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是什么时候，自由成为过往的废墟？
……
是什么时候开始听到嬴政的声音？
事实上，从很久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不过那个时候，天明仍旧处于控魂与阴阳咒印的双重封印之中，嬴政的声音是皆有控魂引起的另一个玄妙的关系，进而在天明的耳畔边响起。而在以前天明还是那个身无内力的虚弱少年的时候，控魂很大程度上被封眠咒印压制，二者的相互压制相互抵制，便是将各自的能力相互抵消，进而削弱了二者对天明的控制。
所以在那个时候，天明就算对以前的记忆有些印象，但是对于嬴政的记忆反而是模糊不清，而随着意外的一次才发生，内力不断地被挑起，平衡逐渐被打破，对于嬴政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进而模糊的是对上一世其他人的记忆。
而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在梦境之中，在恍惚之中，天明逐渐听到了那一个熟悉的邪魅声音。
但往往都被天明习惯性地认为，那不过是他的幻觉。
……是啊，对于无神论天明来说，就算他被设计重生了，仍旧无法让他认为这个世界上有神这一种东西的存在，他对那些玄妙的东西更是嗤之以鼻，毫不理睬，这也导致了每一次面对玄妙代表的阴阳家的时候，天明往往都是防不胜防——其导致的结果，就是天明一次次被阴阳家设计抓回阴阳家。
所以，就算对嬴政的声音再怎么熟悉，也不代表天明会认为，那就是嬴政相隔十万八千里对他的倾述。
直至昨晚……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被现实打破，变得支离破碎再也无法恢复。
天明为什么要今天一大早就离开墨家根据地跑到小圣贤庄？对于天明来说，如果它真的是因为对盖聂的煽情过于在意，而忍不住落荒而逃的话，他绝对不可能等到第二天才仓促离开。况且对天明和盖聂二人来说，封眠咒印的爆发实属司空见惯。二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封眠咒印最难熬的时间是它爆发时在梦境对宿主精神的攻击，进而引起身体机能的紊乱。而只要苏醒过来，休息一会便已无大碍。
——如若天明真要离开，早在一天前，他就已经来到小圣贤庄了。
……
天明坐在床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昨天晚上……不，或许应该是今天凌晨，他从将军府中出来之后，除了因为一个喷嚏差点让一条小生命丧生外，一路上也算是平静无比了。如果不是因为突然的心悸，或许他也不会千里迢迢地从将军府跑到山里的墨家根据地里。
不过……也好在他跟着自己的感觉回到墨家了，不然的话，他也只能做被蒙在鼓里的蠢货。
想起深夜中的那一场不能称之为战斗的会面，天明就忍不住一阵咬牙切齿。昨天晚上，有一部分原因是出自他自己身上。最近虽然不能说是平静无比，但至少多少交锋都是他以压倒般的优势解决，这种无形中的优越感，也让天明在不经意间放松了警惕。
或许换做最开始的荆天明，绝对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大意。但可惜很早的时候，天明就已经不是那个冷酷无情的杀人武器，他从许多人的身上看到的感情，也从重要的人身上学会了感情，导致了嬴政灌输给他的意识一点点被瓦解，随之代替的是属于人的思维与人的感情。
以前是因为缺少了导火线，缺少了引导者，但是在远离嬴政的身边，在得到盖聂这一位特殊的护航者，并且在一路上遇到各种各样的人，遇到了被强制人来的师傅以及附带的三位师兄，更是遇到了所谓的刻意交心的朋友后，天明封闭的心，在他没有意识的情况下，一点点的打开，然后逐步成为了如今为陌生人刻意打开一条门缝，为重要的人刻意努力敞开大门的荆天明。
也正是因为这样，初尝人情的天明，才会如此轻易地踏入了一个误区。
天明抬手按住了头，被手臂遮住了半边的脸上，是令人震骇的冰冷与杀气，那是从未在所有人面前展示过，就算是盖聂也没有见过的，今生此世，唯有嬴政一人才见到过的，属于杀手楼的秘密武器的真正面目。
他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
既然是已经答应下来的承诺，天明就不可能忽视也不可能违背。尽管此时高月被阴阳家抓走，但是天明却不会放弃，誓死要将高月救出来——从那个他不久前离开的蜃楼中。
吱呀——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天明抬起头，有些恍惚地看向大门，看到了正捧着一碗药，走入房间的盖聂。瞬间，天明便变了脸色。
“天明。”
盖聂看向房间中的少年，对于少年那猛然变得难看的面色，没有任何的惊慌也没有任何的疑惑，而是维持着自己的脚步，一步步走进床榻。
“大叔……”天明警惕地看着那一步步接近自己的男子手中的碗，面容僵硬，一滴冷汗正从额头下流下，“我……我已无大碍……”
“恩，如此甚好。”
