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我和少女微妙的合作关系开始了。确切地说，就是我和她的恋爱关系。
值得纪念的第一天。
我又是从她的踩踏中醒来。我实在是有些忍无可忍了，这人绝对是有“虐待狂”的分裂人格。我对她讽刺了两句。是关于昨天在购物中心走向公园时我求助时那温顺样子的讽刺，但这似乎触碰到了少女的逆鳞。
她把拿在手中的塑料瓶朝我扔来。不幸的是，塑料瓶击中我之后弹到了桌子上，又返还到她的额头最后落回到桌上把上面的杯子打飞了。杯子里的水溅到地板上，心想着“是个十足的笨蛋”我不得不从早上就开始进行善后工作。这大概可以算作最糟糕的开始吧。
“你说目标是我们变得像恋人一样，你有什么计划吗。照这样下去，恐怕很难办到的吧。”
我一边用干毛巾擦着地毯一边说道，少女弯着腰看着我，手指抵住唇角，用感到不可思议眼神和声音问我。“咦，昨天我说的事情，你最终还是选择相信了吗？”
“信不信暂且不提。但正如你所言，我没有选择权……。而且，如果圣诞节真的因为什么差错消失了的话，那对我而言也是求之不得的。”
我边说边想起昨天和损友的那通电话。
“——暂且按那个少女说的做怎么样。感觉会出现意想不到有趣的结果哦。”
有趣的结果…..吗。确实在那家伙看来，这样子可能是相当有趣。
“你说了啥？”
“少女歪头不解的声音让我吃了一惊。我摇摇头说：“没什么”于是少女并不在意地点点头。
“你前面说的事情，老实说，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像恋人一样，我也想了很多，比如穿情侣装，一起逛街，一起看电影，但是……”
“还有不要踩人，不要扔东西。然后——”
“罪犯先生平时会和前任的学姐做什么？”
“我吗？我们……”
平时会和前辈做的事。这个问题我陷入了沉思。
“我不想知法犯法。”
“难道你们两个满脑子都是那种事情？”
“……会去，拍照”好不容易地，我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拍照…吗…..”少女以微妙的角度歪着头，重复我说的话。“为什么是拍照呢？”
“为什么….”我欲言又止，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答案。
回想起来，我和前辈的约会和一般人所说的略有不同。我想不出其他合适的词语，所以只能称之为约会，但我认为那更多的是另一种活动。
“举个例子。”
*
我最后一次和学姐一起出去是在夏天。
那天直到十点多钟，我才从被窝里爬了出来。昨晚睡得很迟，所以就算阳光晒进房间让我们醒来了好几次，我和学姐还是说着“差不多该起了吧”却完全不想起来。
结果，收拾好打开房门的时候已经快正午了。
外面虽是盛夏，天空却阴沉沉的。
“这天气真让人不爽。”
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学姐略显遗憾地说道。
“我倒是很喜欢。”
“因为你也总是阴沉沉的嘛。”她戳了戳我的脸，然后小声说道。
我们从最近的车站搭上前往与市中心相反方向的慢车。电车在地方都市之中前行，有一段时间，可以看到远方的与阴沉的天同样阴沉的深灰色的建筑群，但过了五站换乘不同路线之后视野之中的绿色就变多了。我和学姐在空空的列车上面对面坐着，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的风景。我们总是不特别决定要去的地方。
平时就不怎么说话的学姐，坐上电车之后就更加无言了。
有次我问为什么会这样，她这么答道。
“我觉得电车里是个很适合茫然沉思的地方。因为日常生活充满了模糊的焦躁感。即使一个人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即使洗完澡躺在床上，也会被一种觉得自己有什么事要做的强迫观念所束缚。但是呢，电车上就不一样。我和你在这里，没有纸笔。在这样的空间之中什么也做不了。就是说，电车是能将“什么也不做”正当化的地方。我觉得这是很贵重的。”
还在刚刚开始交往的时候，学姐也和我说过这样的话，还有些害羞地说“我好像话太多了”。
我也基本理解了她所说的话。但我想和她普通地交谈，而不是去寻求一个能积极地怠惰起来的地方。
但眯着眼睛看着流动的景色的学姐简直就像是一幅画，只是看着，我的心就会变得渐渐温暖起来。所以我想这样也好。
在电车上颠簸了一个小时左右，学姐说“就到这吧”，于是我们下了车。打开手动门，便感受到一股闷热。柏油的月台上到处都是裂隙，杂草遍生其中。是个无人车站。穿过破旧的车站，道路分成两条，学姐“这边吧”地选择了右边。我们沿着一条穿过民房之间的小路走了一会儿。然后在下一个路口左转，到了一条田间小路上。阴天下四周广阔的稻田里长满了水稻，但由于天气的原因，看上去有些褪色了。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学姐，在阴沉沉的色调中显得很是好看。我从后面拍放松警惕了的学姐。注意到快门声的她回过头来，露出有些困扰的表情，责备我说“不要拍无聊的照片”。被这样斥责之后的我只得无所事事地抚摸着熟悉的相机。
学姐说过喜欢我拍的照片。我拍照既没技术也没品味，有趣程度也不够。这个我自己也是知道的。所以我不觉得学姐的喜欢是真心话，但能被她那么说我还是很开心。
走了一个小时，我们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太阳落山，寒蝉鸣泣。我们早就穿过了田间小道，现在正走在住宅区之中。这条路上木质结构的古老建筑连绵不绝，到处都可以看到民宿的招牌。
走累了的我们在一家甜品店买了一瓶梨味汽水，然后坐在附近的长椅上。学姐一边抽烟，一边“甜品店店、白色连衣裙和烟真是奇怪的组合呢”地自嘲道。“不也挺好吗”我这样说道，结果她摇摇头。
“我呢，就算去温泉的时候，泡完澡也不喝咖啡牛奶而是啤酒。”
“是关于健康？”
“你今天真挺无趣的…..”
