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还揣测着老伯的话时,前上方铁门忽然有一个小门被打开,三道人影直直地朝胃酸海洋中跌落。一个束着蓝色长发的女子神色惊异,一个穿绿衣头戴王冠的男子大叫着下坠,最后面的那个是穿着红背心头戴草帽的黑发少年。
路飞?
他跌下来的时候看见了我们,一脸惊喜,按着帽子笑得灿烂:“什么嘛,你们都在啊!”然后便扑通一声掉入了海水中,溅起冲天水花。
卓洛诅咒了一声,利落跳下去把他捞上来。回到甲板上两人都浑身湿嗒嗒的,我眼角抽了抽,转头看向一旁。他们身上慢慢滴到了甲板上的不是胃酸,嗯,不是胃酸和未消化完尸骸的混合物,不是……
而随着路飞一起落下的那两个人则趁这个间隙游到了旁边的小岛上,站起来。坠下时握着的小型炮筒竟然没丢,架在肩上透着准镜瞄准了鲸鱼胃壁,一唱一和。
我咬牙,脚蹬栏杆跃了出去,手中银光闪过。
“既然我们进来了!”他们动作一致,扣下了扳机“那么在哪里开个洞都一样!”两枚大炮便直直地朝鲸鱼在铁门旁的胃壁打去。
这时,仿佛嫌场面不够乱,高处的小门再次被打开,老伯架着鱼枪冲了出来:“我决不会让你们伤害拉布!”着急地想用自己的身体去挡,双手护于胸前,睁大了眼。但那一击没有落到他的身上,炮弹原本流畅的轨迹在他的面前忽然一顿,然后坚实的炮衣便四分五裂,没有炸裂开,静悄悄地随他一起掉入了下方的胃酸海洋中。
两个穿着古怪的人原本满面红光,在看到这突发的现象之后笑僵在了脸上,满面不解。蓝色长发的女子皱起了眉,语气疑惑:“Mr 9,这,这是?”
“不知道,Miss Wedsday……”男子重新将火箭筒架到了自己的肩上,“再试一次吧!我们要把它作为镇子的粮食带回去!”
用数字和日子代号作为互相称呼的名字……是赏金猎人群聚的巴洛特工作室。
浑身还滴着水的我皱起眉,语气冰冷:“无论试几次都没用的。”从后边一人给了一记重拳,而后结结实实地用包里的坚实细麻绳将他们捆了起来。
雷恩教我的出拳方式,我至今没有忘。而艾力克灿烂笑着缠绳子,手下却下了将敌人捆得口吐白沫的力道的画面,一直印象深刻。
所以模仿起来毫无压力。
老伯也游回了小岛上,看着我,神色复杂:“丫头,你变厉害了。”
大概吧,要不也不会重新进入伟大航道,不是吗?
我结束了自己手上捆绑的动作,看着被束缚住手脚的两人,满意地拍了拍手:“嗯。”多看了Miss Wednesday两眼,我不自在地拧了拧自己的衣服,想洗个澡……
出去后,老伯坐在篝火旁,一点一点地给我们讲拉布的故事。
五十年,海贼,随行的鲸鱼被留下等待,再也没能回来。于是鲸鱼用头愤怒地撞击着红土大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听得让人唏嘘不已。
路飞不解地坐在一旁,抱怨道:“那些海贼也真是过分,怎么还不回来?”
“笨蛋,这里可是伟大航道啊。”山治点上了烟,看着湛蓝的天空,和浩无边际的海洋,声音淡淡的,“说两年三年回来,五十年过去还没有回来的话,他们已经死了,回不来了。”
大概是这样吧……
“怎么可以说出这种没有梦想的话!”乌索普生气地捶着桌子,拔高了声音,“现在还未知道结果怎么样,也许他们真的会回来!你们不觉得这故事很感人吗?一条一直相信着同伴约定的鲸鱼!”他未等待我们的回答,径直将头转向了我:“Rain,没错吧!你不是去过伟大航道,而且也顺利出来了吗?”
我垂下了眼,没有回答。乌索普原本自信的表情在我的沉默中开始瓦解,逐渐支离破碎。
而看灯塔的太阳花老伯则更直接,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无情地彻底粉碎了乌索普的期待:“事实比想象更残酷。”
“他们逃了。”他低着头,独自坐在一旁,背对着我们,语气冷静,“从伟大航道中逃出。这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情报。”
我猛地抬头,这里他们也许不知道,但我很清楚在伟大航道消息和情报的传递谈何容易?灵光一闪,瞬间在脑海里对上号。古洛卡斯,医术极其精湛,号称死神之手,据传甚至能从死神抢回人,二十多年前随海贼王航行,征服伟大航道后消声觅迹。我神色惊疑地看着老伯,原来他成了双子海峡灯塔的看守员?
