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不，正确的说是这个深夜与凌晨，注定漫长。
在扶苏呆愣的目光下，天明收回自己伸出的手，而在他的面前，刚刚那位对他施以跪趴之礼的李斯，连“免礼”都没有收到，连头都还未抬起，就被眼前的少年一记点穴放倒。
丝毫没有顾忌李斯的年龄的，不尊老爱幼的凶残少年抬起右手向后一挥，扶苏眼前一花，便看到一名影密卫不知何时单跪着出现在少年的身边，影密卫朝着少年恭敬行礼后，便将维持着跪趴之礼倒下的李斯扛起，然后便迅速离开原地。他倒是没有如来时一样在扶苏的面前来如风去如风，而是从正门走出，同时将大门带上，将这一片空间留给兄弟俩。
“澈儿……”
扶苏哭笑不得地看着垂首拍拍手的少年，这模样根本就和碰到脏东西拍掉灰尘没什么两样。贵为大秦帝国第一丞相，却是被大秦帝国的第三皇子这般嫌弃，如若被传出，也不知道要被多少人耻笑。
令扶苏哭笑不得，更是做出这般无语动作的少年则是淡定自若地将手放下，然后脚尖原地一点，轻轻一跃便来到了扶苏的身边。天明转身挨着扶苏坐下，头靠在扶苏的手臂上，微微闭上双眼，享受着扶苏周遭那宁静的氛围。
就如在皇宫时候，温润男子在一旁弹奏想和的乐曲，而清冷小孩则是默默地倚靠在男子的身上，陷入宁静的沉睡之中。
联系二人之间的从来不是苍白的语言，也并非是那旁人看来玄妙的血缘关系，而是他人难以踏入的心境的交融。
不过是一阵风拂过，刚刚站在不远处的少年就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身边。飘渺的身影没有惊吓到扶苏，他的脸上不见任何的异色，反而是满目柔光。
对于少年，扶苏早已习惯了对方的神出鬼没。在少年的面前，他并没有身为大秦帝国的太子的威严，只有浓浓的兄弟之情。扶苏很喜欢自己的这个最小的弟弟，也愿意宠溺这一个安静的小皇弟，只愿少年能够在自己的身边感受到宁静的祥和。
扶苏抬手抚摸着少年的头。手心传来的触感一如记忆中的柔软。而被摸了头的天明并不反感，而是用自己的头顶蹭了蹭扶苏宽厚而又温暖的手心。
“澈儿。”
扶苏看着抱着自己的手臂，倚靠在自己身上的少年，还是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将少年抱入自己的怀中。
“大哥。”被扶苏抱入怀中的天明缓缓睁开双眼，他很快便在扶苏的怀中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抬头，双眼便与那双如出一撤的墨眸深深对视，“我没事。”
我没事，所以不用担心。
听出天明的话中话，扶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用手揉了揉天明的头，“你没事，为兄就放心了。但是澈儿，你这一次的所作所为，为兄不过问，实在无法安心。”
任谁看着失踪了五年、终于相遇的皇弟，突然有一天跑到了阴阳家中，还成了对方的圣子，甚至还隐隐被警告了一次，扶苏的心再大，也无法轻易放下此事。
更何况，作为知晓事情甚多的知情人之一，扶苏自然是知道天明与嬴政之间的恩怨。但是就刚刚天明那一手，竟然不再顾忌身份将听命于嬴政、章邯的影密卫呼唤出来，澈儿这是不打算再隐瞒身份吗？
影密卫是由章邯领导的嬴政的贴身侍卫队，直属嬴政，就连太子扶苏也无权指挥影密卫。最多的，影密卫会听从命令保护他这一位太子罢了。但如若将这一命令放在第三皇子扶澈的身上，就不同了。
直属嬴政的影密卫，同样听命于扶澈，也就是天明的命令，甚至连影密卫的首领章邯也是如此。而这一权力，便是由嬴政亲自赋予。
不，如期说影密卫听命于天明来源于嬴政的恩赐，倒不如说那不过是一部分的功劳。真正让影密卫甘于听命于一个还未束发的少年的命令，不过是源于一个就算是扶苏、盖聂也未曾知晓的秘密。
在最初的时候，影密卫的首领，并非是章邯。
亲自下令指挥影密卫，扶苏并不认为少年会天真地认为嬴政不会知晓这一事。少年当初离开皇宫，最大的原因不就是为了躲开嬴政吗？而今天的这一出，不就彻底暴露了少年的踪迹？
扶苏并不知道，在他还未到达桑海的时候，早先已经拜访小圣贤庄的李斯，早就与当初为小圣贤庄四当家的天明碰面，更是在事后顶着生命危险，将天明的踪迹报告给嬴政。
天明的身体猛地一僵。扶苏想到的，天明何曾没有想到？他早就已经有觉悟。更何况早在之前，他的踪迹就已经暴露在了嬴政的眼线面前的，就算当初警告了李斯一顿，但是天明也不会傻傻地认为李斯会因为自己的警告，而放弃将自己的踪迹报告给远方的嬴政。毕竟，李斯对嬴政，可是忠心耿耿。
