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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酒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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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一年后,洪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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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甩出最后一个点捺,蓝山咬着笔尾,审视着熟宣上墨色渐渐晕开的字迹。

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就想起了曹操的这首《短歌行》,尤为喜爱前面的几句。虽然这是魏武帝渴求人才,希翼一统大业的慨叹。可自己细细品来,却独有一番味道。

本是该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可是却忧思难忘,惟有杜康以解苦涩的去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蓝山轻轻地在口中吟诵,据说《诗经》《郑风》中的民歌有许多是描述禁忌之恋的幽情,歌中这个穿着士子服饰的少年,不知是谁心中的青影。每每想到此,蓝山的脑海里就会浮现出一抹白色的身影,白衣银冠,乌发黑眸……

“又在屋子里闷着,快来陪我喝酒!”人未见,声先至,王勃爽朗的声音传了进来。

打破了一室的冥思。

“在写诗?”王勃腋下夹着一个酒坛,咚的一声置在了桌子上,“怎么总写这一首?”

“当然了,这样才能比较出我的字有没有进步,来,评价评价。”蓝山迅速收拾了心情,呈献人前的又是那个活泼开朗的少年。

“嗯,果然有些进步,不过比起我,还差得远!”王勃总是悄悄地小心着蓝山的神色,尽量逗他开心,尽量不让他一人独处。

自从去年约定九月在洪州相见,一晃已是月底,眼瞅着没几天九月就过去了,可依然没有蓝山的踪迹,王勃忧心忡忡,直到九月的最后一天,那人终于姗姗来迟,而第一眼王勃就看出了蹊跷,从来都形影不离的狄天阳竟然不在蓝山身边,取而代之的却是在寒敬山上见过一面的红衣人,经蓝山介绍,才知道那人竟是天阳的堂弟,名叫狄子佑。李钰李虎也一同前来。

或许是狄天阳出门办事,迟几日再到吧,王勃那时候曾这样想过,可一月有余仍不见那人露面,几次想问,都被陪在蓝山左右的子佑用眼神拦了下来,而那人也一副决不启口的样子,没办法,王勃只好向李钰打听,这才知道竟发生了如此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他,他那时……”王勃不知该怎么问。

李钰只是不住地摇头,许久才开口:“见到你,他才说了两个月以来的第一句话。从八月初分别后,他就一直不停的走,也不知他要去哪里。给他吃他就吃,不给也不要,累了倒头就睡,不吵不闹,安安静静的,听话乖巧的让人害怕。”

王勃无法想象自己离开后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如果那时在他身边该多好。在洪州郊外的寺庙里借住下来后,那孩子一直没完没了地写曹操的《短歌行》,还有就是自己刚刚在滕王阁上做的骈文《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真不知他是从哪里得到的这文章。

记得重逢时,那孩子口咏着《序》末的四句诗,微笑着向自己走过来。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那时候就看出蓝山瘦了许多,气色相当不好,他总在笑,说自己早就到了,只是怕影响《序》地写成,才迟迟没有露面,如今得了这个旷世的妙文,自然就要来祝贺。那孩子还是这般古怪精灵,可眼底的最深处再没了畅然,只有浓黑的莫名的郁结。

“得了,比我还能吹,怎么,又有人求你写文?”蓝山努嘴指指那一坛子酒,“而且是有些难度的文章?”记得书中有载,王子安每与人撰文,先狂饮至酩酊,而后覆被于面上,须臾即起,挥笔而就,一字不删改,称为腹稿。这些日子偏安住下,有人慕名而来,果见王勃如此,真真可爱,书传亦不虚。

“哎,”王勃叹了口气,拉回了思绪,“有个秀才,屡试不中,这不,听说大李将军要来洪州,想上个自荐的文书,可他偏偏又不会写,求到我来了。”

“那他可找对人了!当初你十四岁就当街拦下当朝右相刘祥道的轿子,虽是上书抨击时政,也算是另类的上荐自己,此后举幽素科,龙堂应对,得了朝散郎的官位,在沛王府里给李贤做修撰。毛遂若是第一人,你就是年纪最轻的第一人!”

