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质彬彬的谈话不并不奇怪,在文明社会里大家都端着衣冠楚楚的表面模样,将一切隐晦心思藏在心底。但在这种难以想象的恶劣环境里,平和的礼貌交谈就显得诡异起来。
反常得很。
狱卒在走之前将我的手铐系到墙壁上,长长的锁链距离把握得极其精妙,一看就是做惯了的。长度将将让我们两个囚犯无法触碰到对方,各自占据半个牢房,井水不犯河水。我忍住想揉自己突突直跳额角的动作,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地面。
第六层的大门被轰隆关上,外面透进来的光线也被隔绝,牢房只有些许烛光照明,稀薄的很。
现在同一间牢房里的我们两个陷入沉默。
那个女狱卒萨迪可真……不想让我好过。
她知道的。
我和沙鳄鱼的过节。
人家一个好端端的七武海本来玩弄权术蛰伏许久好不容易要把阿拉巴斯坦弄到手……被不知道哪里出来的愣头青草帽路飞给撞进来,生生毁了布局……毁了多年算筹也就罢了,还因此被关到不见天日的海底大监狱里,被判了无期徒刑。
我要是他,看到草帽一伙的成员,那种心情……简直无法描述好吗?大概是杀之而后快都觉得会太便宜我们了?
作为……咳咳,世人眼中的草帽一伙成员,我那次在阿拉巴斯坦还跟他打过照面。不知道……顺手毁了他的雨宴老巢和当时刽子手把他所有香蕉鳄杀掉的账……会不会都被这家伙算到我头上?
还是不要说话好了。
我们之间好像没什么好说的。
开口叙旧就是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我垂眼继续紧盯自己的尾巴,完全不想跟对面的人有目光接触。
我不知道的是,克洛克达尔之所以会陷入监狱最底层被严加看管,除了本身能力,还有一个原因。在雨宴残骸中,海军搜罗到了本不该存在于此的东西。
海楼石。
严格被海军把控限制流出的禁品。
海楼石能够散发出类似海洋的气息,从而避让蛰伏在海底的巨型海王类。海军军舰底下都覆着层海楼石,凭此出入无风带,能够迅速到达世界各个角落,也因此巩固自己的海上霸主地位。
但在雨宴底下搜出来的不仅有好几付军制海楼石手铐,更有一个以海楼石做成的手术床。
海楼石的来源不说,将堪比金刚钻坚硬的海楼石塑形打造的方法更是不传之秘。
这东西一找出来,克洛克达尔的野望尽展无遗。前所未有的恶劣事件让高层将他判入因佩尔最底层,永世不得超生。
克洛克达尔的声音很是低沉,带着些许久不开口而产生的不自然沙哑,准确无误地叫出了我的外号:“Sloth……”
无法继续逃避现实,我只得抬起头。两双暗金眼瞳在昏暗牢房里对上,在烛光下折射出冷凝金属色泽,凉薄得很。
对面的前七武海即使此刻被沉重锁链铐着,做了数月阶下囚也不露半分狼狈。仿佛他只是被请来暂住的客人,而不是阴谋被戳穿的极恶之徒,连头发丝也捋得妥帖整齐,脸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得意味深长,“人鱼……”
是是是,我当然知道。
以人鱼之身被关到这里,似乎史无前例。
“如果我没想错……”克洛克达尔不在乎我没说话,只是紧盯着我的眼瞳挑眉,自顾自地说着,手上金钩在烛光下倒映出晦暗光芒,“你在这里,代表着那家伙被你给干掉了?”
没有说名字。
但我们两个都知道是谁。
刽子手。
那次在雨宴一番恶战之后魂飞魄散,不再存于世。
周围的监控电话虫蠢蠢欲动,有的甚至调整角度,把触角往这边伸得近了点。我挑眉,没有答话,但脸上表情被正对面的克洛克达尔尽数收在眼底,当做默认。他嘴角上勾,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错?
