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保国看到郝连仁拿回来的钱时,嘴巴张得能同时塞下两个鸡蛋。普通村民一天只有一角二分钱的收入,郝连仁这小子一天就赚回了别人三个月的钱,怎能不叫他吃惊。不过马上提出了疑问,五块钱的本钱,怎么能一下子赚回这么多钱?郝连仁则解释到前天晚上他跟黄教授另外借了五块钱,主要是怕自己的本钱不足,就没有告诉黄保国。
于翠屏看着手上零零碎碎的票子,也连连夸奖郝连仁能干,连声说晚上要煮个鸡蛋给郝仁补补,当然黄思进也是有得吃的,而黄保国和她自己则是没有的,因为她也想把家里的鸡蛋让郝连仁拿去卖了以贴补家用。全家人在表扬郝连仁时,黄思进就坐在他们边上,自顾自地看着手上的书,好像郝连仁的事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不过郝连仁的目光却不时地看向这个比他小得多的叔。
吃完晚饭,郝连仁带着黄思进去了牛棚,每天看望一下唐教授和茅道士也是他们俩的必修课。茅道士出去吃饭回来了,还给唐教授带回了一只鸡腿。唐教授也刚吃完。看了他们两人,郝连仁和黄思进就分开了,郝连仁跟着茅道士到场上打拳,黄思进则和唐教授呆在牛棚里学习俄语和英语。
两对人差不多时间都结束了自己的学习,道士便自己回房间打坐去了。郝连仁则到唐教授的房间,一起跟着学。学完,郝连仁就按黄思进来时的交代,跟唐教授汇报了自己收鸡蛋卖鸡蛋的事情,听说十三岁的郝连仁就开始做意,不由得黄教授感叹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呀!
不过听到郝连仁赚了三块钱,黄教授并像黄保国那样惊喜,反而陷入了深思。
“连仁呀,你能想到赚钱很不错,不过现在国家是计划经济,个人是不能做生意的,你今天赚的钱不起眼,没人在意,如果有人发现你赚到钱了,肯定会有人举报你,到时一个投机倒把罪下来,你该怎么办?”
郝连仁从未想过,自己卖个鸡蛋还可能犯罪,立马有点不知道所措了。
“连仁,我看你学习还不错的,考上初中没什么问题,现在放假,你可以再把基础加强一下,暂时就不要去做生意吧。”
“先生,那你说我街上也有卖鸡蛋的,为什么他们就不怕犯什么投机倒把罪?”郝连仁有点疑惑。
“他们本身就是农民,自产自销国家是允许的,你从别人那里收购再加价卖出去,这就属于投机倒把了。本来商人就是靠价格差来赚取利润,这是很普通的市场行为,但现在……”唐教授叹了口气,没有接着往下说。
“先生,那你说会一直这样吗?”郝连仁还有些期待,他现在一心想通过努力赚钱,希望国家马上就能放开。
“一定不会的,长期的计划经济会制约商品经济的发展,但商品经济发展是市场的基本规律,国家肯定会考虑利弊,终究会慢慢地转向市场经济,只有市场经济发展了,才能给国家经济带来活力,才能让大家富裕起来。”唐教授说得很坚定。
“先生,路德维希·艾哈德在他的《大众福利》中讲过,垄断是阻碍市场经济的最大阻力,而现在这种情况,是不是国家垄断了所有的资源?短时间的国家垄断,是可以保证人民的生活,但垄断会压制竞争,也会慢慢地让经济失去活力,以后国家肯定会修正的。”
黄思进的话把唐教授吓了一跳,这小子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什么时候看了自己放在包里的《大众福利》,还能说出这样的道理!这小子已经能把全英文的著作读下来了?他才七岁呀!正常七岁的孩子还在尿尿和泥玩呢。难道这小子真是个异数?
