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05,夏。
她是最美的,我一直都知道。
她那时经常轻轻地皱起鼻子俏皮地笑,笑得澄澈透明,像她的名字。
水如天,水如天,月光如水水如天。
她爱上一个叫做草的人,也顺理成章地嫁了给他,如果再生下个漂亮可爱的宝宝,对一个普通人来说,就已经是再完美不过的幸福生活了。
虽然阿天是个普通人,可草不是。
世界上有些人注定了是漂泊的宿命,他们一路走一路随手拂过人的心湖,像攸忽而过的春风荡起无数静水涟漪,然后头也不回地继续自己的旅程,或潇洒或落拓或憔悴或快乐,统统一个人去过,永不停留。
草吻她的唇,草搂住她的肩,草说想和她一起折出一千只纸鹤,草歪着头微笑被夕阳定格成她记忆中永不褪色的画面。
然后草离开。
她就那样子寂寞着,学会了指间夹住安静燃烧的香烟,看烟灰一截截沉默地掉下来,学会了摇晃高脚杯,任血红的酒液荡漾出迷离的光彩。
我看得那么心疼,却不能伸手扶她一把。
我只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而已。
没有可以吻她的唇没有可以搂她的手没有可以温暖她的体温没有让她幸福得象个小女孩的微笑。
尽管我爱她,爱了几百年。
日月星辰都是我的证人,远从她和我都还是巨大无比如同山丘一样的时候,远到我们还没有分开的那一年。
我们并肩而立,面向大海,任凭潮水一波一波地冲刷脚下的细沙。
她身边是我,我身边是她,我们彼此相属,天经地义。
然后是那一天。
人来了。
人抚摸着我身上的纹路惊叹,我听到他们在说什么自然的奇迹,依然以为这一切与我无关,我不过是红尘中的看客。
可她被硬生生地挖起来,移开。
人在她身上得意地描画上他们的文字,用锤凿留下道道伤痕。
我们相隔得很远,远到我终于意识到长久以来我们竟然那样接近那么幸福。
很多人来这里游玩,在我或她的身边拍照留念,我们只能默默地彼此相望。
石头没有泪水,没有声音。
“天哪……”一个女孩子捂着嘴唇惊呼。
“那块石头上的字是海角,这块是天涯,”陪她来的男孩子很得意,“天涯海角,也就只是这几分钟的路程而已。”
原来……她是海角,我是天涯。
天涯海角,对你们只是几分钟的路程而已,对我们却是那么不可超越的距离。
为了你们的天涯海角,造就了我们的海角天涯。
所以当那些疯子点燃□□时,我只能看着她。
碎裂了一半的身体,痛楚比不上那一刻的十分之一。
看着她,看着我的她,看着四分五裂的她,动弹不得。
“天涯海角”的风景再没有人来参观,海边恢复静谧,我却只能慢慢地疼痛着思念她,把岁月流逝中所有的爱恋在心中酝酿成最醇厚的一缕香。
直到阿天来这里。
第一眼看到,我就知道是她。
她的手抚过我碎裂的肢体,当时,我那么幸福。
然后我看着她蜕变为美丽忧郁的女子,常常寂寞地独坐在海边,倚靠在我的身上。虽然任何一个人看到我们都不会向着恋人的方面联想过去,我还是很激动至于窃喜。
甚至自私地想过希望她一直寂寞下去,可以陪着我,我不是人类,不会厌烦她苍老下去的容颜,只要和她在一起就好。
只要和她在一起就好。
她将要嫁给另一个叫风魂的男人。
她来到海边,喝了很多酒,醉得很妩媚。
她对着我又哭又笑,紧紧地拥抱住我,呼唤着草的名字。
也许,当她成为人类而我仍是石头的时候,就注定了这个结局。
可以给她一个怀抱的人,永远不会是我。
夜空深黑,星斗璀璨,海风带着咸咸的味道,吹动她的长发,我一直盯着她,直到启明星升起,直到东方发白,直到朝阳跳出海面,直到一个看上去还不错的男人半扶半抱地带她走。
他们相依偎着的身影渐渐变小,也许有一天,她会想起这里,和这块她曾经依靠过的石头,她会和她膝下的孩子们絮絮地讲述一些这里的故事,她的孩子们会兴奋地听天真地问,却不会知道,曾经有一块石头,那样认真地爱过他们面前的老人。
早晨的露水在我的表面凝结掉落,好似成排的泪水滑下不语,谢谢,我很想对露水这么说。
石头没有泪水,没有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