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会
尽管十岁的身体疲惫不堪，但三十八岁的灵魂仍然强制着他按照这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在天亮的时候睁开了眼睛。在第一次沉淀和过滤过那份魔药之后，他将它小心地收藏到暗处让它自行发酵。此时他的母亲也已经起床了，他告诉她他打算出去逛逛，她用一贯的喃喃自语和迷惘的目光回答了他，然后走进厨房，去为他那仍在宿醉中头痛的父亲准备早上喝的威士忌。
趁着这个功夫，他回到房间从床下拿了魔杖，然后像只耗子似的无声而迅速地溜出了家门，并且很快就到了街口。
他一瞬间打算叫骑士巴士出来，但是他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莉莉•伊万斯正站在街道对面，有点儿惊讶地看着他，手里还拿着一个小盒子。
“嗨。”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用了最平常的招呼方式。莉莉笑了：“早上好，西弗勒斯。”
“早上好，莉莉。”他不易察觉地吞了口唾沫，他的嗓子大概有点哑，“你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到六点。”
“嗯，我的科学课要补交一份报告，我正在采集标本。”她可爱地皱起了鼻子，“为什么霍格沃茨不会今年就来招我入学呢？这样我还能少做一份作业。”
“你可以不交。”斯内普有点诧异地看着她，莉莉是个好学生，但绝不是循规蹈矩的学生，他记得当年在霍格沃茨的时候她相当擅长应付难缠的教授们，甚至偶尔还会逃逃课。更何况她那么聪明，一直以来他从未听过她对功课有丝毫的抱怨。
“不能不交。”她泄气地把小盒子放到背后的书包里，“我可真羡慕你，西弗勒斯，我要是也有个巫师母亲就好了……佩妮没告诉我你家在哪儿，以后我能去看看吗？”
她的眼睛闪闪发亮，斯内普已经明白了她的目的，只得叹了口气：“没什么可看的，事实上，我父亲是个麻瓜，我家除了更脏乱一些与你家大概没什么区别。”
“噢。”莉莉睁大了眼睛，看起来十分兴奋，“巫师也能与麻瓜结婚吗？”
“是的。”虽然不怎么情愿，但斯内普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不过莉莉的神色实在是有点儿古怪，以至于即使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绝不可能与麻瓜结婚，他还是忍不住警告了她，“但是他们通常都不怎么幸福……我的父母，他们经常吵架，经常，有的时候还大打出手。每到那时我就得躲出去。”
“上帝，那你肯定很不好受。”她说，露出了难过的神色。
斯内普耸耸肩：“世界上总有些麻烦事儿，不过跟你的作业一样，等我们去了霍格沃茨就能摆脱掉它们了。”
“你说的对。”莉莉露出了高兴的神色，也有可能她是在配合着斯内普转移话题，“说起来，西弗勒斯，你又在这儿做什么？你可没有麻瓜的那些事儿，不是吗？”
斯内普犹豫了一下是否要告诉她实情。
“我确实没有。”最后他还是决定据实以告，他无法想象对莉莉撒谎该是什么情形，“我打算去买点东西……长袍，还有些别的。”
“买东西？”她穿过街道，跑到他的身边，“你要去……对、对……”
“对角巷。”斯内普提醒她，“那里是巫师们采购的地方，伦敦的巫师都去那儿。”
“噢是的。”她吐了吐舌头，“你要去对角巷？你一个人？”
“是的。”斯内普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发出邀请。
莉莉好奇地望着他：“要怎么才能去，一定要知道很多咒语吗？”