“那个混账早该去死……”克洛克达尔用近乎愉悦的语气说着,脸上的笑扩大几分。原本应该算是高兴的表情被横曳在脸上疤痕和那双犀利金瞳衬出几分狠厉狰狞。但他展露出来的,可没有丁点不悦……
看来那段时间克洛克达尔和刽子手的合作,并不怎么愉快。
下一刻,克洛克达尔脸上的愉悦之色收敛几分,毫无征兆地切入正题。他嘴唇微动,没有出声,却足以让我辨识口型。
【你是为了他来的吧?】
【火拳。】
昔日枭雄脸上讥讽之色尽显,像蠢蠢欲动来捕食的猛兽一样,紧盯着我没有错过半点反应。
我挑眉,没有回答。
克洛克达尔对这个答案嗤之以鼻,冷笑一声:“在阿拉巴斯坦有什么能逃过我的眼睛?”
我在狱卒走了之后第一次开口,说得干脆利落:“路飞。”
克洛克达尔的气势一顿,牢房再次陷入尴尬沉默,我们继续大眼瞪小眼。
被拆台了呢。
活该。
话说得那么满,但最后颠覆计划还是失败了可不是被啪啪啪打脸?
啧,人家不愧是一代枭雄,被这么明晃晃地打脸也强忍着把这口气咽了下去,脸上好一片风平浪静。呃,还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避不开牢房里的浓厚血腥味。
有陈旧发腐的气味,也有新鲜血气。
在这里,犯人们无法反抗狱卒的刑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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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洛克达尔面色平静,但说出来的话可没那么友善:“只要我说出去……即使他们不即刻处死你……你最好的下场也只会是在这里烂死。”
暗金色的眼瞳透着凉凉的光,冰凉一片。牢房里的陈腐混杂着新鲜血气,一时翻涌而上。
这里是因佩尔。
狱卒的一切刑讯都为合理,犯人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里是人间炼狱。
我笑得温和,毫不犯怵地迎上了他的目光。
“但你不会说出去。”
克洛克达尔眼睁睁地看着我将手心朝下虚握,紧接着反转向上。
下一瞬白皙指尖赫然落着只墨绿色的蛾子,慢悠悠地扇动着翅膀,上面闪烁着幽幽荧光。
坐在对面的克洛克达尔暗凝金眸紧紧盯着我指尖的蛾子,面上隐隐露出厉色。像是看到了什么让人毛骨悚然的事物,连瞳孔都不由缩成条细细黑线。
这里是海底监狱。
除了看守和囚犯,没有别的活物。
外面的进不来,里面的出不去。
在外界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此刻颠覆了克洛克达尔的所有认知。
他强迫胶着目光从我指尖蛾虫上移开,又在我手腕上的海楼石手铐上顿住。原本的平静面色一时被无尽戾气掩盖,声音低哑:“你竟然……”一时失语,没再继续下去。
我不知道刽子手有没有在他面前露过这手。
但我大概能想象他此刻的感受。
毕竟……魂魄一部分被别人握在手里,正主总不会好受到哪里去。
所谓三魂七魄,要是三魂失了七魄整个人就会混混沌沌,不能醒转。而将别人的魂魄捏在手里更是能将他们搓圆捏扁,任人鱼肉。
可我总不能以一己之力驱使整座海地监狱内成千上万人的魂魄,是不是?
我看着对面被海楼石锁链束缚着的乖戾枭雄,微笑着说得轻巧:“你想出去吗?”
克洛克达尔的能力说起来也逆天得很。
自然系果实本来就是公认的强大,更何况他吃下去的是沙沙果实。
能够让一切生物在掌心泯灭。
只要心念一动,就能让人灰飞烟灭。
“帮我。”我抬手把墨绿色飞蛾模样魂魄碎片放到肩膀上,不顾对方剑拔弩张的戒备表情对他笑了笑,“我可以带你出去。”
下一刻,整个因佩尔监狱所有监控电话虫在同一瞬失灵,触角突地下垂,不再传递信号。监控室内布满墙壁的所有小屏幕都被黑暗笼罩,失去信号的同时陷入沉寂。
原本应该因这极恶劣事件拉响警报的看守此刻东倒西歪地躺着。
克洛克达尔和人鱼Sloth所在的囚笼门诡异地悄然无声敞开。、
要是对面的牢房里犯人还醒着,他会诧异发现对面……
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