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快意江湖大杀四方的肾上腺素和外面毒日头余威,我们十几个人踏进班级的时候几乎像武林高手有着深厚的内功一样,头顶嘶嘶冒着热气。
本来搬书搬到众人一身手印已足够在班里的众人睁开本来上课上到昏昏欲睡的小眼睛,又瞬间看到我们穿越般的画风,一双双小眼睛顿时好奇地圆睁,就连还在上课的小花也停下了唠叨般的讲解,愣愣地看着我们。
花龙等我们都进来了,“嘭”地把班级门一关,然后回身战斗英雄般把书本往讲台上一摞,一甩甩头上那几根因为汗湿打绺了的刘海,滑稽而悲壮地拍拍手,对着班里人道:“兄弟们,咱们的书我给你们拿回来了!”
班里的人不知道内情,看他一身手印却架势十足,都满涨着好奇心等他讲什么传奇故事,结果却被花龙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话大大打击,都不满地“切”了起来。花龙看大家鄙视的表情,也没有往常看到这表情那样火爆脾气上涌,而是得意洋洋嘻嘻笑着接着说:“咳咳,然后还顺便揍了光头蛤蟆一顿。”
此言一出,台下愣了一秒,瞬间哗然。两三秒的“吹牛X!”一类的起哄以后,台下从我们的表情上终于认识到了事情的真实性,起哄的声音瞬间少了一个字,变成了“牛X!”
以前知道光头蛤蟆面目可憎、对差生颐指气使,时不时还“行为纠正教育”一下学生,人缘在我们中间不会好,但是也没想到他人缘竟然这么差了。听说我们揍了他一顿,班里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欢呼,欢呼声简直比外面的太阳还热,一时间喊得我们头顶的烟儿似乎更盛了。我们面对着欢呼吹口哨比大拇指的人群,感觉自己的身影无限放大,有种站直伸手就能顶天立地的错觉,脑子里简直要单曲循环《好汉歌》了。
这种气势下,谁又能注意到蒋小花在一旁惊愕到失语,脸色铁青。
正热闹着,班级门突然被大力推开。刚刚还怂着退场的光头蛤蟆出现在门口,此时脸上却满溢着得意的神情,似乎连被花龙一拳打得微青的左脸肿块也跟着一抖一抖地嘚瑟着。
怎么地,不服气追来班里继续打了?
欺负人欺负到人家老巢来了?
花龙冷哼一声正要往上冲,我一把拉住他,因为眼见的我已经看到了光头蛤蟆身后的另外四个人。
五罗汉来了。脸色堪比隔壁乔沟那样又臭又长的校长,副校长,教学总监,年级主任拉成一排,站在光头蛤蟆身后,简直跟邪教图腾煞气外溢,我真是看一眼就感到头晕。
花龙被这阵势一煞,气势也颓了不少,毕竟人在屋檐下,我们当十三班是自己的地盘,殊不知这个学校都是五罗汉的天下。
我这种战五渣能常年混迹各路差生大佬身边毫发无伤,主要还是靠大丈夫能屈能伸,识时务者为俊杰。然而还不等我应激反应,校长已经阴恻恻开口了:“刚刚闹事的十几个学生跟我们走。”
刚刚肾上腺素急速下降,被快意恩仇和英雄主义屏蔽的恐惧感一下子涌了上来。站在门边蒋小花铁青着的脸突然在我眼前放大。
我闯祸了,从小花的脸色上看事情可能很严重。我打架了,五罗汉来了,他们把我们带走了,要去哪儿呢?这是通往什么刑场的路吗?
我在胡思乱想中清醒过来的时已经豪气全无。我偷瞄了下四周,原来大家已经到了教务处,我前面站着刚刚去搬书的同学,对面是窝在宽大舒服的会议椅上的五罗汉和图书馆的老师。
其实对比起来,参战的老师们不过是衣衫有点皱,此时坐在柔软的会议椅上舒适而得意,而我们确是丢盔卸甲地站着,有几个挂着彩,没挂彩的也是满身脚印。这自然是“人在屋檐下”对“教训差生是天经地义”的潜意识下的成果。
教导主任奸邪得意的尖嗓因为微肿着的嘴角变得更加滑稽,叽叽喳喳的声音像老式收音机的杂音,混在我的思绪之中。
他说着,因为脸肿有点口齿不清:“你们列(厉)害啊,跟老师都能豆(动)手是吧!”
