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勍表情并没有太大惊动,当时与敌厮杀,属下对自己的称呼既被对方听去了,身份自然暴露,现在面纱也在半空掉落,便知没什么可隐瞒或去解释的。
见奚勍一脸沉默,兰玖容微微耸肩:“如今我清楚这么多,靳小姐莫不是想杀人灭口了?”
心中一悸,奚勍没料到他会如此说。脑海刹时浮现当时一刻,他将自己紧紧拥入怀中的情景,起身背过,似想掩去脸上某种情绪。
之后没再理会兰玖容,她简单环视下四周,发现是片茂密山林,便朝林中一处迈开脚步。
“你去哪里?”
兰玖容从后叫住她。
奚勍顿步想了想:“我要出山。”
兰玖容不阻止,只慢慢道:“现在夜深,正是野兽虫蛇出没的时候,何况这山势地形,你可了解?”
奚勍两手一紧,压制住心中忧虑急躁,沉声道:“无论如何,我都要在后日前走出这里!”
因为后日,后日就是……
隔着衣衫,紧紧握住胸前某物,却因心绪而有些激动的颤抖。
与祁容约定的日子,转眼即到,她已等了六年……六年了,彼此再见面的情景,究竟会是怎样……
所以,她不可错过,绝不可错过。
背后一阵沉默,奚勍深深吸口气,其实心里怀有一丝愧疚,她并不是想丢下兰玖容一人离去,只因当时怎会料到对方会突然出现,看着衣与手逐渐拉开距离,他最后竟不顾一切地选择与她……
为什么?
得不到答案,却也不敢去问。
风擦过裸露在外的肌肤,微凉之中夹杂切切疼意,纤丽身姿立于树下,白衣飒然而起。
“真是巧了——”
不久,那人的声音悠然响起,宛若仙乐般令人沉醉。
奚勍奇怪回过头。
兰玖容冲她笑道:“正巧,后日我也要赶去做一件事,既然我们目标一致,又身处险境,不如一起行动的好。”
奚勍低头想了想,确觉他说的不无道理,此刻夜深,自己对四周围又毫不熟悉,万一走错迷路,反而在这山林里愈陷愈深。况且……
二人相互一对视,有些事已心知肚明。
彼此身份都属各方势力之主,如今双双坠崖生死不明,手下必定都心燎意急,急于在林中搜索。若能在一起行动,这样被找到的几率就会增加许多。
如此想来后,奚勍点点头,清楚现下心急也没有用,只好转身坐到与他正对的一棵树下。
“休息吧,明日还要急着赶路。”
面对那一双始终保持警惕的眼,兰玖容很无奈地抹开笑痕,靠着树杆仰首望空,好似在接受朦胧月色的洗礼,那身白袍衬得整张脸容更若水晶般剔透晶莹,薄薄浅雾在周身浮围,像触不可及的虚美幻影,随时都有可能破逝。
一直都将他……视为自己的最大敌手。
奚勍望见他面容侧过,几缕乌丝垂落遮挡,安静睡去的姿态,就仿佛不食烟火的天子,那么优雅,那么高贵。
一手匿入袖中,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奚勍最后也靠在树杆上慢慢合眼。
第二日清晨,露珠顺叶子优美的弧度滑到叶尖,在半空小悬了一会儿,滴落到地面积起的小水洼。
这声灵净之音,好似绝静琴弦被谁的纤指轻轻撩响,奚勍懵然睁眼,恰巧兰玖容也把头抬起,投来一记轻笑,却胜过初阳之美。
彼此醒后没多做耽搁,就起身准备往东边行进,只因后来观察地势,南北两边各是数丈的陡峭高壁,而西边草木茂盛,越往深处望去越显繁多葱茏,相反东边却是石多树稀,有呈上山趋势,因此二人简单整理好各自装束,就一起前行。
不过虽有明确方向却不知所需路程,为保存体力,奚勍与兰玖容都不敢轻易使用轻功,行走时奚勍在前,兰玖容跟在后,彼此间总相隔有那么几尺远距离。
这日天晴,正午阳光毒烈,打在身上仿若火烤,而脚下路程也愈加崎岖,直至行进几个时辰的路后,二人终于在一棵树荫下停歇。
“你去做什么?”
