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长船长，她醒了吗？”
“已经三天了，怎么还没醒啊？”
“真的是……”
身边七嘴八舌，嘈杂热闹得很，我却浑身疲累酸痛，怎么努力都睁不开眼。
一个低沉的男声说了什么，屋内的人似乎都走了出去。
房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心电图并不陌生的规律滴滴声。
我的意识重新陷入黑暗。
下次再从混沌中醒过来，挣扎着睁开重若千斤的眼皮。昏昏沉沉地对着刺目雪白，视线聚焦，原本缓慢的思绪逐渐变得清晰。
身上覆着的柔软布料质感熟悉，我侧头发现自己躺在张病床上。雪白被褥一尘不染，是沃里惯用的牌子。我舔了舔自己的干涩嘴唇，按压下想喝水的欲望。
头顶无影灯明晃晃地照亮整间屋子，周围的精密医疗设备折射出冷光。即使当初在艾斯船上，我也没看见沃里备着这么多专业器材。我眼熟认出来的几个都极其精密复杂，平时只有科研实验室才会备着。更别说我认不出来的，简直齐全得让人咋舌。
这是家医院吗？
身下传来的轻微晃动感让我打消了这个念头，这可明显不在陆地上。
仔细想想，芭拉蒂是海上餐厅，这不会是家海上医院吧？但我没听说过哪里有家海上医院啊？房间里没有窗，我侧耳仔细倾听，能辨别出外面海流暗潮，甚至还有游鱼经过。
可如果在海上，为什么听不到本应最明显的海浪声？
手上的点滴针还在慢悠悠地往血管里输送冰凉液体，我赶紧拔了下来。倒吊着的玻璃瓶已经空了大半，看包装注释是种常见的葡萄糖溶液。我闻了闻针头，没能辨别出什么多余东西。
看来医治我的人，还算正派？
掀开被子，想悄声无息地下床……迈腿的动作却只是让我摆了摆尾巴……摆了摆尾巴……
我面无表情地直视腰下墨绿色鳞片，没有略过长长拖曳着的鱼尾……该说好歹上半身被套着个病号服，没有露出欧派吗？
门外隐隐传来了脚步声，我迅速重新躺好，顺手把点滴针放回去，做出还在昏睡的样子。放缓呼吸，竖着耳朵听动静。
进来的人走得不紧不慢，在床前站定。这一站就像老僧入定，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动静。要不是我听力异于常人，能听见身边平缓呼吸声，我都会以为这个人早已离开。
温暖干燥的指尖碰上我的手背，捏住了点滴针，动作却停滞了一瞬。随即一个低沉男声响起，语气平缓：“别怕，我没有恶意。你醒了的话，我们说说话？”
坏人难道在拐卖的时候会明晃晃地说自己是坏人吗？槽点无处不在，没法愉快地玩耍了好不好……没有从他的话语动作里察觉到明显不善，我还睁开了眼。墨黑竖瞳锁住床前站着的年轻男子。带着海豹皮帽的青年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眼下淡淡的黑眼圈，微微上翘的嘴角给人一种好说话的错觉。浅灰色的眼却透彻得可怕，像是能洞悉你的一切想法。
心脏微微缩了一下，身体比大脑更早敲响警钟，浑身逐渐绷紧。
危险。
这个微笑着的青年不是善茬。
然后才在脑海里把他的脸和名字对上号。
我见过他……的通缉令。
北海出身的心脏海贼团船长，死亡外科医生，特拉法尔加.罗，我印象里最新的赏金是一亿五千万贝利。
传闻中嚣张得可以，对海军下起手也毫不留情，无法无天的人物。
一条稀罕的人鱼落到手上，接下来我面临的是什么……待遇呢？
他根本跟草帽海贼团不在同一条航线上。
我张嘴想问这是哪里，却没能发出半点声响。我诧异地睁大眼，不甘心又试了几次，却发现自己真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童话里的小美人鱼是化形为人之后失去了自己的曼妙嗓音，而情况在我这里反过来了？从人类变成人鱼就说不出话了？之前在光明之岛明明还能的呀？
那样要怎么交流？
我只觉得嘴里发苦，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特拉法尔加倒是耐心，看见我反复张嘴却不出声也没催促的意思。
“说不出话吗？”他看着我窘迫的样子，若有所思，语气温和，“我之前检查过了，你的声带没有问题。是因为不在水里吗？”
因为被失声打击到，暗金色的眼里全是茫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罗微微皱了下眉，慢慢问着：“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