我本想开玩笑，但却惹恼了学姐。她把左手拿着的烟从嘴里拿开，斜眼瞪着我。然后从一下子就动弹不得的我的手中夺过汽水，喝了一口。接着就像是突发奇想似的说：“今天去找个地方过夜吧”。我呆住了，学姐她总是如此唐突。她站起身，把还没喝完的汽水还给了我。瓶口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烟草气味，哦，这是间接接吻。这种想法让我心跳加速，像个小学生一样。
结果那天我们住在了一家小小的温泉旅馆。那是温泉和饭菜并不值得大书特书的随处可见的温泉旅馆，但里面有一个24小时开放的游戏区让她很是喜欢。不大的空间里杂乱地排列着机壳，给人一种独特的感觉。我和学姐都沉浸在推币游戏当中。因为冷气的温度设得很高，我们的额头上一直流着汗。但还是不停把奖牌放进机壳里，直到深夜十二点。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傻，但我和前辈的约会总是这样的。
第二天我们起得很早，睡眼惺忪地吃了旅馆的早餐。结账的时候询问了去最近车站的路，然后两个人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在清晨的田间道路上。
上了电车，学姐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我也很困，但是忍住了。取而代之的是将焦点对准学姐的睡脸，按下快门。那还是在我和学姐分手之前的事。
然而冲洗那张照片的时候我们已经分道扬镳了。
*
“我讨厌温泉。”
在摇晃的电车中我说完之后，少女这么说。顺带一提，益友在我们出发前来到我的出租房，将那件尚未被毁坏的男款情侣卫衣拿了回来。我将少女的存在以是自己表妹为由搪塞了过去。（因为益友从未接触或了解过我的家庭状况和人际关系。）所以，现在的我和少女在外套里都有穿着那件情侣装。
“但是，散步？这个提案不错。”
电车在田园风光中前行。昨天好像下了点雪，尚未融化的雪在道路和田野的角落里零星可见。
“很冷啊。”
“也没办法啊。我受不了人多的地方。”
“说到底，有必要在这种天气勉强自己出门吗？”
“你不废话吗？”少女一脸惊讶地翻了个白眼，继续说“就算一直待在家里，我们也只会吵架的吧？”
“那倒是”我用手摸着下巴，“有点道理”
“对吧？大概我和你都是没法真心喜欢上对方的。所以，获得“没准喜欢”的错觉是很重要的。”
“哦”
“所以要去体验一些会让我俩感到开心的事情。不管是去散步还是去游乐园，都可以。一个人也能开心的事情特意两个人一起做，其目的是为了产生“是因为两个人在一起所以开心”的错觉。”
“原来如此。死马当活马医吧。”
我附和了一声以表示同意，少女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们在适当的地方下了车。
一打开门，冷风就吹来，让我瞬间就没了走路的欲望。
“我说，要不还是算了吧。太冷了。”
“真拿你没办法啊……”
少女叹了口气，突然走开。我看向她，一会儿后，她在自动贩卖机前停了下来。大概是要买喝的东西。可能是因为是热饮，她把买来的饮品夹在校服外边披着的深蓝色大衣的一旁拿了过来。把两罐里面的其中一个递给了我。是热咖啡。
我目瞪口呆，少女面无表情地捋了捋自己的头发，生硬地说：“请用这个忍耐一下”。
“……谢了。”
她突然对我这么温柔，我虽然有些困惑，但还是道了谢。真是不懂这个女孩。不过女高中生对我来说本就是未知的生物。
“……那个。”
少女出声叫我。她正站在我面前，抬头看着我。不知为何，她向我伸出了右手。我不明白她的意思，歪着头，少女不耐烦地说：“钱”。
“钱？啥钱？”
“啥个头啊。咖啡的钱。”
“啊，那个啊…..”