当然，除了这一件事，想要自欺欺人的天明也知道自己大概是逃脱不了来自温和的皇兄的审问了。毕竟当初被亲眼看到了作为圣子的自己站在阴阳家之中，更是被月神领着走上蜃楼。没有当初发飙暴走，就已经足以证明扶苏优秀的内涵了。
心底暗叹一声为什么秘密总是无法隐藏，天明安心地继续靠在扶苏的怀中，张口缓缓说道。
“那纯属是意外。”
真的是意外，意料之外，一个天明也无法预料到的意外。
“大哥，你还记得五年前，在皇宫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吗？”
天明跑出来的问题，让扶苏的双眼猛地睁大，没有抬头的天明并没有看到扶苏脸上明显的惊讶，却是从扶苏猛地一僵的身体上得到了自己的答案。
“澈儿。”扶苏担忧地看着怀中的人儿，“你……”
“放心，我并没有想起来。”扶苏的一举一动印证了天明的想法，天明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果然，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开始接触阴阳家了，是吗？”
扶苏没有说话，而是用手搂紧了怀中瘦削的身躯。
开始接触阴阳家？不，倒不如说，在天明尚未出生的那一刻，就与阴阳家有着深深的渊源。
在扶苏如天明一般年龄的时候，阴阳家就已经进入了秦国之中，当时的护国法师只有一位，便是阴阳家的月神。
扶苏记得，在天明出生之前，阴阳家便与自己的父皇有着多次的交锋。而交锋的内容，无一不是那个被父皇掳入宫中的绝美女子肚中尚未出生的孩子。
“还望陛下将此子归还阴阳家。”
一次无意中的路过御书房，却是听到这般惊天话语。门外的扶苏震惊地愣在了原地，忘记了动作，却是将那短暂的交谈全部听入耳中，无法忘怀。
“归还？呵，东皇太一，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很少听到父皇说出这般不正经的话语，但是却因为话语中的冰寒冷得让人无法动弹。
诡异的交谈内容，嬴政的另一面，都让扶苏对那准备出世的三皇弟异常上心。但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等他真正看到他的小皇弟，已是三年后了。
而在这三年间，阴阳家出现在皇宫中的次数，也是减少了许多。
之后的事情，扶苏已经不想再去回忆了。正如他一直想要遗忘的，五年前那个血腥的夜晚一般。
五年前，秦国第三皇子扶澈失了踪影。但也只有在场的当事人亲眼目睹，阴阳家的手段。
扶苏亲眼看着少年在自己的眼前，由护国法师月神亲自施法，施下消去记忆的咒印。
然后第二天早晨，扶苏再也早不到那清冷的小孩。
“我并不知道，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天明伸手握住了扶苏冰冷的手臂，“但是我知道，那对于你对于我，都不是一个愉快的记忆。”
甚至可能对于嬴政来说，也是如此。
最初在机关城的时候，盗跖便点出了五年前这一个词眼，更是将一年的记忆空白完全托上水面，让天明真正意识到记忆的空洞。接下来是三年游荡的混乱记忆，如今三年中已有一年记忆找回。但是让天明最揪心的却不是剩下的那两年，而是夹在五年前与四年前的，那一个空白的时间段。
之后与月神的交锋、身体的异样、桑海的遭遇，真正坐实了天明脑海中空白的一年，是在阴阳家里面度过，并且是以高贵的圣子身份生活于阴阳家之中。
但是为什么五年前还是秦国第三皇子扶澈的他，会变成四年前的阴阳家圣子东皇影？
那个致命的转折点，便是源于五年前的某一天。而扶苏刚刚的举措，便足以告诉天明想要知道的信息。
“请放心。”天明闭上双眼，嘴角勾起一抹轻柔的笑容，“我不会逼问你五年前的过往，也不会询问那些复杂的麻烦。”
“我想要做的，不过是靠自己，夺回我失去的东西。”
天明缓缓睁开双眼，眼底有寒光闪烁。
他失去的东西并非是记忆这么简单。而令他失去珍贵东西的罪魁祸首，不仅仅是嬴政一人。
“大哥，皇兄。”
天明在扶苏的怀中仰起头，看向低头看着自己的扶苏。
“这一次我过来，就是想要告诉你，澈儿已经长大了，我想要找回我失去的东西，所以希望皇兄不要出手，不要踏入这一趟浑水。”
寻回的道路注定肮脏，注定充满血腥。或许他要成为陌生的他人，或许他要重拾杀人兵器之名，但是他不想再放纵自己了，因为他不想再让记忆中那朦胧的美好再次成为血腥的残酷。
“所以，答应我，皇兄。”天明伸手，双手抚上扶苏的双颊，额头与扶苏的额头触碰在一起，墨眸含着祈求，看着面前这个从见面的那一刻开始，便一直为自己着想，甚至会为自己染上鲜血的兄长。
“答应澈儿，乖乖听从赢……父皇的命令，来抓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