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雪飞赶到家里，正看到苏妈急匆匆从楼上跑下来。看到程雪飞，苏妈终于松了一口气，而后紧张说道：“太太，你快去劝劝少爷啊，他正收拾东西说要离开这个家呢。”
正说着，云孟寒提着行李出现在楼梯上。他目光依旧涣散，却带着几分漠然。程雪飞隔着楼梯望着他，却又不知道究竟说什么才好。
云孟寒看了程雪飞一眼，然后快步下楼走向门口。
“等等，”程雪飞终于开了口，“妈能和你说几句话吗？”
云孟寒没有说话。程雪飞示意苏妈回避一下。当苏妈退下后，偌大的房间只剩下了这所谓的母子二人。从没有一刻，屋子像今天这般空荡。
“孟寒，我知道你现在恨我，”程雪飞转过身看着儿子的背影，声音变得哽咽，“但是，我已经失去了林扣扣，不能再失去你了呀。”
云孟寒转身，看着已经瞬间苍老了的程雪飞：“你觉得，你还有什么资格去提扣扣呢？”
程雪飞的眼泪流下来：“对，你说得对，我不配再去提扣扣。我知道你现在怎么看我，为了身外之物抛弃自己的女儿，绝情绝义，不是一个好母亲。”
云孟寒充满了痛苦：“你告诉我，我真的是一个无名无姓被人抛弃的孩子吗？”
程雪飞走到儿子身后：“你是我买来的孩子，当我看到你第一眼，我就很喜欢你。那时候我就想，一定要像对待自己亲生孩子一样去疼爱你。”
云孟寒脸上掠过一丝冷笑：“亲生孩子？你对待自己的孩子，也不过如此。妈，我突然觉得你很可怕，我从不知道，你是一个为了名利地位可以放弃一切的女人。你知道吗，你对扣扣太不公平了，她的一生都被你毁了。而我，却拿走了本该属于她的一切，坐享其成云家带给我的荣耀和生活。”
“不，”程雪飞喊道，“我从没有想会过抛弃她的！当年，我把她留给了我妹妹抚养，我以为，我仍然可以去尽母亲的责任，以后依然可以对她好。没想到天意弄人，等她五岁的时候，我忍不住想见见她，却害她和我妹妹在坐飞机途中出了事。”
云孟寒低下头。
“所以，当我在福利院见到雨姗，见到她脖子上戴的那根项链的时候，我整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我觉得，这是上天对我莫大的恩赐。孟寒，在我失去扣扣的那几年，我从没有睡过一个踏实的觉，我每天都在噩梦中惊醒。所以当我看到姗姗，当姗姗说项链是她的，我就马上把她带回来了，可是，呵呵，”程雪飞摇摇头，“我没想到，我错过了我的女儿，错带走了姗姗。”
“所以，当你知道姗姗和你并没有任何关系的时候，你就对她越来越冷淡了？”
“对，”程雪飞使劲点头，“我承认，我这样做很自私。可是，当我一想到她用一个谎言，使我错过了我自己的孩子，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恨。我也恨自己，恨自己一时贪心，一时要强，非要把云家的东西抢过来，结果却失去了一个母亲真正的快乐。”程雪飞说到后面，已经泣不成声了。
云孟寒看着伤心欲绝的程雪飞：“这么说，是我和雨姗两个人，瓜分了属于扣扣的一切，取代了她的人生？”
“对不起，”程雪飞将头低下，“扣扣没了，当我知道她是我女儿的时候，她却消失了，孟寒，你不知道我现在心里有多么难过，是我做的孽啊，都是我，我害死了自己的女儿！”
云孟寒不知道应不应该上前安慰一下程雪飞，他站在原地，欲言又止：“妈，你多保重，我走了。”
“别走！”程雪飞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孟寒，求求你别离开妈妈，求求你！”
云孟寒将她的手轻轻放下来，他看着做了他二十五年的母亲，眼睛里慢慢溢出眼泪：“妈，扣扣没了，我却还在这里继续占有着她的一切，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大门的把手似乎有着千斤重，云孟寒握住门把，打开门的瞬间，阳光照得刺眼，心像寒风呼啸的旷野，变得如此空空荡荡。二十五的时光被狠狠甩在身后，这一刻，他只想逃离，这错位的荒唐的人生和命运。