“这倒不必。”斯内普回答，他已经太久没有和她像这样亲密地单独谈过话了，这让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有些紧张，哪怕她现在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只要你是巫师，又知道路线就能去，不是很远，我正打算坐车去那儿。”
“坐车？”莉莉张大了嘴，“拿着魔杖吗？”
“啊，呃……哦。”他把魔杖用自己那件外套给盖住，有点尴尬地点点头，“只要藏好就没事儿了，对了。”
他终于摸准了时机，开口发出了邀请：“你要跟我一起去吗？如果你的作业不多的话。”
“噢，我很乐意，西弗勒斯。”莉莉就像是松了口气似的咯咯笑起来，“我一直都在等你说这句话——你真让我担心。我开始还以为麻瓜出身的不能去呢。”
“只要是巫师就可以去。”斯内普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淡无奇，就好像世界上根本没人介意你的血统或是别的什么似的，“这跟出身没关系。很多麻瓜出身的巫师都做得很好。”
“是吗？”莉莉咋了下嘴，拉了他一把，“我们一边走一边说吧。对了，西弗勒斯，你带钱买车票了吗？”
“当然。”斯内普说，伸手到口袋里摸出钱包，但他下一秒就尴尬地发现，钱包里头有些加隆，西可，还有些铜板——可除了这些硬币之外，竟然没有一张麻瓜的钞票。
莉莉笑出了声：“你果然是个巫师！幸好我带着钱包！”
她高兴地说，摸出了一个卡通麻瓜钱包，从里面掏出几张钞票来，大大方方地分了一张给斯内普，然后又从他的钱包里拿了一个西可：“这就是巫师的钱了？它看起来可真漂亮！”
“噢……是的，它是银西可，还有加隆跟纳特……”斯内普拿着钞票，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但，它并不值这么多。”
他低头看了看钞票的面值，小心翼翼地说。
莉莉开怀大笑：“那我们就交换吧，假如你真的这么在意的话！”
她再次轻快地飞了两步，然后又转过身来，对他眨了眨眼：“我替你买车票，不过到了那儿，你要替我买单！”
“噢，我很乐意。”斯内普发自内心地说。
“我的胃口可比一般人要大。”莉莉等他走到自己身边，再次跟他并肩而行，“你可要提前替你的钱包做好哀悼，否则可能就来不及了。”
“我会的。”斯内普有些僵硬地笑了笑，他不大习惯与人这么亲密地近距离接触。但莉莉看起来并不在意，依然一路开开心心的，还叽叽喳喳地追问他有关魔法的各种问题。有些很简单，但有些则不该是他们这个年纪的人该知道的——斯内普努力地分辨出其中的分别，并一一作答或是婉言表达自己并不了解。
但莉莉却越来越高兴，哪怕他对她的问题表示无能为力。斯内普跟麻瓜出身的人接触很少，他不知道是不是每个麻瓜出身在进入霍格沃茨……或是单纯地接触魔法界之前会是如此兴奋与快活，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已经握在自己的手中，那样的自信而又毫无顾忌。
他默默地望着她的侧脸，他不大明白自己内心里这种有些微妙的情绪，因此也无法表达出来。但他可以确切地知道这与他之前对她的那种强烈而又难以启齿的情感有些区别。它更接近一种向往……一种，一种好像永远也无法达到的追求，一种很奇妙的憧憬。
这种感觉，似乎有些微妙的熟悉。
“到了，西弗勒斯。”
莉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他赶紧摇了摇头，把这些奇怪的想法赶出自己的脑海，把魔杖藏了藏好，然后对她露出微笑，肩并肩地走进地铁站。
二人出来得很顺利，但是在找到破釜酒吧的路上却着实花了点儿功夫。说实话斯内普对麻瓜的地形根本不怎么清楚，同样也包括麻瓜的各种交通工具。对他来说幻影移形能保持的那点儿距离对他的人生来说就已经足够了，当年为了追捕波特而勉为其难地坐了一回扫帚已经几乎要了他的命——好吧，他承认，他的人生中使用过的距离最远的交通方式是从伦敦到霍格沃茨的那列火车，其他的时间他尽可能地选择蜗居一处，能不动窝就死也不动窝。
