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拉做了五年的探员,其中有三年是在南欧解救被拐卖的妇女和儿童。她见过太多的人间惨案,人被当作商品一样卖来卖去,和畜生一样在粪土中睡觉。为了满足变态的人性,多少人被生吞活剥,被割血放肉,被逼得和动物杂交,这是她最恨最恨的产业,也是这三年的经历让她的精神绷得越来越紧,最终在地拉那的那场枪战中彻底断裂。
在所有人提交的监视档案里,托里拆利家族是西西里岛上少有的不碰人口拐卖和D*品的家族,对劳拉来说,盗亦有道,这也许是使她对迈克尔动情的一个原因。
但现在,她对迈克尔的最后一点幻想也被毁灭了。
西西里岛的盛夏实在酷热难耐,即便是游人如织的旅游旺季,直到傍晚,卡塔尼亚的海边也是鲜有人来。天边暮色尽显时,才有一对父子从西边的小道慢慢走下来。父亲已头发花白,儿子却还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和煦的海风吹开他的衣衫,露出他略显单薄的胸脯。
沙滩上并无遮挡,父子二人沿着海滩来回踱步,商谈许久。终于在一处矮石后站定。父亲将青年额前长碎发抚开,露出一双明亮而清澈的眼睛:“迈克尔,你是托里拆利家的人,就要随时做好准备。等我退下了,这个家会由你来掌管。阿尔弗雷德他,他最近的情绪有些失常了——唉,但他终归是你弟弟,不管他做了什么,他也始终是我们的家人。一家人就要相互照应。”
青年移开目光,望着远方的晚霞:“爸爸,他是精神出问题了,等今天事成,我会带他去找心理医生。”
离他们约莫几十米的地方,三三两两地站着几位身着黑衣的男人。这些是托里拆利家的保镖,个个都是魁梧健壮,经验丰富的老手。尽管他们高度警觉,却还是没发现道路的另一头还藏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样貌不俗的亚洲女子,她身着泳衣,身上披着一件薄衫,胸前挂着望远镜,粗看是一副普通游客打扮,走在沙滩上最合适不过,可此时她却匍匐在在岩土上,手举望远镜监视着远处父子的一举一动。
海风吹到她这,已然没什么力气,只是轻轻撩开了她耳边的发丝,耳道里赫然藏着一只耳机。
“劳拉已就位。”她说。
“收到。”苏萨娜说道,“艾斯,你那边情况如何?”
艾斯的的嗓音从耳机中传来:“阿尔弗雷德和买家已进隧道,我也马上会没有信号,你们不用等我。”
“收到。”劳拉回答。
两个月来,劳拉和艾斯收集到了更新的证据,托里拆利家由阿尔弗雷德牵头,主动提出与巴盖里亚帮做生意。至于生意的内容,昆汀阁下和迈克尔还不知道,但劳拉与艾斯他们已经知道得清清楚楚。这次的监视与他们既定的任务没有太大关系,即使收集全部的证据,充其量也只是给罪行满满的托里拆利家族再加一条罪状。
他们兵分两路,艾斯去墨西拿跟巴盖里亚帮这条线,劳拉留在卡塔尼亚,跟住迈克尔和他父亲。艾斯费这么大功夫,只是为了让劳拉彻底放下迈克尔,严格来说,他多少也算点以“权”谋“私”了。
苏萨娜:“所以,我们还能聊两分钟的。你们真是不容易。有两个多月…几天来着?”
“两个月零十四天,过了今天就是两个半月了。”劳拉补充道,视线却一直停留在青年身上。苏萨娜并不知道这两个月来劳拉对迈克尔产生的爱意。
“是啊,两个多月了。说来我们也做了两个多月的———‘网友’,却还从没见过面呢。也没什么舍不得的。等你功成回来,我请你喝酒。”
劳拉目不转睛地看着迈克尔,心不在焉地应付道:“嗯,一言为定。”
“咳咳!”耳机中,苏萨娜的语气忽然变得十分严肃,“劳拉探员,本次任务原则上,在确保证据的前提下,保证自己的安全,绝对隐蔽。”
“苏萨娜,主管又找你麻烦了?”
“是,你监视了迈克尔多久,他就烦了我多久,毕竟人家太想升职加薪了。”苏萨娜低声快语着。
约莫过了十分钟,公路上前后驶来三辆黑色轿车。
劳拉:“买家到了。艾斯,你在附近吗?”
