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病,啸言又瘦了些,友道甚是轻松将他背起。
腿因长而看上去更为细弱,虽然长裤掩去了难堪,却抹不去他眼里淡淡的忧愁。
哥哥和云箐都去忙着办理出院手续,啸言静静坐在轮椅上,望着窗外那茂密的树枝。这是一个多么生机盎然的夏天啊!!!
是他最熟悉的故乡的夏天!然而,在这最熟悉的环境里,他最生疏的,却是自己的腿!已经忘了如何走路~~~也忘了如何站起~~~~更记不起那登山时的豪迈情怀!!
太可笑了!原本以为一切都能应付,不过就是走不来路而已,谁想,竟是让云箐瞧见了自己最惨的情状!他不求能照顾心爱的人一生一世,但也绝不愿意反过来要人翻身端尿!难道下半辈子,都将在别人的伺候中度过?!
当云箐细心为他清洗下身的时候,这感觉,甚至比裴慧做这些事情时的感受更为痛苦!云箐,见到了他如此不堪的身躯,甚至自己作为男人的尊严也……
他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还能如往昔般淡然处之!
这时友道先进了来。
“啸言,这些是开的药……”
啸言收回望窗的眼神,回身摇着轮椅到友道身边,接过,装作若无其事:
“嗯,以后定得定时定量服用才是!”
友道瞧了半天,也不敢叹口气,只是缓缓道:
“医生说了,你这种情况,还需进行复健……”
“好啊!”啸言很快答道。
友道猜不透他的心情,只得接着说:
“那好,我再去问问医生,定点复健需要办理什么个手续……”
又只剩下自己一人,落寞再度爬上他的脸庞,只是聒噪也随时跟进……
云箐手上拿满了单子进来了。
走得太快,也不瞧路,都到了轮椅的踏板前,才见到了啸言。
“啊~~~~~~~~~”
她惊叫了一声,双手反复向后抡着,总算刹住了车,但手上的□□之流早已天女散花了……
落寞这个词逃之夭夭,取而代之却是对小马虎的操心。
“云箐,小心点!”
边说着,边弯下腰和云箐一起拾。
云箐拣了一半,突然停住:
“慢点……………………”她在皮包里乱翻了一阵,“呀,皮夹拉在付费处了!!”
“医院人多,快去找找!”啸言的一颗心全变成——瞎操心了~~~~为她那1万元的皮夹装着200多元而操心……
云箐于是飞速奔出去了,啸言真是拿她没有办法————她将皮包反手交给啸言,里面的东西全掉出来……
啸言额角被三条黑线占据,摇了摇头,低下身,一件一件拾起。
不一会儿,云箐回来了,看这样,皮夹没丢。
她从皮夹里取出四人的合影,晃在啸言面前:
“看吧!这是我的宝贝哦!”
“不要献宝了!还不把东西拾起来?这这…………”啸言指了指。
云箐吐吐舌头,飞速将护翼捏在手里第一个塞进自己的包里。
“谢谢。”啸言柔声道。
云箐抬起头,咧嘴就笑:
“不用谢。那么,别忘了吃药,嗯?”
“好。”啸言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设想了太多的一切,竟都没发生,这次因由停药而引起的腿部痉挛,要是换作裴慧,或者大哥,或者其他人,都必定不会如此处理,可是云箐,就这样做到了!!
啸言想,这么一病,吓到亲人是一定的,哥哥就在此后,只要在上海,必定天天敲门进来问候他,是否将当天的用药服用完毕,等等。
那么吓到云箐……也是一定的……啸言怕云箐会从此……另加相待……
谁知道,云箐只在自己出院那天叮嘱了那么一句后,再没有后续行为!
不可思议,可是却心情放松!
第一天晚上,啸言在想,云箐会否从此为他多操了心,随便借个理由,来督促自己吃药呢?他等了整整一晚。
连个风吹草动的电话都没有过……结果,他在满脑子的云箐的那天的那句话的作用下,乖乖地按时服药,再加上一个饱满的睡眠后,不得不佩服,云箐实在——太解人意了!
可是我们的云箐,却也在自己的房间里受着煎熬。
“去?不去?去?不去?”
“啊!!”她大叫一声,用力往床上跳去,“到底要不要过去看着他把药吞下去啊?!!”
思想正激烈斗争间,啸言却打来了电话:
“忘记和你说了,明天哥大的副校长来沪,我们得去接机……”
啸言似乎中气十足嘛?
云箐带着疑问睡着了,而第二天也更放心了。
因为她看见啸言亲手将药罐放进了随身携带的公文包。
果然此后,啸言再没因忘记服药而复发痉挛过。
啸言说,那时为何天天不会忘了服药,皆是因为,他天天在猜,云箐今天是否会忍不住打电话来,通知自己服药!因此,也就,间接,将用药这件事情,深深刻在了心上。
**
一会,友道也过来了:
“啸言,刚才问过医生了,医院最好的复健科教授每周一下午问诊,这样,明天就……”
“复健?”云箐问了一句。
友道抬头望了一眼云箐,神色颇为复杂,这位云箐小姐,果然还是懵懵懂懂啊!
