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时后。
“我赶到那里的时候,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动静。”赛尔泽说,“唯独让我觉得诧异的是,那里的海水干净得像是净水机进行了过滤。”
“有取回水样吗?”德提斯·卡姆帕尔斯问。
“有,只是当时没有带容器,就只好用这个……”赛尔泽拿出一瓶农夫山泉放到他的面前,这瓶水除了已经被打开过以外,和刚从售货机里取出来没什么两样。
“那些捕鲸船和那条鲸鱼的残骸呢?”
“那条鲸鱼剩下的部分被人埋在了海底,几个小时前被我们带回来进行了化验,根据上面的齿痕以及海底灼烧的痕迹可以确定有龙兽在那里出现过,并且绝对是一个大家伙。捕鲸船基本被全灭,残骸都变得不像是残骸,像是刚从炼钢炉里流出来,又极速冷却形成的东西。不过有人好像是为了方便我们处理一样,也把它们收集到了一块儿,可以猜测和埋下鲸鱼的是同一个人。”
“海底还有灼烧的痕迹么?龙兽的火焰能够在海底燃烧?”德提斯有点吃惊。
“嗯,某些比较特殊的龙兽身体里有个专门的器官储存龙炎,它和一般龙兽释放的常规火焰不一样,是一种违反物理常规的力量,所以能够在海底释放。”
“没有幸存者吗?”
“有,他们在一个距离事发当场很远的一个码头上被发现,我们赶到那里的时候,他们被绑在一起,头发上的海水还在往下流,貌似把他们送过来的人刚走。那些人里面没有一个人神智是清醒的,话语完全没有参考价值。”赛尔泽说,“现在已经被我们洗过脑,交给了专门处理这些人的地方。”
“还有其他报告吗?”
“没有了。”赛尔泽起身打算离开。
“这次任务的保密级别你知道吗?”会议室里一直沉默的森突然叫住了他。
“知道。”赛尔泽回头给了他一个善意的微笑。
“那你会把这项任务报告提交给‘家族长老’吗?”森特意加重了“家族长老”这几个字。
“不会。”赛尔泽回答,“这项任务的指令你不是以提尔纳诺俱乐部的渠道发出的,换句话说,你只是以私人的名义请我帮了一个忙。”
“谢谢。”森说。
“不客气。”赛尔泽转身离开。
会议室的门关上之后,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会儿。
“你怎么看?”德提斯问。
“毫无疑问,那里肯定是‘重生墓地’的一部分。”森说,“但是英灵和亡灵是无法靠自己进出‘重生墓地’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个人是被英灵或者亡灵污染的宿主?”德提斯那苍老的眼睛注视着他,“这就是你对此保密的理由么?能告诉我到底为什么吗?”
森沉默了一会儿:“你知道,英灵一直在击杀‘重生墓地’中的亡灵,还有被亡灵污染的那些宿主。可我认为这些宿主和人类其实没有区别……就像生病的小孩和健康人一样。”
“好吧……你站在自己作为第一个被污染的宿主的立场上这样说,我就能理解了。”德提斯笑了笑说,“不过你会把自己比作小孩我还是觉得很惊奇。”
“这句话形容的是你,我觉得你是个老顽童。”
这句话说完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然后两个人又陷入了短暂地沉默。
德提斯再次紧皱眉头:“可为什么,那头龙兽来了又走呢?”
“把这头龙兽的破坏力与以前的对比,我觉得这次来的可能是达尔拉罕。以事发地点和提尔纳诺俱乐部的距离来看,如果达尔拉罕进入‘重生墓地’,短时间内并不会引起提尔纳诺俱乐部的注意。这种情况下他还是离开了的话,那就只有一种解释:‘重生墓地’这部分空间的级别很高,他不能在短时间内进入。并且,他不想让提尔纳诺俱乐部知道这个宿主。”
森起身拉开了身后的黑色窗帘,背景是广袤的海洋,平静得像是一面镜子。如果不是这次航行的路线距离事发点很近,他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和你一起出来过了。”森深吸一口气,然后看着他的老友说,“我以为你真的只想待在实验室里度过余生。”
“对我这把老骨头来说,实验室确实是提尔纳诺俱乐部里面最适合我养老的地方了。”德提斯说,“我可不像你,还是那么喜欢和那群老东西争来争去的。”
“哦,那你这次怎么从你的老乌龟壳里钻出来了?”
“你有儿子和女儿要见,我也有学生要找啊。”
“看来你很重视这个学生啊。”
“那当然,我无儿无女,学生就相当于我的孩子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森突然严肃了起来,“你找来那个赛尔泽可信吗?他不是那群老东西的族裔吗?”