我们为什么要动手呢?我突然不忿,如果不是因为他瞧不起我们差生,让我们缺着课给全年级学生顶着大太阳搬几千册的教材,我们不会有冲突;如果中途他在我们不满意被歧视时不坚持让我们给全年级作劳工的话,我们也不会动手啊!
我站在最后排,趁他说得吐沫横飞,瞪了他一眼。他果然没注意,继续说:“既然如此,打架就背(别)怕抽(处)粪(分)!”
抽粪?我瞬间有点想笑。思路也飘了起来。话说即使不计较起因,打架的是两方,而我们还是留着余地没有用全力的一方,为什么在象征学校权威的五罗汉面前,只处分一方,还是有理还留情面的一方呀?
屁话,另一方是谁,是老师啊。处分谁定的呢,是老师啊。
人家是球员兼裁判,你不吃红牌谁吃呢?
想着,注意力又飘回光头蛤蟆身上。
光头蛤蟆继续喷着吐沫,此时所谓训导已经进行了快半个小时,我看着他脸上兴致勃勃到能独立抽动的每一条横肉,有点麻木地想着他估计也撒够气了,应该快结束了。然而也不知道他哪儿来那么多话要说,口齿不清似乎不会阻碍他的兴致,他反而越说越起劲儿。这时他咬着后槽牙,正带着愉快地恶意几乎是嚷着说:“你们面豆(对)老撕(师)都敢弄这大的撕(事)儿,真是无哈(法)无天!现在这撕(事)儿,撕(事)实清楚,撕(事)态严重,学校对你们的行为绝不狗(姑)息,严惩不dei(贷)!”
我本来路上的因为想到可能要吃处分而产生的畏惧之心此时简直被光头蛤蟆的奇怪口音带来的谐星效果稀释到可以忽略不计了,反之越来越觉得好笑得无法忍。
这件事不是个笑话吗?起因是因为光头蛤蟆,让我们退无可退的是他,最后动手占便宜的也是他,为什么他反而像个受害者一样,操着奇怪的口音,张着丑陋的大嘴,说什么要处分仅仅是想保护自己利益的我们呢?这件事说起来本身就跟他的口音一样好笑!
我简直是拼命忍着不笑出声。偷看身边的大家,一个个都面目奇异,估计都跟我处于差不多的状态。
就在我们都快要忍不住的时候,谢天谢地,教导处的门开了。
这时候真不知道是哪尊佛敢闯五大罗汉的金銮殿。不光我们好奇,就连图书馆老师们都齐齐望向门口。
一位老师出现在门口。这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虽然不再年轻,但眼睛炯炯有神,精明干练,头发高高盘至头顶,旁边的发丝都用发蜡打好一丝不乱,一身黑色职业装半个褶皱都没有。她立在门口,屋里的大阵势在她眼里似乎根本不存在,她径直转向校长。
我搜索记忆,啊,这位不是老白的偶像,号称“鬼见愁”的高二数学科主任吗?据老白说她曾经培养出全市第一个省级数学竞赛银牌学生,业务能力极强,是学校的金字招牌,就连校长都让她三分。还有传闻说她极其严厉,对学生从来不笑,上学期还把二年级的第一名骂哭了,据说即使那名在她指导下得奖的学生拿着银牌回来给她看,她也没笑,只是微微点头。
应该是她吧?这气场、这架势、这无视一切的态度,这学校里这么对五罗汉的也只有她了吧?然而此时一看她脸上的表情,我又不确定了。
“鬼见愁”在笑。这是在笑吗?双眼闪着亮光弯成两道月牙,嘴角上翘露出白牙。这分明是在笑吧?
然而还没等我疑惑完,这老师走进门的功夫,我发现她身后还有一个人。看到这个人,我算是彻底懵逼了。
这人有点面熟啊。
何止有点。
简直相当面熟啊。
门口这个眉间拧出川字型,歪着头,抱着肩膀倚着门跟站在最前面的胖子大眼瞪小眼的家伙,除了从一早上来就失踪的我的小徒弟,还能有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