“什,什么!”乌索普震惊得说不出连贯的话来,惊呆了。
“这怎么可能!”第一个反驳的竟是娜美,她的额上隐隐渗出了冷汗,应该是想起了我们不久前的死里逃生经历,“要从伟大航道中逃出,必然要经过无风带!”
“正是如此。所以他们生死未卜。”老伯双手环于胸前,镜片泛光看不清表情,“这片海上的天气,流向,季节,风向,全部都是一团乱。这片海上,常识是不适用的。”
艾力克在与黑桃海贼团进入伟大航道之前是个海军,经常在Grand Line上航行,所以我们没遇到什么大问题。但当时我们几人都被伟大航道的不测性吓到了。
伟大航道的气候说是瞬息万变,不为过。
炎炎夏日可以瞬间化为冰雪,原本北向的风下一秒有可能吹向南边。我清晰记得艾力克最开始进入这片海洋时远远没有之后的娴熟自如。他会经常吃不上几口饭就必须起身矫正航线,尽管面上的笑容依旧灿烂,但是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他的内心极其烦躁,不敢接近。
船上的男人们悄悄将这归咎于:“他的生理期到了。”
当然,没有必要告诉你有一天被艾力克当面逮到如此称呼他的家伙下场如何。
只能告诉你,沃里一边抱怨着工作量增加,一边为有了新的试验品而愉悦笑着。这就是所谓的痛,并快乐着。当然请不要怀疑沃里的属性,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鬼畜S。
沃里……
这个每天睡前都要像祈祷似地重复一遍的名字……每天每天都无意识地回想关于他的快乐记忆……只有这样才能支撑我微笑着继续下去变强再变强,而不是嚎啕大哭然后绝望了结生命。
我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无意识地用左手覆上右手,努力维持着表情平静。
老伯的眼神突地变得犀利:“这片海洋的可怕之处是,能够瞬间操纵懦弱的内心。”
他在这里住了那么久,看过无数船只来来往往,进入离开。他见过有人脸上充满希望和自信,狼狈地逃回,脸色灰白。他见过凶神恶煞的人进去,回来的时候瘦骨嶙峋,眼神呆滞。
山治闲闲地坐在了桌边,摁灭烟头,语气悠闲:“所以说,那群懦弱的人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已顾不得遵守什么诺言,一溜烟地从伟大航道里溜了。”
“你是说他们抛弃了这条鲸鱼吗!”乌索普激动至极,连手脚都因生气而颤抖不止,“太过分了!它等了五十年!足足五十年啊!”
“我告诉过它。没有一点隐瞒,但它就是不停。”老伯闭上了眼,语气无奈,“他们跟它定下约定是真的。但他们不会再回来了。但它就是不听,从此开始一次一次地用头撞击红土大陆。”然后他便坐在了原处,久久不语。我们陷入了沉默,没有人打断他的回忆。
五十年…为一个约定……
“简直就像坚持认为他们会立刻从那边回来一样。”他的声音带上了几分苦涩,“后来我也三番五次试着告诉它,但它坚决不肯接受现实。”
乌索普语气不解:“这条鲸鱼真奇怪,人家负了它,它还在等...再等下去也没有意义了呀。”
不,我大概能理解......要是为了什么而等待,失去了意义的等待是空虚,让人恨不得死去的空虚。整个等待的过程被全盘否定,这才恐怖。
“正是没有意义才可怕。”老伯语气沧桑,那种岁月磨砺出的苦,怎么也掩饰不住,“失去等待的意义,比任何事情都可怕。”
我静静地低头。
我接下来所要做的……大概……是有意义的吧?为因我死去的沃里复仇,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有时候我痛恨自己良好的记忆力,那天晚上的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只是所有的感情,悲伤,羞愧,痛楚,惊惶,恐惧,在这两年里通通沉淀成刻骨恨意。
针对那个每天晚上紧随沃里,会被我念出的名字。
侩子手。
双手紧攥成拳。
“它的对面是它的故乡,西海。但它已经回不去了。”老伯还在慢慢地讲述着,“所以它的同伴们是它唯一的希望了。”
回不去家,永远回不去了……我睫毛轻颤,眼没有睁开。
阳光一派明朗温暖,心底却仍带着冷意。
山治微微皱着眉,嘴里叼着新点上的烟:“其实,你也不用管它的,不是吗?”
