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进花园,第三节晚修的上课铃声叮叮叮的响了起来。许蔚蓝更紧张了,心里思考着万一撞到学生该怎么办?!
莫不如先打草惊蛇吧!许蔚蓝这样想着,大声的咳了起来,一边把脚步也踩的咚咚响。
咳了几声觉得有点不妥,又开始大声的念李清照的词:“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归舟,误入藕花深处”。正背着,一只青蛙忽然跳出来,许蔚蓝没有防备,吓的一声尖叫,手里的登记本也掉在地上。她一边弯腰去捡,一边继续念着,“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就在许蔚蓝弯腰的瞬间,几个人快速从她身前跑过,就连她刚捡到手的登记本也被经过的人再次撞掉了。
“啊,还真的有学生啊!”许蔚蓝慌慌张张的把登记本捡起来,一边头也不回的朝教学楼走,一边提高了嗓门,“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归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她用登记本遮着头,勾着腰,任凭学生匆匆经过她,却一下也不敢抬头看。后来干脆站在那里不动,等着脚步声和低低的窃笑声都没有了,她才抬起头,长出了一口气。
“嗨嗨嗨,哪有你这样的!你这不是故意给学生提醒吗?!还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我看你是故意惊起鸳鸯无数!”惊魂甫定间,欧阳志出现在花园门口。
许蔚蓝尴尬的笑笑,其实想想也怪不了学生。个个都青春年少,正是对异性充满好奇的阶段,少男少女互相吸引也是正常。
“为什么不把花园加道门啊?”她问欧阳志。
“为什么要加门?加了门他们就更没地方去了。”欧阳志笑笑道。
“啊!那为什么还要来巡视啊?”许蔚蓝有些不解。
“巡视嘛,就是提个醒。提醒孩子们,别忘了正事儿。其实,他们都知道,只是有时难免缠绵的久一点!”欧阳志意味深长的说。
“感情这事儿,在他们这个年纪,越是禁,就越来劲。俗话说,抽到断水水更流嘛!”欧阳志继续说道。
许蔚蓝的中学时代过的非常简单,从来都不注意身边人和事的她,更加没有关注过男女生间的那些暧昧小事儿。也不光是中学时代,从12岁开始,她的生活就已经是家、学校、画室、家这样的单调线路了。坐在教室的时候,她连午餐都省了。在她看来,去食堂是浪费时间,远不如去画室有意思。她也不喜欢食堂里的人来人往,更不喜欢食堂里的油烟味和嘈杂声。几乎每一个中午,她都是独自一人坐在画室里,啃一包早上从家里带出来的面包,然后开始画画,直到下午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声响起。她不是住宿生,女孩儿宿舍里的那些闺房秘事儿她也不知道。在教室里,她独自坐在角落里,班级内的诸多八卦,她也不沾边。
“你看你,你看你,你就是个大花痴,哦,不不不,是画痴!”欧阳志看许蔚蓝发呆,打趣道,“你该补补课,哈哈哈!走吧,还有一节课的时间,我们去画室。聊聊后面的安排,有几个学生需要你帮忙辅导一下!”两人一前一后朝画室走去。
画室里很安静,雷彻像雕塑一样坐在模特台上,教室里只有学生们运笔时发出的沙沙声。
“考前模拟吗?”许蔚蓝低声问欧阳志。
“对!每天晚上按程序来一套。练一下心态!他们技术都还可以了!都已经训练了很多年了!”欧阳志点点头。
“他不用上晚修吗?”许蔚蓝指指雷彻。
“不用!他高中的课程都已经修完了。现在是来体验高中生活。”欧阳志道,“这家伙,是个超级大学霸!有故事,你以后可以多了解!”
灯光下,雷彻的汗从脑门上淌下来。许蔚蓝走上去想递给他一张纸巾,被欧阳志摆摆手制止了。许蔚蓝这才注意到雷彻没有穿上衣,肩背上也是沁出的汗珠。房间里开了空调,并不热,他怎么这么多汗。
“他在冥想!”欧阳志看到许蔚蓝疑惑,低声道。“估计是触到痛点了!”