程雪飞站在原地，偌大的屋子终于只剩下了自己。就像曾经噩梦中那样，天地茫茫无际，永远都是孤身一人。身子像漂浮的扁舟，摇摇晃晃，她注定陷入漫长无边的孤独里。
环顾四周，华美的家早已是空城。程雪飞终于蹲下身去，哭了起来。
此时云瞳的家里，也正爆发着家庭大战。
姚枫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基本摔光了，云瞳在一边眼睛都哭肿了。云锦腾阻拦不住，只能看着姚枫拿着东西发泄，默默叹气。
“云锦腾，你他-妈不得好死你！我姚枫这辈子哪里对不住你，你要这样打我的脸，你怎么不直接掐死我算了！我不想活了啊！”说着，一套茶杯又砸得满地碎片。
“你安静一下，听我解释行不行？”云锦腾无奈极了。
“解释？解释什么啊？儿子都出来了，你现在才跟我解释。云锦腾，我嫁给你，福没享到一点，却还要让你这么欺负，你还是不是人！你个畜生！”姚枫咬牙切齿。
“妈，你别生气了，求求你了。”云瞳抹着眼泪劝道。
“我，”云锦腾走上前去，“这都是结婚以前的事情啊，我婚后也没做对不起你的事啊，你就别再难为我了！我已经够烦的了。”
“什么？”姚枫停止了砸东西，跳到云锦腾眼皮底下：“你是说，你和我结婚前就做下这么不干不净的事情了？你和哪个婊-子做下的野种，今天要让我来受！”
“你说话放干净点！”一个声音突然冷冷传过来。
三人向声音望去，韩零正怒目望着姚枫。
“呵，”姚枫走过去，“谁让你来我家的？你以为你是谁啊，这里是你来的地方吗？你给我滚出去！”姚枫指指大门。
韩零笑了笑，他慢慢走进来：“我为什么不能来？这是我父亲的家，我不能来吗？”
“能来，孩子，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云锦腾连忙点头。
姚枫满脸怒色看着云锦腾：“你，真不要脸！”
韩零走到姚枫面前：“还有，麻烦你说话注意点，什么婊-子，什么野种，你要再这么说一句，我保证让你好看！”
“你倒威胁上我了！”姚枫指着韩零的鼻子，“这里是我的家，你最好给我马上滚！”
“姚枫你闭嘴！”云锦腾走过去，“他是我儿子，既然现在一切都挑明了，以后他就是我们家的人了。”
姚枫不敢相信地看看丈夫，又看看韩零，对着云瞳哭道：“女儿，你听到没，我们现在倒成了这个家的外人了，你爸爸他容不下我们了，他眼里只有他这个野儿子，云瞳，我们走，我们走！”说着上前拉住云瞳就要出家门。
“妈，”云瞳甩开姚枫的手，“家里够乱的了，咱们就先别吵了。不管你怎么生气，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办法啊。”说完，又走到韩零身边：“杜小衡，她好歹是我妈，麻烦你对她也要有最起码的尊重，现在我们家一团糟，这里暂时还不欢迎你，你就不能先离开吗？”
韩零看一眼云瞳，嘴角闪过一丝冷笑：“云瞳，现在云家的一切都是我的，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我今天来，是想和爸爸商量一下，关于云氏集团易主的事情，爸，您不会也想赶我走吧？”
云锦腾脸上全是爱意：“当然不会，爸爸巴不得你留下来。这样，小衡，我让佣人给你打扫房间，你先上楼休息一下，我处理完楼下的事，就上去找你。”
韩零点点头，目不斜视地走上楼去。
姚枫看着韩零的背影，又气又恨，她再看看丈夫：“云锦腾，你背叛我不说，还把他弄到家里来，你是成心想气死我是不是？”
晚上，韩零和云锦腾在书房里商议明天要在公司宣布的事情。云锦腾是希望将整件事情说清楚，这样程雪飞也就不会再有什么其他的企图了，但是韩零却不同意。
韩零劝道：“爸，我觉得这是家庭内部的事情，还是不要让外界知道比较好，到时候会说得很难听的。”
云锦腾点点头表示认可：“小衡，你说得对。但是，你以为不宣布，外面就会不议论吗？与其猜测得种种难堪，不如把事情说清楚，反正爸爸已经决定一定要把你认回来了。”