“你放心,他和那些族裔不一样的……他也相当于我的学生吧?”
云端,黎明前。
赫嘉明仰靠在一把缩小版的老年椅上,长短不一的椅脚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他家所在的岛屿正漂浮在云端之间,茅草屋后面那棵蓝色的巨树像是一面苍老的旗帜,它的巨根遍布整个岛屿,颇有《天空之城》的味道。
那把椅子是赫嘉妮昨天离开家半天之后带回来的。据她的描述,这是她给一个木匠当了半天学徒工换来的。赫嘉明则推断这椅子是她趁木匠不在,把人家的材料胡乱拼凑造就的产物,被发现之后只好当了半天苦力作为赔偿,然后把这椅子带了回来。
上次的事件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赫嘉妮在这期间出去逛了大大小小几十次,每次都会带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回来把家装饰一下,比如把窗帘当成地毯,把茶几当成饭桌,把保温瓶当水杯……然后嘴巴鼻子一起喝水。赫嘉明没有管她是因为自己也是一个对外界很向往的人,只是自己每次走到那层膜前都会觉得心底有一股寒流,仿佛那只眼睛依旧挂在那里注视着他,对未知的恐惧也由那只眼睛无限放大,从而被束缚了的双脚,如果因为自己的胆怯而限制了她的自由,未免太强词夺理。而赫嘉妮敢于面对外部世界则是因为她知道,赫嘉明表面上虽然被“软禁”在了家里,但他必定会躲在某处守着自己。
赫嘉明在那把椅子上度过了一整晚,赫嘉妮一直在他的耳边给他讲述外面世界的故事,这是赫嘉妮每次回家都会做的事情,不知不觉就成了她的习惯。
“哥哥,我觉得我们和楚门很像,生活在一个虚假的世界里。”赫嘉妮很小声说,像是要掩藏语气里的失落。
“楚门是谁?”
“电影《楚门的世界》里的主角,‘电影’这个东西我上次和你说过的。”
“我记得。”
“他的生活里只有他是真的在生活,其余人都是在演员,还有很多人在场外观看着他。”
“我们和他很像吗?”
“嗯。”赫嘉妮点点头,“你和他一样,都因为害怕某些东西而不愿意走出自己生活的安全边际。”
“那你呢?”
“我讨厌外面世界的很多人,他们没有认真去生活,他们只是生活的演员。和他们说话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和他们都是空壳。”
“那你还想出去吗?”
“想,我想知道是不是也会有人在观看我们的生活,我还在外面养了很多花草,还有一些小动物,它们是真实的。还有还有,我喜欢看电影,喜欢里面的故事……”
赫嘉妮说了很多,可赫嘉明并没有理解到为什么它们是“真实”的,也没有明白为什么赫嘉妮会喜欢它们。但赫嘉妮似乎有点累了,说话的声音弱了下去。然后赫嘉明的耳边响起了均匀而缓慢的呼吸声。
这时,远方射出了今天的第一缕阳光,泛着一圈一圈的光晕,令人清醒得有点勉强。赫嘉明注视着它,觉得眼睛都睁不开,赫嘉妮却突然醒了过来,她端正坐在沙地上,嘴角微微上扬,清风撩起她耳边的发梢,稚嫩的晨曦洋洋洒洒地平铺在海面上,那一双蔚蓝色的眸子里闪烁着深邃的光,像是藏着金色的大海,赫嘉明把她的这幅表情理解为期待。
然后,阳光透过云层,一缕连着一缕,像一丝丝光流般落在他的身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温暖、平和的感觉缓缓流向四肢百骸,黏稠的睡意一下子被清爽的感觉替代,像是如梦初醒。
他忽然明白了那份期待,扭过头来地看着赫嘉妮,在那张清澈的脸上,仿佛遇见了第二道日出。
通往他心扉的大门像是被一个很震撼的东西给撞开了,他似乎理解到了赫嘉妮所说的“真实”。正如同多年前他出生时所呼喊的那样,赫嘉妮给予了他回应,那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
今天却是第二次。
那时,赫嘉明以为自己开始接纳外面的世界,直到那如同末日的一天到来之后,他才明白过来:赫嘉妮是他通向外部世界的桥梁,而他始终都没有相信过外部世界,他只是相信赫嘉妮。
“哥哥,我又想出去了。”赫嘉妮说,“我想去陪那些花花草草。”
“嗯,”赫嘉明点头说,“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