,公输仇勾起一抹恶意满满的笑容,“天明小友,你可是姓‘荆’?”
高月彻底失了态,她猛地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天明,完全说不出话来。
荆轲,荆天明。
高月从未听过天明将自己的姓氏说出。最开始的时候,天明的名字,也是她从少羽的口中得出。天明不是一个张扬活泼的人,自然不会主动去结识他人,进而更不可能告知他人自己的姓名。
高月也没有追问过天明的姓氏,有的时候,高月甚至以为天便是天明的姓氏了,但是如今公输仇同样的问话,却宛若是戳破了纸窗,让那被人遗忘的细节,占据所有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