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兰玖容淡淡瞥她一眼,却是不领情地开口:“这些年你私下培养的暗翼,以为我不知道么。”
冷漠语调,让风季黧眸底一丝情绪破碎,转而垂睫掩饰:“如今我身处皇宫,可以成为你的有利锋刃。”
兰玖容听完久久未答,只是稍后,伸手托起她尖细下颌,目光由上缓慢游走,开始静静审视那张娇花般的妍美容颜。
得他注视,风季黧两靥徒生胭红,仿若被赤霞映衬似的。双眸里秋波潋滟,情醉艳艳。
只盼他能在意自己,即使被利用,亦心甘情愿。
“怎么做?”兰玖容语中透出一丝兴味。
羞赧地移开视线,风季黧轻启朱唇,吐出三个字:“高贵妃。”
兰玖容转念一想,雅眉略微上扬。
“看来,你早有打算了啊。”他收回手,带着淡淡笑音。
回想前几日,风季黧唇边轻弧渐深远,方才有如秋湖的水眸里被一片霾云覆盖,阴黯起来:“她以为我失去受宠机会,从此就少掉一块绊脚石么?”
当初大婚之日,她可是故意装病昏倒的呀。
敛裙靡迤,风季黧来到窗沿边一盆盛开的幽花前,信手摘下一朵,凑近嗅了嗅,奇特清甜的香气扑鼻而来。
对高贵妃所说的邬国特制香料,其实来源于此,可惜对方不知,这一盆盆盛开的美丽花卉,实际都是经过她亲手培植生成。
盯向那些花,兰玖容却目光冷冷,无心欣赏,知她自小就喜欢种些毒花异草。
果然,风季黧回首,一脸的诡异阴笑:“这花名叫‘冷幽’,以吸取蛇蝎蜈蚣的毒液为生,如果单纯以水灌溉,不出三日便会枯萎。”
说着玉指夹住花瓣,仿佛那是脆弱无力的生命,任她摧残撕碎。
“不过花虽枯萎,香气犹在,只是那时候……”风季黧掸去掌心残瓣,好似想到趣事,笑态盎然,“长期吸入的话,可会使人精神错乱,以至疯癫哪。”
就在前些日,高贵妃特意前往沁吟宫,向她询问此香料的制作方法。风季黧清楚对方虽没将自己视为眼中钉,但戒心尚存,绝不会轻易接受现成物品,而这种幽花只在沁吟宫里种有,所以将方法告知,让她拿回宫后亲自培养。
“倒是符合你一贯做法。”
兰玖容开口,因脸被白布蒙裹,看不出他此刻表情究竟怎样。
风季黧朝他细步而来:“其实凭你现在能力,要将他们一个个铲除并不难,为何不直接……”
兰玖容随之将她打断——
“只因我要亲眼……”
“看见他们从高处跌落时,是何等模样。”
回想身世,纤长如丝的睫毛扇落,带动额前乌发微微颤动着,兰玖容低沉而平静地回答,望向玉石地砖,欣长身体伫立着一动不动,宛若冰雕正一点点凝聚地面及空气的寒凉气息。
半合的双眸里,似有纱雾缭绕扑迷,读不清看不透,但隐隐之中,好像有抹金色光泽在朦胧深处跳动闪烁,随他逐渐攥紧的双手,愈显强烈。
兰玖容不由闭上眼,直待再次睁开,里面才空缈得让人仿佛探进一片朦朦雾境中。
风季黧感受到他周身那股寒冷渗心的仇意,不由顿下步子。
“尊师那边,我会去说明……”
留下这句,兰玖容拂袖转身,犹如在空气里拨开透明凉纱,凝结身上的那层薄冰瞬即碎化,洒成星星点点晶亮的莹华。从远望去,薄而纤长的背影是美得如此不真实。
直至他逐渐消失在视线中,风季黧才收回眼。
真就,入不了他地心吗?
呵——
想到此,风季黧幽深地勾起笑意,却是充满异常自信。
不过时间而已,她愿意等,因为这世上,又有哪个女子能与她相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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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玖容行走在皇宫精致的园林间,周围百花齐放,彩蝶缤纷,可惜引不起他丝毫的注目留恋。
脚下踩着光滑如镜的玉砖,四周一草一木快似幻影地从眼前晃过。
那金砖碧瓦,那巍峨耸立的重重宫阙,那各处尽是繁华若梦的辉煌,如今对他来讲竟是如此陌生,有如针钉般硬生生刺痛着双眼,若不是额发稍有遮挡,几乎要酸涩地滴下泪来。
这一切,这里的一切哪……
领路太监忽然止步跪地,就听不远处有人道——
“咦,是禤天师!”
