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梦阳回到清晖苑后,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看,只兀自发着呆。
自己自杀之后,灵魂跑到古代来,已经很不幸了。来了之后,遇到那么多事,更不幸。谁知,现在更更大的不幸,居然也来了!死啊!这么严重的一个字!他不由懊丧起来,早知道自杀这么麻烦,就不要自杀了……
正自怨自叹之际,一个苍老的,似乎混杂着数种不同感情的声音响了起来,“婵儿……”
咦?怎么这么熟悉?曹梦阳想着,但偏又想不起自己认识的人里,有谁有这么苍老的声音。嗨,管他呢!连眉头都懒得皱一下,他继续发着呆。
“婵儿……”
这一回,曹梦阳终于听出来那声音里混杂着的感情是什么了,是无比的欢喜与无比的哀伤。他疑惑了,这么矛盾的感情,是怎么融合到一起的?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终于回过头,望向了声音的来处。
“……爹?”曹梦阳更加疑惑了,这是冰婵她爹吗?熟悉的样貌,熟悉的身形,就连姿态都是那么的熟悉。但是……那曾经满头的青丝呢?为什么才些许时日未见,他的鬓角就多了这么多银发?曾经的精神瞿烁呢?为什么现在只看得到一个衰老的、满脸憔悴不堪的脸容?
担心了那么久,此刻,自己的女儿终于真真实实地坐在自己面前,而且还叫了自己一声“爹”,冰则允忍不住又是一阵老泪纵横,“儿啊……我的儿啊……”
这是他吗?印象中根本不可能落泪的人……这是他吗?曹梦阳的心一下子剧烈抽痛起来,不知怎的,泪水竟忍不住一个劲儿地使劲淌,“爹!!”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令他一下子站起身来,“扑嗵”一声跪倒在地。
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佛说父母恩重难报经》里,为什么佛陀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众生孝顺父母了……
父母恩深重,顾怜没失时,吐甘无稍息,咽苦不颦眉。
爱重情难忍,恩深复倍悲,但令孩儿饱,慈母不辞饥。
在激动的重逢之后,清晖苑的厢房里洋溢着浓重的喜悦与伤感。
不知为什么,在没看到冰父时,曹梦阳还一个劲儿地在心里责怪对方,认为对方不该莽撞进宫,导致大家都陷身困境。而现在,他的内心却充溢着一种奇异的安宁舒适的感觉。他知道,在如此险境中,自己依然能有这种感觉,正是因为冰父那无私的父爱。想到此处,不由后悔万分,为什么以前自己老爱做些令他伤心的事呢?现在……他不由深深叹息,就算自己现在想孝顺冰父,一切也已经来不及了……
见曹梦阳突然叹气,冰则允以为自己女儿是在担心皇帝将要对她不利的事,不由劝道:
“儿啊,不要担心,为父已经求过皇上了,皇上答应为父,绝不会为难你和你母亲的。”说到这里,他眼神一黯,“只要明天午时一到,你就可以出宫了……”死,他并不怕,只是可怜他的结发妻子,从此便要一人终老了……
曹梦阳一听,顿觉不安,“爹,你说什么?皇帝怎么可能会放过我?!还有,明天午时,我就可以出宫?!这怎么可能?难不成……”
冰则允不由眼神闪烁地回避起来。其实,他大可以撒上一番谎的,但女儿那万分担忧的目光,令他话到喉头,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爹,到底怎么回事?!说啊?”见冰父这种神情,曹梦阳更觉焦急,难不成他真想牺牲自我,来保全我跟母亲?!
冰则允还是一句话没说。
“别逼你爹了,你爹一切都是为了你。”
是谁?!曹梦阳吓了一大跳。冰父也一脸惊诧。
只见内室中,有人掀开门帘,潇洒走了出来,却不是安越是谁。
“大哥?!”曹梦阳一见之下,又惊又喜。但话才一出口,旁边的冰父就一脸疑问地看了过来,吓得他赶紧改口道,“相公!”(还没成亲,能这么叫?= =|||)
安越不觉好笑,朝曹梦阳微微点头后,又向冰则允行了一礼,“岳丈。”
冰则允看到安越,也是精神一振,“我听说你被抓进了天牢,怎么……”
“是啊是啊,你怎么出来的?”见到安越,曹梦阳简直想欢呼!有他在,说不定可以顺利脱困!人说“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何况三个人中,有一个本来就是诸葛亮!
“小小天牢,安能困我?”安越言语间,似对天牢一事颇不在意,“我已命一名下属穿上我的衣服,待在牢里顶替于我。短时间内,他们想要发现,应该是不可能的。”说罢,再次向冰则允一揖,“岳丈大人,还未向您请罪。小婿本来早就来了,只是见岳丈与婵儿似乎有不少话要说,就没及时出来拜见,还望岳丈勿怪。”
冰则允不由微笑着捋了捋胡须,“贤婿此举也是为我父女着想,我又怎会怪罪于你。婵儿,还不看座?”
啥米?!叫我给他搬凳子坐?!他又不是不会自己搬!想归想,曹梦阳还是规规矩矩地给安越搬来了凳子。
安越也不客气,直接就坐了下来,“岳丈大人,恕小婿无礼,照理说,犯上作乱,罪及九族,皇上怎么肯放过婵儿跟岳母呢?还望岳丈如实告之。”
冰则允知道此事关系重大,忙将所有事情悉数告之。
曹梦阳在旁边一听,不由微怄,我问你,你就什么都不说;他一问,你就什么都说了。难不成,女婿比女儿亲?正想着,安越忽又转头问他:“你呢?日间我被抓走后,又发生了些什么事?”
曹梦阳一听,嘿嘿,该我表现表现了!于是,不无得意地将日间如何识破皇帝的诡计,如何瞒骗刘公公,如何在信上做手脚的事,一一道来。言毕,还不忘来上一句,“其实,我一个女人家,要说聪明,真的谈不上。不过,这点儿小事,我还是能应付的。”
正得意间,忽然发现在座的两个人都一脸无语地看着他。曹梦阳不由奇道:“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了?”
安越佯咳了几声,然后提醒道:“你用眼泪来滴字,办法倒是好。不过,既然这个办法可以瞒过刘公公他们,那么……你又怎么知道我爹能看得出来呢?”
曹梦阳一愣,继而嘴巴张得老大:天啊!我怎么把这点给忘了?!
安越见曹梦阳这副神情,不由暗叹,果然……
这时,沉默了半晌的冰则允,突然开口道:“我临走时,曾送出一封书信给手下将士,叫他们一定要襄助安王。就算安王没注意到婵儿信上的泪字,与安三公子起了内哄,借助此力,也定能攻入宫中,逼皇上退位的!”
安越一听,不由大赞:“岳父果然想得周到!如此一来,这一仗还能不赢得漂漂亮亮?”
相较于安越,曹梦阳则是心里暗自难过,冰父此次进宫,定是做好了被杀的准备。但没想到,冰父为了自己,竟然在赴死之时,都能将这些事想得这么周到。
看着冰父苍老而慈爱的脸容,曹梦阳似乎听到他在对自己说:“儿啊,这样一来,即使为父死了,皇帝也不能对你们母女怎么样了。安王一定会好好庇佑你们母女的。”想到这里,不由鼻子一酸,眼睛里又蒙了一层水雾。
曹梦阳正自感伤,突然听到安越说道:“既然现在已经把后顾之忧解决了,那么,也是时候该做出反击了。”
他不由疑惑地道:“明天午时三刻,就是你跟我爹行刑的时候了,这么短的时间,你还能反击?”
谁料,安越却只是神秘地一笑,“这就得看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