盖聂点了点头，无视了天明话语中的抗拒，直接大步来到床榻旁，坐下。
盖聂坐下后，同样坐在床上的天明自然清楚看到了盖聂手中捧着的那碗褐色的药汤，瞬间，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他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早知道他就不要因为想要偷懒，而多在墨家这里多留一天！！！
“大叔……”
“天明，听话。”
知道少年想要说什么的盖聂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一年的相处，以及无时无刻的追杀，二者不可能一直安然无恙。而多数时候都是男子手上，但直至那一次与胜七一战后，盖聂昏迷而天明迎战，那一次也是天明在那一年之中，受伤最重的一次。
受了伤，自然需要伤药辅以治疗。而也是那个时候，盖聂知道，眼前这个冷静得不像个小孩的少年，也只有面对那些苦药汤，才会表现得想一个小鬼头，耍着赖想要躲过药汤。
但盖聂是谁？他当然不会因为少年的示弱而放弃，良药苦口，更何况少年身上有伤，怎么可以只是因为怕苦而耽误了治疗？
天明抿紧双唇，看着盖聂递过来的药汤宛如在看着自己的夙敌一般，恨不得将其斩之而后快。
看着一脸抗拒的少年，盖聂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每一次让少年喝药，都是一次挑战，“天明，虽然对封眠咒印，我们已经习惯。但是这一次不同，你的身体因为几经波折而非常虚弱，这是雪女姑娘依着荀夫子留下的药房，特地给你熬制的。喝下了，好好休息，明天你想去哪就去哪，大叔不拦你。”
自从和天明说开后，盖聂就无时无刻不在用温情攻势
。
天明嘴角微微抽搐。对于盖聂的温柔，他总算可以从一开始的慌乱无措，但现在的不自然了，也不会像最开始的时候落荒而逃，不得不说这是一个伟大的进步。
但是再怎么伟大的进步，也无法改变天明无法适应的现实。
无奈接过盖聂递过来的药汤，天明狠狠地等着那褐色的液体。他可没有忽略盖聂刚刚提到的话，肯定是他家那个以捉弄自己为乐、为老不尊的师傅听闻自己落在墨家，特地飞鸽传书讲这药方给送过了。
曾在小圣贤庄待了一年，更是被荀子的药给惯了一年的天明心中冷笑几声。
以为隔了一年，他就闻不出来这个被加了好几个黄连的补汤吗？！
盖聂可不知道详情，最担心天明身体状况的他，再次催促天明赶快喝下这个荀夫子亲手写下的药方。
【呵呵，这就是所谓的关心？逼迫着你去干不喜欢的事情？】
天明猛地睁大双眼，捧着药汤的手却是出奇平稳，即使处于极度震惊之中，他也没想碗中有一滴药汤洒出。
这个声音……
坐在床边的盖聂没有看到，垂着头的天明的双眼中，闪烁着震骇与恐惧。
【澈儿，我真的是好伤心啊。明明我没有逼迫你去做你不想要做的事情，你却那么讨厌我恨我，盖聂逼着你去做，你却对他心怀感恩。】
【澈儿，你的心，是不是太偏了？】
这个世界上，会叫他澈儿的只有三个人。而这三个人里面，只有一个人会用这种轻佻而又邪魅的语气叫唤自己。
【澈儿，我记得对于那些逼迫你的人，你似乎有着自己的一套做法，不是吗？就好像当初，你对我那样……】
左手食指猛地一弯，天明咬住下唇，抵抗着体内那不属于自己的气息。
不远处，那被天明挂在墙壁上的乌鞭鞭尾微微颤动。
【用剑，插入我的心脏！】
天明瞪大双眼，抬起头，以壮士扼腕的雄厚气息，捧起大碗便一口干掉了里面那温热的药汤，然而不出意料地被口中的苦涩刺激得双眼充泪。
盖聂连忙伸手接过了天明抛出的碗，手腕一翻，一个蜜钱便出现在他手上。他连忙将其塞入天明的口中，以此驱散天明口中满满的苦涩。
被苦药刺激得作呕的天明眼角都已经飙出了泪珠，他不住咳嗽，想要驱逐那满满的苦涩，而盖聂的蜜钱宛如天降甘露，一下子便镇住了那口中恐怖的苦味。
咀嚼着那甜腻的蜜钱，天明绷紧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他忍不住依靠在身后的墙壁上，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心有余悸。
盖聂好笑地摇了摇头，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看到如此毫无顾忌的像个小鬼头的天明。他摸了摸天明的头，安慰着被苦药折磨的小孩。
天明身体猛地一颤，他迅速抬手按住了自己的左手，抬眼看向盖聂，泪眼蒙蒙的双眼看着男子，有种说不出的脆弱与委屈。
“大叔，没了吗？”
“恩，没了。”盖聂站起身，“天明，天色不早了，好好休息。”
“恩，大叔你也是。”天明点了点头，然后他看着盖聂一步步离开房间，直至盖聂跨过房间的门槛，转身将门合上，直至耳边再也听不到盖聂的脚步声，天明才松开了自己的右手，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而他的左手手腕上，泛着一圈可怖的青紫。
——那是少年为了制止这只不受控制的左手，用自己的右手竭力扼住左手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