“我和它虽然关系奇怪,但是已经一起度过了五十年。”老伯笑了笑,“事到如今,还能置之不理吗?”
卓洛站在了一旁,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娜美捂住了嘴,没有说话。
然后在众人感慨之时,路飞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暴起攻击了拉布,我们集体目瞪口呆。我沉默地看着黄金梅丽号,安慰性地看了羊首一眼。为你遇上了这么一个单细胞的船长而默哀……那可是帆船最重要的主桅杆啊……
无厘头的一幕倒把我的情绪给冲淡了。
路飞与拉布一番恶斗,说是地动山摇,毫不夸张。
昔有大鹏,展翅千里,北溟有鱼,起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当年古人所看到的情景也不过如此吧。
路飞被拉布甩飞,重重摔到了石壁上,掉下来。在我们想过去看他的伤势时,路飞爬了起来,没头没脑地蹦出这么一句:“是平手。”
我们愣了,拉布也愣了。
路飞抬头看着拉布,语气严肃:“听好了!我们这一架没有打完,但还未和你分出胜负!虽然你的同伴已经死了,但我是你的敌人!等我从伟大航道巡回一圈,就会再来见你!到时候我们在动手吧!”
你惧怕失去等待的理由绝望活下去,我就给你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真是个霸道直接的家伙。
我们分明看见那只巨鲸的眼中蓄满了泪水,仰天鸣叫。
老伯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微笑,而我们一行人脸上或深或浅,有着同样的笑容,神色无奈。
“很好。”路飞背着比自己还要大的,向老伯借来,沾满了油漆的画笔,满意地看着鲸鱼头上巨大的涂鸦,“这就是我们的战斗约定!”
那个涂鸦鲸鱼因为角度自然看不到,它赞同地鸣叫了一声。
我个人认为,如果它真的看见了那个后现代艺术风的图案,会另当别论的。
“到我们回来为止,别用头撞红土大陆,弄掉图案啊!”路飞的声音爽利,笑容阳光,看着很舒服。拉布再次赞同地鸣叫了一声,而站在一旁的老伯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消散。
山治在船舱里准备料理,乌索普在无奈地修船,卓洛在睡觉。而我被娜美拉着研究航海图。
“老伯。”我在双子海峡管理员走近的时候叫住了他,极是有礼,“请问您手上有多余的记录指针吗?”
“有。”明显心情大好的老伯有些惊奇地看着我,确认性地问道,“你们没有?”
我摇头,直直地看着他的眼:“没有,我的是永久指针。”
“记录指针?永久指针?之前那个吗?”娜美在一旁看得云里来雾里去的,疑惑道,“那是什么?”
我示意娜美掏出罗盘,果不其然看见她大惊失色:“什么!罗盘失控了!”
“伟大航道的各个岛屿都有着自己的磁场。”老伯尽职地解释道,“而记录指针可以记录通往下一座岛屿的线路,是在伟大航道中前行而不迷失的唯一方法。”
“伟大航道的线路一共有七条,在再次经过红土大陆后会汇聚成一条。”我神色平静地补充道,看了老伯一眼,“然后最后一座岛屿,拉夫坦路,伟大航道的终点。”
“那么,One Piece在那里吗!”乌索普激动了,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敲敲打打。
老伯摇了摇头,语气淡淡的:“不知道。只有海贼王率领的船队到达过。”我挑眉,老伯要是不想点明自己曾是传说中的船队的一员,我当然也不会说。
路飞语气随便,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那种东西,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把我自己那个送给你们吧。”老伯听到路飞的回答笑了,“作为你们帮了拉布的谢礼。”
走之前我坐在安静处,闭上了眼。眼前漆黑一片,逐渐黑暗中燃起了点点颜色不同的静逸火光。靠近那个浅蓝色的光焰,如海涛般浩瀚的寂寞,我的灵魂与其衔接上。
“……!”震惊,极致的,震惊。
“他们一定会回来的。”我如是静静想着,知道自己的声音此刻在鲸的脑海中回荡。
震惊过后是沉寂,长久的沉默。
“我相信他。”喷薄而出的音节,鲸的语言,我却听懂了。
两个特务的记录指针丢失了,竟有脸来求我们送他们回去。
船长大人的表情特单纯:“可以啊。”
于是我们怀揣记录指针,在拉布和老伯的送别后再次出发。
前进的方向,据两个特务所说,叫威斯忌山峰。
老伯的记录指针与我的指着同一个方向,真是……不错的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