对方一惊,清和的嗓音里还透出一股万事无忧的雅腻。
兰玖容浑身血液瞬刻僵凝,稍稍抬眼,从发丝缝隙间看到一抹明黄玉修的身影,朝这边趋步而来。
轩帝本正在园中闲暇散步,身后跟有一大队侍从,远远望见兰玖容的装束先是愣住,随后才反应过来。
兰玖容立即躬身行礼,岂料被轩帝止住,并亲手相扶。
虽说他现在装扮在宫中犹显怪异,但身份仍属皇室天师一职,因此轩帝对他还是颇为敬畏的。
“你……”
轩帝扶他起身时,双手无意顺宽长袖口,滑触到他手背某处不带伤疤的肌肤上,一时仿若触上柔致绸缎,竟有些懵怔。
兰玖容将手缩回到袖中,俯首站立着,因为背对光阳,令那眉眼间的神情没入一片阴霾中。
没想到,竟在这里遇见他。
因为身形与池染极其相似的关系,所以未被对方看出有何破绽。
“禤天师这是去做什么了?”今日并没有宣召他进宫,轩帝不由奇怪问起,尔后想到对方不能讲话,转向领路的小太监。
当今轩帝年纪虽尚满二十,脾气却阴晴不定,身边侍奉的人只要言语稍有差池,俱被拖去暴室拷打。
他面容玉秀清雅,投来的目光却是阴冷暴戾,顿吓得小太监浑身一个寒栗。
事情始料未及,兰玖容扇睫瞬间心中已落定主意,未待小太监回答,故意呛咳几下,改变声线,仿似很艰难地发出一声:“皇……上……”
“咦?”轩帝微讶道,“禤天师你可以讲话了?”
兰玖容躬身,声音委顿暗哑:“回皇上……臣之前被火势烧伤,外加得知尊师已逝的消息,悲不自胜,以至一连数日都无法发出声音……今日,恳请皇上恕罪。”他每讲几字,便痛苦地喘息口气。
而当他抬首,轩帝忽然发觉那双眼里,宛如浮漂着雾绡烟縠,似深似浅,就好像其中隐藏着绝华美幻,叫人难以探个究竟。
也正是这一对视,一股撕绞闷痛的感觉仿佛潮涨般,竟让轩帝心中感到莫名难过。
那是一种……相见,而不得解的伤怀。
为何,会这样呢?
望向眼前这位尊贵无比的□□帝王,兰玖容眸里划过一丝复杂情绪,隐在袖中的双手不由紧了紧。
“臣奉华颜贵妃娘娘之命,特来为沁吟宫……驱邪避凶。”见轩帝紧盯自己不语,兰玖容私下暗付他是否看出何端倪,垂首敬答。
轩帝被他几声咳音唤回神,才觉那股绞痛感觉慢慢沉淀下去,而后思索念道:“华颜……”
伺候他的太监桂顺连忙小声提醒:“主子,就是邬国的那位……”华颜毕竟乃公主金躯,下嫁到□□即被册封为贵妃,名份仅次于皇后之衔。而轩帝现今尚未立后,所以后宫里属权势最高的人是高贵妃,至于华颜实际是因邬王忌惮□□势力,送上来的政治牺牲品,地位形同虚设。
一听此,轩帝忆起什么,龙颜顿显不悦。
而桂顺就如同他腹内蛔虫,心知主子是想到大婚之日华颜公主突然昏倒,口中迷迷糊糊念的那些胡话,忙说:“天师大人法术了得,若宫中真有何晦气,也定被一扫而光了。”边说边朝兰玖容挤眉弄眼,要他从旁附和。
兰玖容却不理会,静静站立。今日在此见他全属意料之外,况且内心正极力压制着那股厌恶怨恨,仿佛稍不留神,仇毒化成的汁液就会从体内破肤流渗,吞噬一切的浓炽。
轩帝朝桂顺递去一个阴冷眼色,中气十足道:“这点朕自然清楚!”
桂顺立即乖乖闭嘴,不敢多言。
轩帝又把注意力集中向兰玖容,态度却是骤然转变,笑得开心道:“正巧朕现在闷得慌,不如禤天师就陪朕来下盘棋吧!”
兰玖容蹙眉,想找借口推托,岂料轩帝不待他回答,就兴致盎然地走到园中一座小亭内坐下,跟随的侍从连忙端茶倒水,并将御用棋盘呈上。
兰玖容只好沉默上前,就听桂顺站旁一脸谄媚道:“主子棋艺精湛,以前可连尚清天师都不是对手。”
这番话听似在讨主子开心,其中暗示兰玖容岂会不知:即使你棋艺再高超,在皇上面前也要故意败下阵来。
兰玖容行礼完,与轩帝相对而坐,他执黑子,轩帝执白子,两人对弈时,兰玖容一直下的从容淡定,每步棋虽不主攻,可也不显退让,同时依然能稳稳控制着所占局势,以至看似无威胁的棋子总让轩帝时时皱起眉头,踌躇半晌才能落定一子。
兰玖容则趁此机会,让始终低垂的长睫微微抬起,朦黯眸色悄然扫向对方脸容,犹如漩涡般,将那一举一动,每个神态,都丝毫不漏地卷入眼底。
或许,只需眨眼间,便可以将他……
悲呜哀鸣在心中慢窜缭响,那匿藏于左手的银针,正被紧紧狠狠地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