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神
伏地魔带着他走进了一个大房间,斯内普不记得作为凤凰社基地的时候这座老宅的二楼是不是有这么一个额外的豪华客房。他只记得当年韦斯莱家的双胞胎好像就是在这层楼挑了个房间住,但当然不是这一间——它要比外表看起来更大,足以容纳下三头愤怒的火龙在里头厮打,同时无论是装潢还是颜色都要比他印象中布莱克家任何一个房间更精致漂亮。
也许是为了迎接贵客而特意创造并布置出来的吧。
斯内普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跟着伏地魔走了进去,房门悄无声息地自动在他身后关上,门把手上的蛇扭曲了一下身体,咝咝地吐了吐信子,而门链也自动如同蛇一般伸展开来,搭上了另一边的挂钩。
“小把戏。”伏地魔轻蔑地哼了一声,但斯内普注意到他的目光要比往常更柔和一些。看得出来,现在的黑魔王跟后来的黑魔王在喜好上没什么区别——这种精心别致的小玩意儿总能让他很有兴趣。
略微有些怀念。
斯内普把微笑藏在心底,不动声色地跟着对方穿过了房间。他一边紧跟着黑魔王的步伐,一边打量着这个当代最古老的纯血巫师家族专门为了招待当代最伟大的巫师而开设的豪华客房。头顶上有着跟大厅里相似的蛇状枝形吊灯,蛇的眼睛正好奇又敬畏地跟着两个巫师转动;墙壁上的装饰则以雅致的墙纸为主,没有什么画像或是壁毯之类的;在经过一片悬挂着绣有银色藤蔓花纹的黑色帷幕的时候斯内普略微愣了楞——他花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那是为黑魔王准备的床铺。
老天,那张床足比他在蜘蛛尾巷的麻瓜家庭里的小房间还要大几分。
即使是见识过卢修斯心爱的孔雀的斯内普不禁也摇了摇头,布莱克家族可真的是下足了功夫。可惜卢修斯不在,否则二十多年之后,他有幸在自己宅邸里招待黑魔王的时候,就能有个不错的参考了——比如说,在黑魔王进房间的时候,突然蹦出八只白孔雀来载歌载舞地开屏,以示对史上最伟大巫师的尊重和敬仰?
主意不错。
全屋都铺设着色调高雅而柔软的地毯,上面有着精致的刺绣,地毯绵密软厚,走在上面的时候,几乎可以陷到脚踝的位置。斯内普走得稍微有些别扭,但伏地魔看起来驾轻就熟。他在壁炉边的扶手椅上坐下,斯内普习惯性地在他身侧两英尺左右的地方恭敬地停下脚步,垂手等待着他的吩咐。
安静了大概一分钟,伏地魔开口了。
“坐下吧,西弗勒斯。”
斯内普抬起头,正好看到黑魔王收起魔杖的动作,在他的身边多了一张小椅子。说实话,那不大像是给成年巫师坐的扶手椅,倒更像是给小鬼坐的小板凳。
即使是一直对自己的隐忍而感到格外自傲的西弗勒斯•斯内普也不得不稍微深呼吸了一下,才让自己尽量保持着风度在那张板凳上坐下,他的头刚好可以靠得上扶手椅的扶手,上面冰冷的雕花硌得他的太阳穴略微有些发痛。
“您有什么吩咐?”他轻声询问,抬起头,看着对方搭在扶手上苍白修长的手指。
“除了让你坐下之外,暂时没有。”伏地魔说,手指像弹钢琴一样轻快地敲打着扶手,“你很希望我给你找点儿事儿做?”
“只要不超出我的能力。”斯内普谨慎地回答。
“当然,我从不做勉强他人的事。”伏地魔用一种好像他真的从来不会这么做的亲切语气说,他调整了一下姿势,俯视着斯内普,那菱形的瞳孔微微收缩,“不过,你都有些什么能力呢,孩子?”
“我比较喜欢魔药。”斯内普回答,恭谨地低下头,避开他直视的目光,“如果您有什么可以吩咐我做的……”
“如果我需要的话。”伏地魔说,听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看起来他对魔药暂时没什么特别的需求。斯内普判断。这也不奇怪,毕竟黑魔王自己就是数一数二的出色魔药大师之一,他如果要依靠别人——还是个十一岁的小鬼——去为他熬药,那才是真的可笑呢。
他没有作声,等待着黑魔王接下来的话。不过对方只是沉默了一阵,然后语气一转:“你为什么要去看格雷伯克?”
“只是一场小探险。”斯内普含糊其辞,“因为他的声音,在学校里传出了很多谣言,我有些兴趣,因此想去看看。”
“那可是非常危险的。”伏地魔漫不经心地说,他的手指又开始在扶手上轻轻敲打起来了,“那么,你都看到了什么?”