艾斯无回复。
苏萨娜:“正在联络艾斯。”
一群身着黑西服的保镖前呼后拥着一个男人下车了。两拨人互相走近,开始交谈。
劳拉轻摁望远镜上的按钮,用内置的相机功能开始拍照。
劳拉:“不等了,开始记录。”
她擅长读唇语,这不是一项容易的工作。除了对口型、语言、用语习惯、心理学、动作学、表情学等知识的掌控外,还需要精神和注意力的高度集中。意大利人说话时的嘴皮子动得太快,口腔之中舌头的动作更是隐秘,劳拉只顾将视线放在几人的嘴上。上唇胡子灰白,唇皮干裂的是昆汀阁下。两片紧闭薄唇的是军师萨缪尔。最后由性感线条勾勒而成的厚唇,只属于劳拉朝思暮想的那个男人。唇瓣的厚度正好,吸进嘴里,一定柔软似果肉,甘甜似美酒。或是狠狠咬上一口,在舌尖上留下她的排排牙印。
劳拉吸自己的嘴一直到唇色泛白,直到买家的人开口,她才终于松开。是得干正事了,劳拉再无心情思索其他,用意大利语机械重复着:“…在第一批中,一共有二十个难民,都是年轻女孩,这一批的质量非常好,你可以选择一个留下,后面还有第二批,第二批是五个集装箱,总共一百三十个女孩儿…萨缪尔,我们不做这个生意,你去跟他们谈。”
劳拉忍不住咒骂起这群人贩子来。她祈祷着迈克尔千万不要松口干这行。就像怀春少女极力用维护自己偶像的形象。
“明明做的都是下三滥的活,还给自己立牌坊。”苏萨娜吐槽道,“继续。”
“…迈克尔把昆汀拉到旁边了,他们背对着我,看不清楚,我要换个位置。”
“注意安全。”苏萨娜叮嘱她,“我再尝试联络艾斯”。
劳拉起身,确认安全后选了一条隐蔽的小路,走到离众人更近的草丛里。监视这些人的两个月中,她早已摸熟了卡塔尼亚的每一条道,甚至比有些本地人还清楚。
她继续转述道:“爸爸,他们是搞人口生意的,这种生意我们不能干,这是底线,我真是受够他了,我受够阿尔弗雷德了,叫他们回去吧…迈克尔,虽然道不同,但这些人还都是我们潜在的生意伙伴,话不能说太死,迈克尔,血不是水(意谚语),不要轻易地下判断,而且这还是阿尔弗雷德找的生意,他找的第一个生意,作为家人…作为家人就该无条件地支持他吗,他真的病了,爸爸,他需要看心理医生……”
劳拉:“等等,不对劲,上次就是阿尔弗雷德坏的事,这次他又在哪里?艾斯不是说阿尔弗雷德和买家一起进的隧道吗?那他也应该到场的对吧。”
苏萨娜:“那小子跟他哥完全是两个性格,吊儿郎当的,缺席是常有的事。”
“不不不,快和艾斯确认一下。”
“巴盖里亚帮出隧道了,女士们。”艾斯的声音适时出现在频道里。
“他刚出隧道?可是这边买家已经到了。”劳拉继续说道,“他们转身了…托里拆利先生,恐怕你们没搞清楚状况,这个生意,不是我们找你做,而是你主动来找我们的,你把我们叫来,现在又拒绝我们,是把我们当猴耍吗…不对不对不对,艾斯,你跟的是谁?我看到的又是谁?苏萨娜,艾斯,要出事!”
砰!
话音刚落,一发子弹贯穿了托里拆利父子二人的身体。沙滩上毫无遮挡物,所有人如同活靶子,还未等两方的保镖拿出枪,就有一大片人被四面而来的子弹击倒了。
“有人开枪了!”枪声四起,劳拉的声音并未被人发现。
“你没事吧,劳拉?”艾斯问。
“我很安全,没人发现我。”
“是帮派火拼吗?”。
“不确定——不对,不是帮派火拼,是阴谋!昆汀中枪——等等,迈克尔也中枪了!我看到枪手了,有六个。我得干掉他们!”劳拉声音颤抖,如鹰一般的双眼此刻充血通红,她掏出贴身藏着的手枪,数了数里面的七发子弹。
“劳拉,你想干什么?”艾斯叫道,“不不不!别去!劳拉,撤退!”