奚勍听他让自己在此稍等,皱眉不解。
尽管上午一路艰辛,但兰玖容总保持着淡淡温雅笑意,望一眼,几乎就能从中忘却疲倦劳累。
如今他乌发未束,顺肩披散,直直垂泻到腰间,由于那发质精美,在阳光下好似上好绸缎在闪烁生辉,白衣几处虽有破损,但穿在他身上更显得清逸出尘。
同样,奚勍坐在一块平坦岩石上,即使休息时,冰凛目光也仍在留意四周围动静,仿佛一块绝世寒玉,湿热的空气触碰身上都会被随之蒸融。
听着往昔那清冷如玉的嗓音微微变得沙哑,兰玖容笑而不语,往林中一处走去。
不多一会儿,奚勍就见他将不知从何处采摘来的树果,递到自己跟前。
是啊,不进食,又何来力气赶路?人身毕竟不是铁打,即使拥有高强武功,若不进食不喝水,最后也会支撑不住。
那几颗娇小青涩的果实,在莹白掌心里闪闪动人,奚勍随即瞥见他衣肩上还残留几片落叶,显然之前是费尽过心思寻找,一时有股难以名状的情愫腾升心田。
兰玖容见她迟迟未动,笑得意义不明:“怎么,是不合靳小姐的胃口,还是怕我暗中下毒了?”
奚勍立即白他一眼,随后拿起小果咬下一口,却觉意外脆甜,并一直……窜流入心底深处。
休息完,才又开始赶路。
正日偏西,二人一前一后,随时间推移,周围山景逐渐被草木和藤蔓代替,虽能觉出是往山上方向行走,可内心却时时充满不安。直到日落月出,奚勍与兰玖容终究还是没能走出这片山林。
不熟悉的山林,在夜间总是充满危险,不得已,二人只好又找地方停下来,而兰玖容发现一处被草丛拥簇的山洞,里面不大不小,刚好可以住人。
拾捡些枯草、干树枝燃起火,冰凉的洞里顿时温暖不少,对于在野外毫无生活经验的奚勍来讲,只能干愣愣看着兰玖容完成一切,而自己从林中抓来的一只野兔,之后也被他剥皮清除内脏,被吊在干架上火烤,不时发出油香的滋滋声。
“你……”
奚勍接过他撕下的一块香肉,欲言又止。想他吃穿住行无一处不讲究,应从小就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如此翩然优雅的贵公子,怎会懂得这些……
“怎么,很奇怪吗?”兰玖容瞥眼奚勍表情,就知她在想什么,“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其实一直都这么认为的吧?”
奚勍撇动嘴角,默不作声。
兰玖容没去追问,显然不在意她会怎么想,只兀自道:“我年幼时……曾经历过很多。”
多到普通人无法忍受。
所以有些事,并不是表面看去那样美好。
见奚勍始终一声不吭,兰玖容忽然绽出笑容:“明日即到,可你我却还没能走出这片山林,难道不心急么?”
被这句话稍稍刺痛神经,奚勍果然有所反应,然神情已不若昨夜那般急躁冲动,燃烧火光在清眸里幽闪跳跃,衬得里面犹若淡静湖面。
双手抱住膝盖,眉角流出一缕掩不住的落寞惆怅,只淡淡道:“等来等去,临近时候却逃不过劫难,若彼此真就这样错过,或许……”
她仰头一叹:“天意如此,注定无缘。”
天意如此,注定无缘。
八个字猛捶胸口,兰玖容紧紧压低了眉。
他提前回到□□,只因没有忘记与她当初约定。
茫茫人海,再寻已是渺然,只凭那一纸一言,曾经情景她可还牵念?
两人目光,没原因的黏衔在一起,干枯木枝被火烧得啪啪作响,彼此却恍若未觉。
心底,有股异样情愫在滋生蔓延,似乎每次,都是理不清道不明的。
那人,会不会……
一道想法倏忽晃过脑海,心都狠狠惊了下,而当想起对方身份,却又忍不住暗自自嘲。
“我去找些水来。”
两人独处总觉不自在,奚勍突兀起身,却让兰玖容来不及回避,后背刚好被对方瞧见。
奚勍一愣,才发现他雪白长衣后全是一条条细长裂口,周围染着黯红血迹,看去触目惊心。
这究竟是何时……
随即恍然,那一泓深潭上方被枝叶密密掩盖,当时他紧紧搂着自己从上空坠落,纤瘦后背就这样被硬枝毫不留情的划破刺伤。
赶路时,他一直走在后,本以为是在提防自己,之后所做的一切,都是在面冲自己,这人……
明明是冷血无情的。
被她看到,兰玖容懒洋洋的抬了抬眼:“哦……很难看的样子吧?”
满不在乎的语调,原来是怕人觉得难看。
奚勍唇角一抽,就知是自己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