我心想着“不是送我的吗。”无奈地笑了。不过也是。在她眼中我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年长男子而已。能像这样待在一起，也不过是抓住了我的弱点而已。
我从钱包里取出一些零钱递给少女。少女接过之后看了看，“还差五毛，不过算了。就当便宜你了”这样得意洋洋地说完之后便朝着车站走去。我喝了一口热咖啡之后跟在后面。
好在路上只有少量的积雪没有融化，而且都被扫到了路两边，走起来并不吃力。只是因为天气很冷，所以中途休息了好几次。我只穿着那件加绒卫衣和薄外套，冻得浑身发抖。少女一边嘲笑我“真没出息”，一边也在一旁发抖。
走了两个小时之后手脚都冻僵了，实在受不了的我们走进一家经过的咖啡店。店不大不小，带桌座位里面有两个外边有一个。大概因为今天是工作日，吧台里只有一个老人。在厨房擦杯子的老板模样的中年男子看着我们，平静地说：“请随意坐”。我们坐在里面的座位上，环顾店内。不知算什么设计理念，墙上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种款式的钟。有线收音机正播放着美国流行乐二人演唱组合，卡朋特乐队， 在1970年代和1980年代初期风靡一时的《Rainy Days AndMondays》。话说，我记得以前学姐有说过喜欢这首曲子。
我点了一杯热咖啡，一杯可可和一个三明治。在等待的时候，我摆弄着随身携带的相机。无所事事的少女朝我搭话。
“罪犯先生，你的兴趣是拍照吗？”
“该说是兴趣吗。嗯……偶尔会拍一下吧。”
我把粉色的相机从皮套里面取出放在桌子上。少女向前倾身窥视。
“啊，是半画幅照相机啊。”
“嗯。我喜欢的摄影师用的这个，大概是受其影响吧。”
“这样啊。很不错啊，半画幅。样子很可爱嘛。”
“……意外。”
我总觉得那种自我意识扭曲的年轻女性会讨厌“可爱”“糟糕”“感人”之类含糊不清的概念。即使不是这样，眼前这个性格相当硬朗的少女竟然会夸什么“可爱”，这让我感到意外。
过了一会儿，点的东西端了上来。我把相机放进皮套，放回包里。喝了一口热咖啡之后，我看着啃着三明治的少女说道。
“你喜欢照相机吗？”
“！！…….”
少女吃了一惊，抬起头，然后尴尬地别开。
“……才不喜欢。不如说是讨厌。”
少女不高兴地说完，又开始吃起了三明治。看着那样的少女，我耸了耸肩。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难道都会有这么多的地雷，或不能触碰的话题吗。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我感到很尴尬，便环顾店内。于是，我注意到了一件事。多个时钟挂在那里的感觉，总觉得有种既视感，那就是时间机器。
“如果，你能从哆啦A梦的口袋里面得到一个道具，你会想要什么？”
我试着转移话题。少女“啊？”地皱起眉头，也同样环顾店内，“啊，原来如此……。无聊的妄想啊”地嗤之以鼻。然后“唔——嗯”地考虑了一会儿之后。
“空气炮吧。”
“可以打倒坏人？”
“对。我会往里面插入针，然后射向那些一直以来让我受苦的人。”
“…………”
前言撤回，并不是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而只是这个女孩特别扭曲而已。相当黑暗。
不过我想这也难怪。毕竟她在家和学校都很痛苦。是个可怜的孩子。而我却不能为她做什么。
少女咳了一声，说了句“我开玩笑的”然后别过脸去。我只能无奈地苦笑附和。
“那你呢？”
“我吗？我……”
我没想到自己提出的问题会被抛回到自己身上。我犹豫了一会儿，回答道。
“还童·时光机….吧。”
“还童时·光机？那是什么？”少女歪着头。我简单地解释说，这是一种可以暂时让灵魂回到过去的道具。
“哼——”
突然，少女露出一脸不屑，像是在看无聊事的表情。
“就这？”
她用毫无起伏的声音说着，耸耸肩。然后说着：“我已经吃饱了，剩下的你吃掉吧”地把只剩下半个三明治的盘子递给我。我一边喝着变温的咖啡，一边吃着三明治，内心里发出叹息。
可以回到过去。如果真的有这样的道具，我就可以重新开始和学姐在一起的时光。
我将再次体验和学姐在一起的日子。她冷淡的微笑，温柔的动作，还有呼唤我时柔和的声音。我将能再次触碰那样的事物。
不止一次，我大概会无数次回到过去吧。
想到这里，我忽然自嘲起来。
“我到底要在记忆里活到什么时候呢。”
想到这里，少女的轻蔑我想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出了咖啡馆，沿着县道走到车站，坐上电车。
我想着在离我家最近的车站下车的话拥挤的人群会让少女感到讨厌，便在前面的一个人较少的地方下了车，然后走路回去。虽然已经看不见雪了，但我们外出的时候这边好像下了小雨，路上到处都是水洼。我穿着靴子，而少女穿着平底鞋，为了避免踩到水坑，她走在路边石上。只看那样子就像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学生。当然这话我不会对本人说。
到公寓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我用冻僵的手打开锁走进房间，从窗帘透射进来的光变成了淡红色，笼罩在房间里。脱下平底鞋的少女说了句“用下淋浴”之后便走进了更衣室。我把夹克挂在衣架上，把相机放在架子上之后，倒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浴室那边传来淋浴的水声。刚想着在她洗完之后我也想冲个澡，但突然感到一阵疲惫，失去意识一般地一下子就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很稀奇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