“哦!”许蔚蓝并不了解冥想,心里更加疑惑。
“以后你慢慢会知道!”欧阳志道。
欧阳志把许蔚蓝带到准备室,交待了高一和高二需要辅导的学生名单。欧阳志自己兼德育处主任,又要搞美术生高三备考,许蔚蓝一来,一下子把他解放出来了。
许蔚蓝看了一下名单,辅导名单里并没有雷彻的名字。
“怎么没有雷彻,他不也是美术生吗?”她疑惑的问道。
“哦,他不需要辅导。美院的考试他都通过了,虽然不是正规考试,但是几个教授已经肯定了他的水平!”欧阳志道。
“啊!”许蔚蓝更加疑惑。
“嗨,三言两语也说不完。以后慢慢跟你讲吧!我现在要去一下高三那边看看,待会儿高一高二放学了,高三还要延长一个小时,11点下课。你先回去吧!”欧阳志拿过晚修登记本,匆匆离去。
许蔚蓝站在画室门外的走廊里望向一动不动的雷彻,他真的像一樽雕塑,一尊正在思考的活雕塑。
许蔚蓝站在走廊里没有离开,她想等放学和雷彻一起走。她对他有些好奇,他的身上充满了未知的谜团,她想了解他。
下课铃终于响了。雷彻穿好衣服走出画室,看到许蔚蓝站在走廊,点点头,笑一下。
“许老师好!您在等我么?”他走上来问。
许蔚蓝点点头,“一起下楼吧!你住宿么?”
“我住学校的,但是今天要回家。我妈给我安排了生日会!”雷彻道。
“哦,是啊,今天是你生日呢!”许蔚蓝笑笑,“生日快乐,一起下楼吧!”
两人一起朝楼下走。许蔚蓝忽然开始后悔,平常话就很少的她,这会儿竟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许老师,我们其实以前见过,嗯,至少两次!”雷彻打破沉默。
“啊!是吗?”许蔚蓝有些吃惊,她停下来仔细看雷彻的脸。走廊里的光线不是特别亮,但辨析一张脸还是足够的。他的头发已经在军训时理成了平头,这为他白皙的脸上增添了几分刚硬,使得他更具男子气质。
见过吗?或者是发型变了?许蔚蓝对人脸的记忆不是靠容貌,而是骨骼。她看一张脸,会在瞬间透视到对方的骨骼,而不似平常人更多的是审视眉眼、鼻子、嘴巴。 除了骨骼,她更多的会关注对方的眼神。先是眼神的变化,然后牵动面部肌肉,随着肌肉群的运动,喜怒哀乐才得以呈现。
许蔚蓝在脑海里不停的提取曾经的记忆,对于她来讲,这样一张完美无瑕的脸,如果她见过,那就不可能没有印象。
看她如此认真的审视自己,雷彻笑了。 “我第一次见您,是在我9岁的时候。第二次见您,是在您的毕业画展上。因为您,个子高,还有我伯父时常提起,所以,就注意到您了!但是,您都不抬头,也不抬眼,您就根本没有注意到我!”雷彻道。
许蔚蓝尴尬的笑笑。雷彻说的是对的,她在人群中几乎都是低垂着头,她几乎不去关注任何对于她来说没有意义的陌生人。
“没有意义的陌生人”是许蔚蓝的自定义,没有见过的,接下来也不需要打招呼的,后续也不会发生关系的人就属于这个“没有意义的陌生人”。许蔚蓝的这个性格,一度让她的妈妈认为她患了自闭症,或者用现在的网络流行语叫“社恐症”。但是在许蔚蓝自己看来,她没有任何症,她只是不想,不愿意,不需要。 所以,当时的雷彻,对于她来说,是“没有意义的陌生人”。
“您的导师,是我的伯父!亲伯父!”雷彻强调到。“我每次去上课,他都会提到您!只是我们几乎没有碰到过!”