“我想，以云孟寒的个性，一定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再纠缠的，而且程雪飞现在正陷在林扣扣的死亡带来的痛苦里，也不会对我们的做法再做干涉，所以，还是别把事情都宣布出去吧。”韩零说完，眼睛看向窗外的夜色，似乎心里并不是很开心。
云锦腾想了想，终于说道：“好吧，反正属于你的东西，爸爸一定会帮你维护好的。”
韩零笑了笑，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了，爸，我想，还是让谢雨姗继续做她的设计组组长。”
云锦腾皱了皱眉：“虽然这次是雨姗告诉我真相，你才能要回属于你的东西，但是一个女人，能把抚养自己十几年的养母出卖，这种人你还敢用吗？”
韩零却有自己的理由：“不是和慕尔公司的合作已经开始了吗，现在那些婚纱样品都在她那里，而且她对设计组是最了解最熟悉的，我想，现在还是应该利用好她的。”
门响了几声，云瞳推门走进来。
云锦腾对韩零说道：“就按你说得办，小衡，你先回房间休息，我有话对云瞳说。”
韩零点点头，走到云瞳身边时，看了云瞳一眼，好像想说什么，但还是径自出去了。
云瞳端着杯茶走过来。云锦腾问道：“你妈还生我的气吗？”
云瞳笑了笑，但这笑容是那么疲惫和勉强：“生气有什么用，事情已经这样了，她吃了片安定，现在休息了。”
云锦腾拍拍女儿的手：“云瞳，爸爸一直欠你一个解释，所以，我现在想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说着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张相片，递给云瞳。
那是一张有点发黄的旧照片，上面的女子还很年轻，笑容温婉，因为清秀所以显得很有灵气。“这是…..”云瞳不解问道。
“这是小衡的母亲，”云锦腾深深叹口气。
“小衡的妈妈很美，“云瞳看着照片说道。
云锦腾站起来走到窗前，窗外夜色深沉，整个书房都是安安静静的，一盏台灯正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云锦腾仿佛回到了记忆里。
“小衡的母亲叫杜若心，是个很有才华的婚纱设计师。其实，是爸爸辜负了她，害了她一辈子。我和你妈结婚之前，就和若心在一起了。后来，因为你大伯，也就是我的哥哥，违背你爷爷的意思娶了一无所有的程雪飞，所以被你爷爷剥夺回了云氏集团的管理权。也就是那时候，我有了贪心的念头。当时你妈妈的家族势力很大，又是你爷爷希望我们两家联姻，所以我就想，只要顺了你爷爷的意思，娶了她，就能拿到咱们云家的管理权了。”云锦腾慢慢回忆道。
云瞳忍不住打断：“爸爸，你是说，你是因为妈妈这些身外之物才和她结婚的？”
云锦腾看了云瞳一眼，终于颇有愧疚之色地点点头：“当时我对若心承诺，只要一切稳定了，只要我拿到云家的家产，我就会和你妈离婚，就会娶她。而当时，她也怀孕了。后来我就和你妈妈结婚了，而若心也生下了杜小衡。若心其实很聪明，她怕我有一天反悔，会抛弃她，就把儿子藏起来了，告诉我只有我给儿子名分那一天，才会让我见到他。可是云瞳，”说到这里，云锦腾再次看看女儿，这目光里带着眷恋和心疼，“爸爸不是那么绝情的人，娶了你妈妈，后来又有了你，我看着刚出生的你，真的做不到抛弃你们啊。而且你妈也是个好妻子，我怎么能拿她的一辈子当儿戏呢？你们都是我最亲的人呵，所以后来，我就越来越割舍不下你们了，也就不想离婚了。而若心，却一直傻傻等我，这一等，等了十多年，而我也就十多年没再见过杜小衡一眼。后来，若心死了，我一直活在一种内疚和自责里，除了过好咱们这个家，我也一直在努力寻找小衡。”
云锦腾说到这里的时候，云瞳已经哭了。
“云瞳，这些都是爸爸的错，爸爸的一时贪心，差点耽误了两个女人。因为你爷爷的那份遗嘱，你是女孩，咱们也没有拿到云氏的继承权。当时我就在想，这一定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是我应得的报应。所以后来，我对公司的事情也就不上心了，只一心想把咱们的日子过好，好好对你和你妈。”云锦腾说着拍拍女儿的肩膀。
“爸，”云瞳默默流着泪。
