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麦地,是一片树林。
那是一处临近水泽的自由田,由于终年水患的威胁,当地人干脆在田里种了树。
十几年了。
曾经的幼苗已长成了参天大树,一如当年参与植树的孩子们,已从彼时的懵懂无知出落到风流倜傥、亭亭玉立。
独自一人穿行在林间的小路上,叶润秋的心就像踏碎的枯叶一样散碎凝重。
那是寒冬时节,风不是很大,树林却格外萧瑟。
灰色的枝桠伴着零星几片未曾落地的干叶,在阵阵风啸中发出凄迷的呐喊。
透过林间的间隙,叶润秋抬头远望西山的夕阳,鲜红的光亮似乎是人世间最后的光明,没人清楚明天之后是否有这么美丽的日落。
就像她隔着枯枝遥望远山的那瞬间,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明天之后是否还有这么应景的心情。
傅雨琳!
这个困扰她多年的名字,在傅雨辰驱车离开的时候,她从他的嘴里问出了有关她的一切。
也许她不该问,但她抑制不住那种冲动。
但冲动的后果是,每每从高坡经过,她总会向着那片石堆默念一声,“对不起。”
她很想将事情的原委告诉傅雨辰,但她真担心傅雨辰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
怪她?从此不理她?
这些她都可以接受,但接受不了的是一个哥哥对于妹妹的爱会转嫁为对她的恨。
爱的越深,恨就会越深!
她第一次感觉自己有些自私,自私到不敢向傅雨辰坦白当年的一切。
哪怕那个风筝是小女孩主动要求换的,而换下的那盒糖,她一直锁在床头的礼物盒里。
糖已经过期了吧?她想。
但那件事却成了永远的痛!
带着遗憾和自责,叶润秋回到家里,这是她十几年来最痛苦的一天。
她甚至想过自己就是那场事故的间接凶手!
她接受不了自己的风筝害死了那个小女孩,她也永远忘不了傅雨辰缅怀妹妹时难过的样子。
如果时光倒流,她宁愿放风筝的是她,那么可爱的小姑娘……
也许,车祸事件才是陈姨家庭变故的罪魁祸首吧!
叶润秋开始胡思乱想了,她甚至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咎到自己身上。
准确来说,是从一种死循环陷入另一种循环中去了。
晚饭时,叶润秋曾试探母亲的口风,但母亲一直闪烁其词。
她又问了父亲,父亲也总是岔开话题。
这让她有种不祥的预感,她不开心。
那天,母亲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人?别人和你乱说了什么?”
她只顾摇头。
父亲也担心地说:“你这丫头有什么事就说出来,不要老憋在心里,容易把人憋坏的。”
她依然摇头。
虽然没有得到明确的回答,但父母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整个寒假都闷闷不乐的,叶润秋脑海里总是闪过那个画面。
有时梦中也会出现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她梳着马尾辫,穿着公主裙,跑过来牵着她的手说:“姐姐,咱们一起放风筝吧。”
她每每想告诉小女孩,“不准去,高坡下危险。”
但她讲不出话,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女孩向高坡方向跑去……
那时,她会急得从梦中惊醒!
她确定是个梦,还是噩梦,但这梦却让她陷入无尽的亏欠和自责之中。
她把这件事告诉了程程,程程告诉她,“当年那事时隔太久,无法断定她放的风筝就是你的。”
但叶润秋摇了摇头,她始终迈不过那道坎。
程程洗了个苹果递过来,“今晚就住我家吧。”
说着,就啃了一口嚼在嘴里,嚼得很香,让她忍不住想吃上一口,“说到底是她自己去放的风筝,与你无关。”
叶润秋也咬了一口苹果,学着程程吃出声响,“这理我都懂。”
她捋了捋头发,叹了口气,“但是这事,却不是这么个事。”
“你这丫头就是死脑筋!”
程程将苹果一扬,与她的碰了碰,然后漫无经心地说:“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你该学我,凡事跳脱出来,心自然就开阔了。”
叶润秋往后一仰,枕着她的布娃娃,坚持说:“我现在经常梦到她。我有些害怕,但不是心虚,是心有亏欠。”
陆程程无奈叹了口气,走到桌前拿了瓶牛奶,又把吸管插上,递给她,“那只是个意外,谁也不想那种情况出现。你不必自责。”
叶润秋没有胃口,她始终释怀不了。
她承认自己有些偏执。
程程也学她躺在床上,边吸着酸奶,边开导她,“那照你的意思,生产风筝的厂家也要为这事负责了?如果没有风筝,她就不会出事了。”
叶润秋感觉她这是歪理,但真要反驳,却也说不上哪里不对,毕竟程程是按着自己的思路来的,她只说:“这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
程程侧过身,枕着胳膊盯着她说:“如果真要算的话,连那修桥造路的人也是有责任的,谁让他们没有将那高坡铲去,平白无故地为那车子侧翻创造了条件?”
见叶润秋词穷,她将脑袋贼兮兮地探过去,继续说:“尤其是那车,主要责任人咱就不提了,只是那生产车的厂家也是有罪过的。如果没有生产车,那肇事者就不会翻车,自然就没有接下来的事情了。”
“你这是什么歪理!”
叶润秋有些想笑,可也真真反驳不了,就将身子往边上挪了挪,“无论怎样,我始终觉着于傅雨琳是有愧疚的。如果当初.....”
她又开始纠结了。
“那与你无关。”
程程将她拽过来,“我说你个人是不是读书读傻了,我从没见过有人往自己身上揽责任的。”
见她沉默,程程没好气地说:“那件事和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东西是她母亲换的,风筝是她本人放的,你怎么就不明白这个理呢?”
“道理我都懂。”
叶润秋叹了口气,她也很无奈,“但是呢……”
“打住!打住哈!”
程程摆摆手,“这件事到此为止!我知道你心善,可这事千万不能让傅雨辰知道,天晓得他会联想什么。”
叶润秋点点头,心里那股绳似是捋顺了,但也好像有个死疙瘩永远紧在上面,她很不开心。
在程程的安慰和陪伴下,一夜无梦,就美美地、不事声吵地睡了个懒觉。
她似乎明白了爸妈的苦心,也许不告诉她是为了她好。
她这人爱钻牛角尖,一身优点,就独独这个坏毛病。
唉……
过年的时候,几家炮仗惊扰了昨夜的旧梦,几声锣鼓也让年也有了点别样的味道。
早上起来,叶润秋感觉无比心安。
因为释怀,也因为这房外的点点喧嚣。
包饺子、贴春联、看春晚、放鞭炮......
这是年的独属,也是辞旧迎新时对未来最美的祝福。
有人说,现在的年越来越没有年味了。
许是现在生活富足了,很多人过惯了大鱼大肉的日子,对满汉全席再没有偏爱,反倒对清粥小菜情有独钟。
叶润秋也深有同感,因为她对年最大的期盼就是——放个长假,睡个懒觉?
因此,她在对每个同学的新年祝福中,尽情倾吐了这种心声:新年到,多睡觉;新年好,要吃饱。童鞋们新年快乐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