但是他怎么能在一个对他如此仰慕且他自己对她也同样仰慕的姑娘面前表现出自己其实根本就不知道路呢？
所以他咬着牙，硬着头皮，凭着自己的记忆摸索着路线。幸好，这个十岁的身体里还有些新鲜的记忆可供使用，在绕错了两个弯之后，他们终于安全地抵达了破釜酒吧。莉莉激动得身体都颤抖了，她使劲抓着他，拼命压抑着音量地对他低喊：“噢，可我还没满十八岁，我能进去吗？”
“只要是巫师都能进去，但你不能点酒精类饮料。”斯内普安抚她，“当然也只有巫师才能看得到它，跟我来。”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抓住了她的手。他牵着她走进了酒吧的大门，门口的铃铛有气无力地响了一声，趴在柜台上的男人抬起头来，声音比铃声还更有气无力：“哦，嗨，欢迎光临。噢，梅林啊，看看今天来的是什么样儿的客人，一对儿私奔的小巫师？”
莉莉窘得满脸通红，但也有可能是激动的——她好像完全没有因为酒吧的阴暗肮脏而感到失望，斯内普猜想这大概是由于几个好奇或是不怀好意地盯着他们俩看的巫师们身上的袍子和尖顶帽的关系。
但他可不觉得在这里长期逗留会是个好主意，跟莉莉在一起的时候他只能尽力伪装成一个没用的十岁小男孩，如果真的惹来了什么心怀不轨的黑巫师，那么他可不敢保证对莉莉施遗忘咒之后能够起效。
“你好，汤姆。”他敷衍地跟老板打了个招呼，然后拉着仍然左顾右盼的莉莉快步绕过了吧台。老板的声音追在后头：“哦，嘿，小鬼，你别想瞒过我，你的小女朋友还没有魔杖吧？你家的大人呢？！”
他把他的声音丢在脑后，走到了天井里，并且很快认出了那块墙砖。他掏出了魔杖轻轻敲打它，然后，对角巷的通道出现在他们两人眼前。
“哦上帝……哦上帝……”莉莉几乎不会说别的话了，她的手心湿漉漉的，但死也不肯放开斯内普的手。这让他有些脸红。
“好了，莉莉，这里就是对角巷。我今天打算来做身袍子。”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摩金夫人长袍专卖店，不过莉莉好像完全没把心思放在他的话上，仍然兴奋地环顾着四周，他不得不咳嗽了两声唤起她的注意，“你以后还会再过来一趟，而且很多东西只有等你收到了霍格沃茨的通知书后才能买，所以我也没有办法帮你。”
“噢，我知道。”莉莉总算回过神来，认真地点点头，“如果有什么我能买的，你会告诉我吗？对了，这儿可以用英镑换……”
“加隆。”斯内普说，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古灵阁，“不过你只有凭霍格沃茨的通知书以及学校的证明才能兑换，到时候你的父母会来陪你。”
“噢……该死。”她失望地垂下肩膀，“为什么还有整整一年？”
斯内普不禁微笑了起来。
“别担心，莉莉。”他发自内心地安慰她，“一年是非常，非常短暂的。”
她似懂非懂地看着他，他再次拉了她一下：“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可以先去做身袍子，我觉得你会适合红色。”
“红色！”莉莉立刻高兴了起来，“但我以为你们都喜欢黑色。”
“校服的确是的，另外老师们也都更中意穿黑色——大部分老师。”在想到邓布利多过于花哨的装扮的时候斯内普不得不修正了自己的叙述，“只不过我们还要一年才会要做到校服，所以我觉得先来一身平常的便装会好一些。”
“噢，西弗勒斯。”莉莉吃吃地笑了，“我有点不懂，巫师们的规矩是要给麻瓜出身的人买件袍子吗？”
斯内普愣了一下，但看到她的眼神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的耳朵根子都烧了起来。就连三十八岁的斯内普院长此时此刻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来应对——毕竟在他那算不上多么漫长的生命当中，跟女孩打交道的机会几乎是几近于零。