“但是，爸爸心里也一时一刻都放不下那个在外面的孩子呵。总是会想他过得好不好，快乐不快乐。所以，爸爸现在找到小衡，一定要好好地补偿他，他长这么大，活得实在是很辛苦的。爸爸看到他送外卖下班，满身都是汗的时候，心里难过得要死。所以云瞳，别恨爸爸好吗？在我心里，你和你妈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云瞳抱着云锦腾，一直摇头：“爸，我一直都没恨你，只是之前喜欢过杜小衡，所以才特别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也许，我对他的那份想接近的欲望，就是一种冥冥之中的亲情使然吧。你放心，我会好好劝妈妈的。”
云锦腾看看懂事的云瞳，将她搂在怀里。
韩零并没有回房间休息，而是走到了外面。
秋天的夜真的开始凉了，韩零慢慢走在路上，心里觉得分外的空荡。他快乐吗？不，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都被抽走了，又被其他东西填得满满。
过去，他一心想拿到属于自己的东西，一心想取代云孟寒的位置，是因为林扣扣。那天夜晚，当他看到车里云孟寒和林扣扣的亲吻，心像被刺痛了一样，整个夏天都变得无比寒冷。而现在，扣扣不在了，即使她还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那也只能是亲人。他深深地憎恨这种转变，多像被开了一个巨大荒唐的玩笑，他曾经所有的努力，原来都是一场错位的幻觉。
现在这些都不是自己最想要的，而他曾经那些单纯无辜的日子，却真的走远了。杜小衡想着这些，抬头才发现他竟然走到了自己原来的家门前。
韩零刚想走上前，却看到门前坐着一个身影。一样的单薄和孤独，夜凉如水，侵透内心。
云孟寒正坐在那里，旁边是自己的行李。好像只要守下去，想见的人就一定回来到。
这一段时间，他坐在那里，想着和扣扣认识的分分秒秒，从童年的小扣子开始，到现在的彼此相关，原来他们在那么多年前就已经认识了。
可惜呵，人与人真的了解彼此的时候，总是在失去以后。
韩零走过去，将门打开，云孟寒有点惊讶地看着韩零，韩零说了句：“进来坐坐吧。”
他们从来没有像今夜这样接近，也从来没有像今夜这样孤独。
“你真的要离开那个家？”韩零问道。
云孟寒点点头：“我现在不可能再在那里待下去的。”
韩零笑笑：“云孟寒，你觉不觉得像一场梦？好像自从扣扣不在了，一切都变了。”
云孟寒抬头望望天空，星子很少，光芒微微：“的确像一场梦。从扣扣在门前吻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一直在梦里，到现在都无法醒来。”
韩零走到他身边：“那只是她让你死心的一个小骗局。还好，扣扣一直都没有喜欢过我，没有接受过我，否则，这真成了天底下最大的一个笑话。”
云孟寒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对不起，还有我，拿走了属于你的位置。”
韩零拍拍他的肩膀：“你以为我会稀罕这些东西吗？我们的人生都是上一辈人改变的结果，他们轻易的一个决定，就把我们全毁了。”
云孟寒看看韩零：“我不仅占了属于你的位置，还拿走了扣扣的人生，你不知道这种抢夺别人幸福的痛苦，让我有多难受。”
韩零看看云孟寒：“你放心，你没有拿走我的东西，因为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等我完成了自己的事，我就把这些再还给你。我也应该为我的罪过付出代价的。”
云孟寒显然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刚想问，韩零却把一把钥匙放到云孟寒手里，然后走了出去：“如果没有地方，可以先住在这里，毕竟这里，还有扣扣的一点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