许蔚蓝猛的一惊,她并没有注意到雷彻前面的话,听他强调自己是导师的亲侄子,她才意识到,为什么自己被雷彻的眼神吸引。
“可是你,为什么姓雷?”许蔚蓝讶异道。
“我爸爸妈妈分开了,我随我妈姓。我家的孩子都随我妈姓。”雷彻解释道。
这世界要说大,真的是大,要说小也是方寸之间的距离,许蔚蓝心里感慨。她以为离开了美院,就和年这个姓氏没有多大关系了。可在这里,她却遇到了雷彻,自己导师的亲侄子,年朴的堂弟。
“年朴,年朴!”这个名字掠过许蔚蓝的心头,带来一阵刺痛,她摇晃一下,心脏的搏动又失常了。
“老师,许老师!”雷彻看她神情不对,赶紧扶住她。
“我没事儿,有些低血糖!我口袋里有糖!”许蔚蓝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放进嘴巴。甜甜的滋味涌满口腔的时候,她的眩晕感也消失了。
年氏三兄弟是岭南画界的名人,一个擅长西方油画,一个热衷国画山水,一个却独青睐现代抽象艺术。雷彻是哪一家的?许蔚蓝有些好奇。
“请教一下,你的父亲是哪一位?”许蔚蓝问。
“嗯,三弟,年木木。”雷彻答道。
年氏三兄弟排木字辈,老大年木森,老二年木林,老三年木木。年木森是许蔚蓝的导师,年朴的爸爸。许蔚蓝的心里再次掠过一缕痛,心底里某个已经几近愈合的地方,正在再次被撕扯开。
“生日快乐!HappyBirthday!雷彻!”两个人刚出教学楼,就被一群人呼啦一下子围了起来。原来是一帮女生在楼下用蜡烛围了一个心形,中间又用小彩灯扎了生日快乐的字样在等着给雷彻庆生。女生们把雷彻推到小彩灯面前,小彩灯忽然跳动起来,原来竟是一个女生将彩灯挂在张开了的手臂上。
学生们正三三两两的从教学楼出来,好事的都围过来看热闹。人越聚越多,许蔚蓝慢慢的被挤到了人群外面。
“表白表白,表白表白!”女生们拍着手跳着,大声的喊叫着。跳动起来的小彩灯扑到雷彻身上,抱住雷彻的脖子,狠狠的在雷彻脸上留下一个吻。
“哦!”人群爆发出一阵掌声和欢呼声!
“散了,快散了!快散了!”两个保安冲过来,将人群驱散。
“雷彻,我喜欢你!雷彻,我给你盖章了!你是我的!”小彩灯女生一边逃走,一边高声呐喊。
“怎么样?被感动了吧?!年轻真好啊!”欧阳志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许蔚蓝身边。
“嘘——”他长出一口气,“蓬勃的青春啊,多美好!啧啧,真是不忍心驱散他们!唉!”欧阳志一副兴犹未尽的样子。
许蔚蓝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有些呆住了。她的青春期过得平淡无奇,没有早恋,没有逃课,也没有参与过这些在她看来无聊的生日嬉闹会。这才开始三天的生活和她过去20多年的经历太不一样了,看着散去的人群,她感到一缕淡淡的伤感。
雷彻被女生们推搡着走远了,留下许蔚蓝和欧阳志站在教学楼口。
“感动了吧!我就说你妈妈的安排是最好的!你呀,就适合来高中好好补补青春课!哈哈哈哈哈!”欧阳志拍拍许蔚蓝的肩膀,打趣道。
许蔚蓝笑笑,没有说话。
这一夜,许蔚蓝失眠了。熬到后半夜还是睡不着的她,索性爬起来,支起了画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