啸言点点头:
“我们回去罢!”
车子里,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啸言见着云箐环抱住小包,靠在另一边的车门,不知想些什么,于是问:
“日程安排上,可清楚了?”
“嗯?”云箐惊起,啸言是在问自己吗?
她嗫嚅应着,其实不清楚,究竟啸言要她清楚什么?
晚上,正当她“糟蹋”着宾馆的床的时候,啸言电话却已打来:
“明天哥大的副校长来沪……”
云箐忙走到写字台前,打开记事本,忙问:
“记下了!是10点抵达的航班吗?嗯!…………明天没有安排,是否陪同他们一天呢?”
电话那头,顿了顿后,沉稳的男声慢慢道:
“以后每周一下午都不需安排行程……”
“为什么?”云箐问。
啸言输给她了。此时的啸言,真的很想,将她拎到自己房间内,再将友道请来,将友道下午询问得来的情况重复一遍:康复中心那位专家的问诊时间是每周一下午!
啸言讨厌别人太将他的残疾的放在心上,可他丝毫没有料到,有人这么不放在心上的……他到底应该是心情好,还是……?
云箐在这短暂的无语中,突然反应过来,她的脸一下涨得通红,太不像话了!!!没听友道哥说吗????这可是啸言的大事啊!
啸言是否生气了???气自己的态度这样轻慢?
云箐奔了出去。
“喂……喂…………”啸言十分惊讶,云箐这么牛,竟然摔了电话?!
门铃及时响起,阻止了啸言的乱想。
云箐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记事本。
“对不起……我忘了……我——真笨!”
云箐自责道。
啸言见她懊恼模样,别提有多可爱,她一早盘起的女强人式的发髻披散下来,慵慵懒懒,连头发都能勾引人……可她兀自不觉,犹独自站在那里,做个磕头虫般,道歉。
啸言笑了,眼睛闪动着光芒。
云箐一抬头,不由又迷上了这漆黑的双眸。
啸言道:
“云箐,做好助手,抑或将来做秘书也好,开发市场也好,专攻金融也好,讲的就是一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重要的就是如何从纷繁的信息中挑出最重要的为我所用……”
“知道了,啸言哥……”啸言真好,自己长进了很多!云箐暗暗高兴着。
啸言本想再叮嘱几句,这丫头,这阵势,将来如果踏上真正的工作岗位,实在难以令人放心……可是,一见到云箐一会板脸一会笑的,也就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
云箐低头看着啸言,眼神不觉游移到他的双腿,发了会呆。
突然又回过神,举起本子,一边写,一边念道:
“啸言哥,你看这样对吗?今后若是与别人敲行程的时间,周一下午是不排的……”
啸言点点头,见她未有止住话题的意思,便示意继续往下说。
云箐道:
“将来开学了,如果有固定的授课时间,这样的情况也需考虑在内,都是不安排接待的~~~~每年重大的研讨会、节日庆典等时间节点的特别安排,也需考虑在内~~~~还有,还有,特殊情况下,有些重要的约会是必定要安排的,那么那些固定的日程也可根据需要灵活安排……啸言哥,你说,我这样想,对吗?”
她越说越兴奋,叽里呱啦的,好似很有些小得意。
云箐掌握到一些窍坎了。
身为大秘必须要掌握的井井有条的功夫,云箐逐渐在靠拢了!
啸言双手握在胸前,点头道:
“就是这样。孺子可教呀!”
云箐十分高兴,啸言这么些天来,还是第一次夸奖自己吧,她一兴奋,便挨着啸言身边的床坐下来:
“啸言,我比昨天,又进步些了咯?”
啸言终于伸出右手,轻抚她的脸庞:
“丫头,别得意的太早啊!”
云箐顿觉脸烧了起来,待得啸言抽回自己的手,她便将记事本紧紧贴在脸上——降温。
“那~~~~~晚安……”
啸言看着云箐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自己的房间,左手紧捏住右手,长久,暗哑道:
“怎会……”
刚才云箐逐渐知道了该如何做好助手这个工作后说了那些话语,实在让啸言欣慰不已,云箐果然冰雪聪明,一点即透,那时他已忍不住伸手想去抚摸她的脸蛋,刚一伸出却发现——自己坐着,这一伸手的距离,竟是如此遥远!不仅是实际的距离,更是——残疾人和正常人的距离!!
慌忙中,双手急忙抱在胸前,这才化解这不切实际的幻想,却万没料到,云箐会坐下,更猜不透的是,自己的手,竟终于还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上了她的脸了!!
**
复健平淡如水。
唯一不同的是,云箐在一旁,啸言已坦然。
唯一没有解开的心结是,啸言尽管已坦然,始终认为,他与她的关系,最多只是——很好很好的好朋友……即使再进一步,也只是——最好最好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