“嗳——,那些陈年旧事,可莫要再提,来,先喝个痛快。”王勃拉着蓝山从桌案边来到了外间的餐桌旁,翻起两只茶碗便咚咚咚地倒满,立时屋中就充溢了醇美的酒香。

“喝酒不能干喝,要找个由头,”蓝山端起酒碗:“这第一碗,就祝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

“干!”清脆的撞击声,两人一干而尽,即刻又倒满一碗。

“这第二碗,祝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王勃一仰脖,又干了一碗。

“第三碗,祝……”望着满满的一碗酒,蓝山出神,如果有三个愿望,我会许下什么?要永远也花不完的钱,要世上最帅最好的男朋友,要我自己万岁万岁万万岁……其实,自己只想要一个完整美满的家,一生平平淡淡的生活,还有永远都不要体会到爱情。

“第三碗祝什么?”王勃唤回蓝山注意力,“就祝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好!三个安居乐业!干杯!”蓝山一饮而尽。

三碗过后,王勃来了精神,“贤弟,你我赛诗如何?”

“赛诗?我看算了吧,你还要代人写信,别对诗对大发了,一会儿你辞穷。”

“贤弟又取笑为兄,这辈子咱别的不行,作诗写文还自信有些斤两。”王勃说着又把酒满上。

忽而飘进一阵清风,子佑迈步走了进来,“这里怎么酒气熏天?”当看到桌上的酒坛后,笑道:“怎么有人想把谁灌醉吗?”

“你来得正好,一起喝。”王勃叫道,立刻又翻过一个茶碗,倒满酒。

“我才不跟两个酒鬼赛酒,蓝山你也不要多喝。”

“罗嗦。”蓝山一把拉住子佑按到椅子上,抄起酒碗,就势给他灌了下去。

酒液初一入喉辛辣无比,不一会儿就觉得绵厚起来,子佑白皙的皮肤也变成了粉红色。

“哈哈,怪不得你不愿与我们喝酒,原来你根本没有酒量。”蓝山大笑。

子佑也不说话,含笑的面颊白中透着粉红,艳若桃花,自觉自愿地将面前的茶碗一一倒满酒:“要么不喝,要喝就喝个痛快!刚才谁说要赛诗的,来啊。”

蓝山奇异的看着子佑:“我说,你该不是已经醉了吧。”

“我先来,”王勃吃了一大口酒道:

“九日重阳节,

开门有菊花。

不知来送酒,

若个是陶家。”

“若个是陶家,哈哈,应该是王家,哈哈。”蓝山在一旁起哄。

“你这个不应景,”子佑凤眼一眯:“去年重阳已过,今年重阳未到。来,罚酒一杯。”

“罚酒罚酒。”蓝山立刻把酒斟满,王勃爽快地干掉一杯。

“那我重做一首,”王勃略一沉吟,缓缓念道:

“北山烟雾始茫茫,南津霜月正苍苍。

秋深客思纷无已,复值征鸿中夜起。

复阁重楼向浦开,秋风明月度江来。

故人故情怀故宴,相望相思不相见。”

念道最后一句,不禁回想起当日扬州城里的才子群英宴,不住慨叹,一抬眼看到子佑示意的眼色,王勃才发觉自己的感慨有些莽撞,看着身边那孩子安静出神的样子,却不知该劝些什么。

蓝山忽而莞尔一笑,“大好的日子,有酒当尽欢,不要说些伤春悲秋空惆怅的调子,子安,这酒还得罚你。”

“好,我认。”王勃连忙应下。

“我来说个乐的,”蓝山起身从书桌上拾起一支笔,旋即又坐回两人当中,将李白的《将进酒》改了几句,开口道: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狄子佑,王子安,将进酒,君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

蓝山叮叮的敲着碗沿,头不经意地跟着拍子一点一点,粗着嗓子唱道:

“九月九酿新酒好酒出在咱的手

——好酒——

喝了咱的酒哇,上下通气不咳嗽。

喝了咱的酒哇,滋阴壮阳嘴不臭。

喝了咱的酒哇,一人敢走青刹口。

喝了咱的酒哇,见了皇帝不磕头。

一四七三六九,九九归一跟我走。

好酒好酒好酒——”

当即把两个人唱到呆。蓝山笑着拉起两个人,高声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哈哈,干!”

三人如此推杯换盏一阵,不知多少碗酒下肚,王勃晃悠悠的起身,口中喃喃地念着好酒,躺倒到一边,素被覆在面上,想是去神游了。

而子佑早歪在桌面上,蓝山费力地抱起他放到另一边的软塌上,轻轻盖好外衫,默默地坐在一旁看着这个与那人有些相仿的面孔,忍不住就伸出手,最后却只顺了顺醉倒之人的额发。

看着一下子安静下来的房间,蓝山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声,掩好房门,走了出去。

他没有看到,身后的子佑已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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