呀，被当成外国人（鱼）了……这份不合时宜的呆滞看在罗眼里就是默认，皱眉，自言自语：“听不懂吗？可贝波就能听懂啊……”
贝波……我见过它的通缉令，是只毛绒绒的雪白北极熊，穿着……嗯，大概是船长指派的亮橙色套装？赏金50贝利。
被和一只熊比了呢……
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我用手指自己的耳朵，然后点了点头。随即用手做出书写的动作，示意他给我纸笔。
“原来你能听懂啊？”罗低声笑了起来，如我所愿给我拿了一个空白的病历本和一支笔。我的目光在他手指上纹的漆黑字母刺青上停留了半秒，DEATH，一根手指一个字，合在一起看手上承载的是【死亡】，无愧于死亡外科医生的外号。
思索片刻，我还是选择率先写下感谢。要不是他们把我捞上来，不知道我还在哪里漂流呢……指不定神志不清的时候还会被海王类当零食吞掉……
【谢谢您救了我。】
没有停顿，写下第二句话。
【请问这里是哪里？】
罗搬了把椅子懒懒散散地翘着腿，坐在床边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我，薄唇轻动：“我的船上。”
得到这个答案我无力顿了一下……这说了等于没说……
【这段时间麻烦您实在是不好意思。】
我继续写下去，然后看向他。
【医疗费……您说个数字？我会如数给您的。】
他低头看完病历本上的文字，挑眉抬头，烟灰色的眼直直地锁着我的，有些玩味地问了这么一句：“你知道我是谁吧？”
我老实点头。
这时候撒谎没有用的。
他说得慢吞吞的：“贝波告诉我说女性人鱼的市价至少是一亿贝利。”
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救了你一命，那诊金就算作一亿贝利吧。”
一亿贝利……
我只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换成黄金……够小家伙放开肚子撒欢一天三顿吃小半个月啊……
罗看着我心痛模样，拉长了尾音：“不过……”
这是个好兆头！
听到这个转折词，我回过神，满是希翼地看着罗，希望他下一刻就大发善心至少在那个数额上打个海贼同行友情八折价。
罗闲适得很，懒懒地单手托腮：“你愿意加入我们的话，医药费一笔勾销。”
我苦着脸。
这怎么可能……
虽然说我现在这个样子……离自己追求的安逸平静生活远了十万八千里，但我没想再做海贼。从黑桃海贼团退出之后我就洗手不干了，就算是之前跟路飞他们也只是随行，并没有正式加入……
小心地斟酌语句，生怕得罪了特拉法尔加把债务生生翻倍。
【抱歉，因为个人原因，我没法加入你们。】
【您接受转账吗？】
世界银行的账户……我还是有的。尽管里面没有多少钱，但聊几胜无。况且我相信要是能联系上艾力克或者娜美他们江湖救急，一亿贝利……付出点代价还是能弄到手的。
罗无情封杀了我的一切退路。
“诊金我只收现金的。”
“你要是付不出来，就只能先干活抵债。”
我愣愣地看着罗站起来，闲适地撩起衣袖，给我换点滴挂瓶。他动作熟稔地混合药液，轻弹消除气泡，捏着针头就要送到我手背上的经脉里。温热手指碰到我冰凉的手，鲜明对比让我瑟缩了一下，随即使劲想把手抽回来，却被牢牢握住。
我情急之下另一只空出来的手伸出狠狠抓向他，电光火石之间却被压制。我见他动作停下来，急忙摇头，生怕他看不懂我不想再挂点滴了。
要是医疗费因此往上涨了怎么破？
尽管嘴角依旧轻轻上勾，姿势懒散，但他此刻的神态让我想到了一个人。
当年以不可言说的恐怖统治着医务室和所有船员的沃里……
因病人不听医嘱而不悦的时候……
他们说动物对危险感官分外敏锐，此刻我……
果断怂了……
感觉到我的态度变化，手上原本抗拒的力道放松下来，尾巴也……蔫蔫地下垂。罗顺利地给我挂上点滴，刚才隐隐酝酿着的一场风暴就这么消散于无形之间。
看着站起来走到一旁书桌处，在病历本上记录着什么的罗，我咽了口口水，只觉得自己嗓子干涩不堪。
我好像上，上黑船了……莫名其妙背上的巨额债务让我两眼发黑……加上一个吃金子的小家伙，总觉得自己还清欠款的日子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