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事后,波波头三步并两步地回到我们跟前,用手指向下山的路,意思是该走了。
当我们走进教学楼门口时,他嘱咐道:
“我们还是不要一起回去了,被人误会就不好了。你从侧楼梯走。”
我以为他指的是刚才那件事儿怕被人发现,便同意了。
结果我们还是迟到了,下午第一节课的授课老师是人称“活阎罗”的惹老师,光听这个姓便知道此人脾气火爆,眼中容不得半粒沙子,曾有多名学生遭到他的殴打,直到事情闹大,遭到处分后才老实起来,但即便如此,骂人与罚站的习惯还是免不了。
当我气喘吁吁地跑上楼,却看到教室的门已经关上,心中已然知道自己的下场。
我缓缓转动把手,推开门:
滋啦滋啦——
缺乏润滑的门轴在此情此景,是犹如报丧女妖般的存在。
透过门缝,看见一排排、一列列的桌椅整齐地位于它们该在的地方,就连差生们也没有谁敢趴在桌子上。
不速之客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无数双眼睛盯着我,仿佛无数条纤细的线将我像人偶般穿了起来。
呼吸是当下教室中最大的声响,我将接下来要用的空气都憋在肺里。
“滚出去!”
老师的咆哮在我心中的威力比现实的威力更甚。他说出来之后,我反而感觉好受些,不用再忍受想象所带来的忐忑。
我刚走出门,便看见波波头已经站在旁边了。他双手紧贴墙壁,斜眼想要看见教室内的情景。这一幕如果被活阎罗发现就糟糕了。
我赶紧把门关上。
“我害你迟到了,”他懊悔地摇着头,“这样子的话,仅仅是五元钱可不够啊。旷课所缺失的知识,被罚站所造成的精神损失,还有可能随之而来的……”
我捂住嘴巴,调整呼吸后悄声道:
“你为什么这么在乎钱?”
“我以为大家都喜欢钱,作为可以交换到任意商品的通用货币,用于作为补偿与报酬不是相当方便吗?”
“我是想问,明明是一件小的不得了的事,何必耿耿于怀?”
“不这样子心里不踏实。”
“我不会介意的。”
“我会介意的。”
“因为什么?”
他展开手掌捂在脸上,手指揉动眼皮,隔着一层阻挡说道:
“因为我是异类啊,和异类在一起就会被当成异类,我觉得你人还不错,那就更不应该和我有半点瓜葛。所谓的报酬、补偿,是让我的良心能好受一点的唯一方式,哪怕这对你来说微不足道。”
他抛出了一个看似十分敏感的话题,如果追问下去或许会因起反感,不过看他的状态,似乎有意想要将自己的心事坦露,如果我就这么停下来,反而显得不解风情。但顺势而为,获得他的秘密,不就意味着我们之间的关系上升到了非同寻常的高度吗?为此要做好相依为命的准备。这可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啊。
“嗯——从刚开始你的嘴巴就在蠢蠢欲动,嘟哝什么呢?”她盯着我的脸问到。
丢脸了。
当我开始思想反刍——即不断地去思考一件事儿时,会忍不住轻微动用自己的声带,仅仅是默想已经难以满足心中的执念了。
“没什么。你刚才说的异类,是什么意思?”
我又犯了一个错误,为了跳过会暴露自己毛病的提问,而展开了另一个更为致命的提问。
然而他并未因此面色凝重,这个提问对他而言不过就是“到厕所去聊”这样的程度。
等等,去男厕所还是女厕所?
“女厕所会好一点吧?会很干净”他提议到。
我连忙摆手。
“就算是为了躲老师,我也不可能进女厕所啊。”
“你说得对,你是真正的男人,当然要进男厕所。”
“那个,我实在不太懂你说的话。”
“意思就是说,我不是真正的男人,当然也不是真正的女人。”
“……”
人妖?
我想到的是那些被大量雌激素与硅胶包装出来的第三性。面前的这个人,从他的身上我看不出丝毫人工干预的痕迹,鼻子、耳朵、眼睛,还有声音都自然得挑不出瑕疵。
“不是你想那样,我不是人妖。”
这回我可没出声,是他自己猜到了。
“我是……一种暂时还没未被普及的人类。”
“……”
“我有男性的功能,也有女性的功能,但我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双性人……你蒙了没?”
我点点头。一度觉得这段毫无头绪的讲解,其实是自己尚未清醒的幻觉。
不管是人妖还是双性人,亦或是别的什么,对我而言都太过陌生了,在此之前我的生活平淡乏味,其中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元素。
他的目光凝了片刻,露出自嘲意味的笑。
“真是的,我干嘛要告诉你这些呢。明明说好不希望有联系的。”
“这说明你潜意识里有不同的想法,它被压抑住了。”
这是精神分析的说法,我为了卖弄学问,却时常忘了将它用在自己身上。
波波头将头探出厕所窗外,呼吸着窗外的空气,随之将话题调转。
“之前怀疑你,真对不起。我太紧张了,主要是担心我的朋友被人抓到把柄,我到是无所谓了。”
他的身子略微前倾,像是要鞠躬道歉的样子。
我一个没忍住,从鼻孔哼出声来。
“你笑什么?”他红着脸质问道。
“没想到你是个这样通情达理的人。”
“原来你觉得我是那种蛮横不讲理的人 。嘛,无所谓了,我已经习惯了。”
“在你身上似乎发生了许多的事。”
“那又怎样?我改变主意了,不告诉你。”
当我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他示意我打住。
“马上就要下课了,你快回去站着。被老师发现不在岗位上,有你好果子吃的。”
“那你怎么办?”
“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会被人误会的。”
“之前你也说了误会,是指什么?”
“还能有什么?就是说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你也会被认为是异类的,大家会孤立你、欺负你、诽谤你。”
他克制的情绪直观地通过幽怨的语气表现出来。
他拒绝建立关系的原因,是担心别人会受伤。
和我完全相反。
异类的话,我这样的人也算是一种吧?不过我从未遭受到像他所说的、能够称得上痛苦的委屈。所以他应该比我更加异类。
既非男人也非女人,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性别无疑是重要的身份特征,性别模糊就意味着这一身份的缺失。
当人类面对无法描述的对象时,会焦虑、会恐惧、会不顾一切地想要捏造造出任何概念来平息自己的情绪。
孤立还好,欺负与诽谤我可受不了。
保持沉默的样子确实有些难看。波波头打破了僵局。
“我要上厕所,你可以回去了。”
他关上门,我也不好在此久留。
我的注意力落到身体上,感到后腰一阵酸痛,这是长时间挺腰板的后果。我这才留意到,想要让个头显得更高的意图,从一开始便支配着我。
波波头的身高应该和我差不多,但他喜欢将重心放在一条腿上,斜着身让他看起来比我矮一些。正是因为差不多,才会竭力想分个胜负。
我在乎的是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