“劳拉!别去,立即撤退,我重复,立即撤退!”苏萨娜在耳机另一端尖叫。
可任凭艾斯和苏萨娜怎么叫,劳拉均未回应。
她深吸几口气,声音变得异常冷静:“我上了。”
劳拉的位置离托里拆利家的车很近,她快跑到驾驶室边,里面躺着一个被流弹击穿脑门的司机,她将尸体拉下车,自己坐上去,一脚油门往沙滩飞驰而去。
行驶途中,她放下窗,一枪崩死了百米开外的枪手。
其余枪手显然并未预料到她的出现,枪声停了两秒后,火力点立刻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劳拉压低头,凭记忆将车开到托里拆利父子的身边。
唰!车轮急刹扬起的沙尘掩盖了父子二人的位置,趁着枪手视线受阻,劳拉抬手干掉了西边的枪手,这样一来汽车成了掩体,终结了沙滩上众人腹背受敌的局面。
尚有余力的人都躲在汽车之后,一边喘息,一边满是震惊和不解地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
托里拆利老爷昆汀的喉头鲜血淋漓,子弹打穿颈动脉和气管,连句遗言的时间都没有,只在地上抖了几下便死透。沾满火药和烟味的粘稠鲜血流至沙粒上,被贪婪无底的沙滩吸得一干二净。
这几声枪响打得迈克尔措手不及,他将父亲的尸体拖到矮石后,枪林弹雨中,他眼看着父亲死去,看着熟悉的同伴一个个地倒下,内心的疑惑,绝望与悲愤化为剧痛由经络传遍全身,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腹部中弹。他强忍痛苦摸出枪,却怎么也瞄不准,空放了几枪,只觉得枪是枪,手是手。忽然,远处扬起的沙尘中飞出一辆车,车上的女子抬手几枪,解决了他前后威胁最大的两个枪手,她出手之迅速与她的外型毫不相符。
劳拉脱下薄衫,利落地处理着迈克尔的伤口。
“你…是谁?”迈克尔艰难地问道。他见过这张脸,迈克尔心想,是什么时候见过的?是前天的俱乐部?昨天的酒会?还是在与天使亲吻的梦里?
“来救你的!撑着!”劳拉回答。
迈克尔将她视为己方的救援,无比安心,脑中的内啡肽不再分泌,百分百还原腹部的疼痛,绞得他双眼迷离,再加上伤口失血过多,迈克尔的眼皮子越来越沉,身下的沙粒无限下落,最终浑身坠入沼泽,污泥深深包裹住他的四肢与喉咙,他下坠下沉,动弹不得。
劳拉以汽车为掩体,又各射四发子弹结束了两个枪手的生命,一转头,发现迈克尔的脸色苍白,原本红润的唇上干瘪而无血色,呼吸也变得微弱。不可以,不可以!劳拉狠狠一巴掌拍在迈克尔的脸上,将他从死神主宰的暗域中拉了回来。
迈克尔张张嘴,有满腹的话想说,想再看一眼自己父亲的脸,想谢谢眼前的女子,如果是在昨夜的酒会,他一定会搭讪这个女人。真是浪漫至死。喉咙“唉”出了口气,睁眼看着自己的生命走入倒数。
泪似壶嘴中满溢出来的煮沸滚水。
“喂!别睡!别睡!迈克尔,醒醒,睁开你的眼睛,看着我,迈克尔!睁开!我求你了!”
“别睡,迈克尔,别,别,我愿意付任何代价!迈克尔,别睡!”心爱的人即将死在自己面前,劳拉只觉得剖心摧肝,肝胆欲碎。
劳拉冒着危险解决了一大半枪手,虽依然有几分可疑,但看到她眼中带泪地给迈克尔治伤,以萨缪尔为首的托里拆利家族人已经对她信服了不少。劳拉便指挥众人将父子二人抬上车
萨缪尔喊她:“姑娘,跟我们一起走。”
在众人分神之时,剩余的枪手已换了位置,两个直接冲进了人堆中,又带走了几条人命。劳拉立刻转身应付,没察觉身后另有一人悄悄摸近。
砰!
砰!砰!
射出的子弹贯穿枪手的眉心和后脑,诡异的执念抗争着,喷溅在沙粒上的白浆红浆如一定要洒在正统意面上的番茄酱,带着十足的违和。与此同时,劳拉也闷声栽倒。
萨缪尔喊了劳拉几句,见她毫无反应,只道她是死了。只是深深叹息一声,又顾着迈克尔的生死,一脚油门疾驰而走。另两个枪手见状,从草丛里拉出来两辆摩托,紧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