斯内普只用几秒就明白了黑魔王问话的意图——看样子格雷伯克暂时还没回到他的身边。所以他仍然对禁林里发生的事件具体情况并不清楚。毕竟即使格雷伯克能克制着食欲,勉为其难的用猫头鹰给黑魔王传递一下消息,但斯内普很怀疑这家伙到底能不能用英语书写——以那头狼人的教育水平,他就算印几个爪子印儿在上头当文字也没什么奇怪的。
当然,这位耳目众多的黑巫师当然能旁敲侧击地得知一些消息,但邓布利多对消息的封锁相当完美,而且估计卢平回了家也仍然置身于凤凰社的保护之下,这让他无法从另一个当事人口中听到确切的信息。
在这时候,无论是一笔带过还是添油加醋显然都不是明智的行为。
斯内普吸了口气,让声音听起来平缓而自信。
“那天晚上,我与卢平……”
他的讲述除了涉及到小天狼星跟詹姆•波特之外,几乎全都是真实的。毕竟这件事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黑魔王虽然平时不会在意多出来两个小鬼,但如果这个计划太过重要的话,也保不齐他会因此而怒火中烧,迁怒于那两个小家伙。
在详细地讲完了当天在禁林里发现的情况之后,斯内普又稍微提及了一下卢平告诉他的,邓布利多与麦格在病房里的对话。同时,作为对那段谈话的佐证,斯内普还尽量地复述了一下开学时分院帽唱的那首歌的歌词——即使他知道曲调,他也不会唱出来的。
说来也怪,在听他之前的叙述的时候,伏地魔一直都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在听到有关邓布利多的部分的时候,他挑起嘴角冷笑了一声——但在斯内普提到了分院帽的时候,他突然睁开了眼睛,聚精会神地听完了整首歌。直到歌词结束,他才再次闭上了眼睛,嘴角又露出了若有若无的冷笑。
斯内普安静地坐在一边,注视着空荡荡的壁炉。布莱克家族的品味很不错,他们并不算是特别喜好那些花哨的装饰,但只要有装饰的空地,他们就总会做得尽善尽美。
房间里一时寂静下来,斯内普只能听见身边的人轻微而悠长的呼吸声,以及手指敲打着椅子的声响——如果不是有这个声音,他几乎以为黑魔王已经睡过去了呢。
以前大概也有过这种状况——尽管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具体的时间大概无法确定,不过大约是哈利•波特还没出生,那个预言还没有从西比尔•特里劳妮的口中说出的那会儿。其实那时他已经成为了黑魔王相当重视的部下,即使不去传达那个预言,也许花个一两年,他还是可以像未来一样顺理成章地变成黑魔王最信任的心腹。
他记得在那个时候,有一次自己冒冒失失地冲进去打算报告些事情,却发现黑魔王正靠在椅背上小睡,漆黑的头发贴在苍白的面颊上,皮肤没有半点血色,眼睛深陷下去,眼睛下方有明显的青色——只有呼吸,悠长而均匀。在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时候,他也仍然没有惊讶,只是微微挑了挑眉头。
那时的伏地魔,也许已经变得喜怒无常而又自以为是,也同样因为那个魔法而变得面目可憎,即使连那些忠心耿耿的食死徒们,对他的感情也逐渐由敬爱转变成了敬畏,乃至畏惧——但对斯内普来说,这些都并不重要。
他曾经以为进入霍格沃茨来说对他会是最大的解脱,崭新而轻松的生活会在前方等待着他;但是那只是又一段屈辱与痛苦的开始。波特党的趾高气扬,莉莉的愤怒,某些年长的斯莱特林盯着他不怀好意的视线……
孤独,而又恐惧。
他是混血,但对血统最为宽容的格兰芬多对他嗤之以鼻;他伪装成纯血,但在斯莱特林中,他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多么良好的出身也仍然让他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而又如履薄冰。他既不属于这边,也无法属于那边,那种摇摇欲坠的疲惫感和恐惧整整缠绕了他七年,并在莉莉与他决裂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当黑魔烙印出现在他的手臂上的时候,他真正松了口气。
依赖别人,仰仗别人的力量而生活,这种水蛭一般的行径的确谈不上有多么光彩,但是那时的他根本没有心情去多想这些——他近乎贪婪地向黑魔王奉献着自己的忠诚和能力,并且从他那里得到夸奖、信任,以及各种各样的任务和工作……还有一些小小的奖励。
也许别人永远不会理解。可是他却绝对不会忘记,在跟随着这个人的时候,看着这个人使用魔法的时候,对这个人宣誓效忠的时候,那种难以言喻的轻松释然感。要知道,在人的一生中,能够找到一个能够让自己毫无顾虑地把自己的生命和灵魂交出去的对象,并不是那样容易的事情。
大概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即使明知道那是无可饶恕的罪恶,却也仍然难以放弃。
事实上,直到现在,他也仍然会有些恍惚地去思考——如果那时没有听到那个预言,如果那时听到了却没有去告知,如果那时自己没有那些无聊又幼稚的私心……
会不会,结局又有所不同?
斯内普正在出神,突然被吓了一跳——过了几秒他才意识到那是黑魔王落在他头顶的手指。伏地魔就像个和蔼的年长巫师一样拍了拍他的脑袋。
“醒了吗,西弗勒斯?”对方问道,带着一点儿嘲笑的口气,“如果醒了,就起来吧,别让布莱克夫人等得太久。”
“啊……是的。”斯内普干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起身,“是的,我没问题。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