他涨红着脸，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是莉莉很快就大笑起来，像个男孩似的拍着他的肩膀：“好了，西弗勒斯，你总是这么认真。”
“总是……”斯内普苦笑，“我们才刚认识一天。”
“不够吗？”莉莉眨眨漂亮的绿眼睛，“在麻瓜的世界里头，一天都已经足够他们结婚啦！”
她的声音可能是大了点儿，引来了周围巫师们的视线。在这时斯内普才发自内心地庆幸自己来的是对角巷——巫师们对莉莉报以善意与温柔的视线，有些年迈些的还对斯内普赞许地点了点头。
噢，梅林。
斯内普懊恼地装作没看见这些和平过分的蠢货们（他们如果不是赫奇帕奇，他就把福克斯给吃了！），又拽了拽莉莉：“好了，我们过去吧。”
他们两个走进了摩金夫人长袍专卖店。
这里跟他的记忆中没什么变化，实际上他有很多年没自己做过袍子了。说来惭愧，他之前甚至在服装问题上被伏地魔本人亲自委婉（天知道这个词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指了出来，并主动要求卢修斯•马尔福去监督他换身新长袍；邓布利多也提过类似的建议，不过斯内普得承认，无论正义还是邪恶，在对衣服的品味上，毫无疑问还是黑魔王略胜一筹。
“嗨，亲爱的。”摩金夫人看起来比他记忆中要更年轻一些，但还是相当地和蔼亲切。她快步从一堆长袍里面走出来：“是要做霍格沃茨的制服吗？噢，算起来也到了这个时候了……等一等。”
她扶了扶眼镜，目光锐利地扫过莉莉，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也不禁往斯内普身后缩了缩；但下一个就是斯内普了，她打量着斯内普，又看了看他手里的魔杖，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孩子，你应该还不到持杖的年纪吧？”她仔细地盯着他，说，“噢……你们这样的小孩子确实不怎么多见，可我也不是没见过。我做衣服做了几十年啦，孩子，你们有几岁我看得出来……”
她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斯内普的头，又揉了揉莉莉的卷发：“快回去吧，就算现在家里头……”
她打住了话头，警惕地环顾了一下四周之后，轻轻呼了口气，这才压低了声音：“好了，快回去吧，别让那些好管闲事的人看到你们。”
“我是想来做身袍子的。”斯内普平静地说，就好像没听懂她刚刚说的话一样，“我要霍格沃茨的制服就够了，她想要身礼服长袍，红色的。”
“哦，红色的，是的，正衬你的头发，亲爱的。”摩金夫人慈爱地点着头，但立刻又停下了，“不，孩子，这不行……”
“我的确没到时间拿魔杖。”斯内普说，把魔杖插回到口袋里，“但长袍应该没有什么年龄限制吧，夫人？”
摩金夫人看起来极为犹豫。
“哦，是的，亲爱的，可是……”
一个声音突然从店内响了起来，同时一个身材高挑，一身黑袍的年轻巫师走了出来。
“这是什么？”他用嫌恶的眼神看了一眼斯内普和莉莉身上的麻瓜装束，在看到斯内普身上的魔杖的时候微微愣了一下，但表情仍然是不屑一顾的。
斯内普愣了楞，皱起了眉头，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而那个人又开了口。
“两个私奔的泥巴种？”
“噢，老天——”摩金夫人发出了惊呼。
“泥巴种？”莉莉疑惑地低声问，“那是什么？”
“是用来形容你这样的人的最好的名词。”
卢修斯•马尔福低下头，近距离地盯着莉莉的脸，用饱含着恶意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
然后，他的眼睛突然睁大了，淡灰色的眼珠里一瞬间出现了少许惊愕，但随之而来的便是强烈的嘲弄和轻蔑。
“怎么，你打算决斗吗，小泥巴种？”
“收回你的话。”
斯内普没有回应他的眼神，只是平静地用魔杖的杖尖指着他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