“你们俩还是先要好好学习,思进呀,你只要认真学习,以后的成就一定不可限量!”唐教授不由摇头,不是因为黄思进说的有问题,而是感到自己对经济学的理解可能要比不上这小子了,同时也非常欣慰,哪个老师看到有出息的学生能不开心的呀,毕竟那是自己教出来的学生。
郝连仁有点听不懂他们的谈话,只在一边默默地听着。
回去的路上,郝连仁问:“叔,你说怎么办,刚做了一天,就不能再做了吗?一天就能赚到三块钱呀!”郝连仁很是不舍。三块钱,可以买到六斤多的猪肉的,当然要用肉票去买。
“可以做,你回去就和我爸爸说,让村里给你开个证明,你没有田,年龄小,没有收入,只能做点买卖来养活自己。如果不行,就让乡里再出证明。虽然现在对做生意管得很严,也总不能把饿死不是。”
“真的吗?”郝连仁一下子来了精神,这不是一天赚三块钱的事,他是觉得赚钱说明了自己的能力,当然想要急切地证明自己。
黄思进他们走后,唐教授并没有像平时一样上床看书,反复在房间走了几趟,掀开自己的门帘,走进了茅道士的房间。
“道士,你说你会看相,你看黄思进这小子到底是不是个妖孽?”唐教授也没寒暄,开门见山的问道。
茅道士抬头看看了唐教授,突然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老九,怎么了,你现在相信我说的话了,不说我装神弄鬼了?”道士并没有回答唐教授的话。”
“你不要拐弯抹角了,直接告诉我,我信你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小孩,才七岁呀!七岁的孩子懂点英文我能理解,可这小子不但懂,还把我的英文书看完了,不光是看完了,还能说出个道道来。这书就是我在大学里讲一个学期,能懂的人也不超过一半!难道这小子真的是妖孽?”唐教授没理茅道士对他的讽刺,急急地问道。
“老九,说实话,这孩子我也有些看不清,刚来的时候,只觉得他特别,不是一般的面相。这两年下来,更加看不清他了。不过有一点,这小子给我俩的带来了命运的变数。你记得我说过我们三都要埋在这里了吗?现在殷妹子虽然去了,还差我们两个呢,可现在看来,好像我们俩还有能回去的希望,我算来算去,只有这小子是我们变数呀!你也不要大惊小怪的,就当平时一样对他就行了,也许他会给我们俩带来更多的惊喜。”
“你说我还能回到学校去教书?还是因为有了这小子?”唐教授突然感觉自己的智商不够用了。”
“也许吧,老九,我们的是不是能回去,就看今年了!”
道士说完不再开口,任凭唐教授怎么问也不再理他,好像生怕自己说漏了什么,唐教授也只能气哼哼地回自己房间了。
另一边黄村长家里,郝连仁正跟黄保国请求他帮助给自己打个证明,证明自己没有田,也没有家人,希望能让他自己做点买卖。黄保国思考了一下,觉得村里的证明应该没有问题,怕就怕别的村或县里的人为难,就答应第二天再去乡里找找民政上的人,帮忙给郝连仁开个证明。
第二日,郝连仁还是早早就起来了,准备走远点去其他村上收鸡蛋,于翠屏还是给他准备了两张饼,还特地在饼里加了个鸡蛋。
黄保国主持完村里的任务分配工作后,回到家里用报纸包起年前杀好的一只野鸡和一只野兔就去了乡里的民政局,他今天要请民政局的李主任帮忙把郝连仁的证明开好。找到他主任,详细地跟李主任说了郝连仁的情况,李主任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没有为难黄村长,给郝连仁开了张证明。又在看野鸡野兔的面子上,给黄村长出了个主意,让郝连仁每个月给村里上缴一块钱,这样如果以后有人追究起来,可以说郝连仁也是为村集体服务的。黄保国自然非常高兴,又说了一堆感谢的话。
郝连仁去了比较远的唐庄村,不但收到了不少的鸡蛋,有人问他收不收其他的东西,因为那里也有人在野外抓到了野鸡、獾子,自己舍不得吃,上街卖又嫌东西太少怕卖不出价钱,郝连仁便一并收了。卖东西的人不但没有跟他要高价,反而感谢他能把这些东西换成钱。最奇怪的是有家姓蔡的人家问他收不收碗,郝连仁说家里不缺碗,而且县城里就有卖碗的,他收了也不好卖,就回他们,等回去问问家里大人能不能收再来,人家怕他只是应付,直接拿了一只碗给他,让他带回去,说要是能值钱,让他再来收,如果不值钱,那碗就送给他了。郝连仁也没有在意,直接把碗放在了装鸡蛋的筐里。对于看到有人家里不用的书,他倒是很上心的,因为他知道他的思进叔最喜欢看各种书籍,于是看到比较完整的书,他就跟人家商量买了。这年头书是不值什么钱的,也用不了他多少本钱。
忙活了一个上午,居然收到了大约五十多斤的鸡,至于那几本书,他直接垫在了鸡蛋下面,这样还能保护鸡蛋的安全,不至于被颠簸坏了。
等他赶到县城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他就将车推到昨天卖鸡蛋的地方,从车上拿出一本书放在地上,一屁股坐下,掏出于翠屏给你准备的大饼啊了起来。毕竟走了一上午的路,肚子也饿了,还拿着唐庄村人送给他的碗到路边的人家要了一碗水。
不大会工夫,昨天没有买到鸡蛋的人,就出现在他的面前。这次送的不只有萝卜,还有白菜,大伙直夸小伙子实在。不过由于昨天已经有很多人买过了,到下午两三点的时候,车上还剩下十来斤鸡蛋。郝连仁看看周围的情况,决定换个地方再试试。
走了两三条街,看到一处人多的地方,也有乡下的人来卖自己的菜,就把小车推了过去,找了个空位置放下。还把黄教授帮他写的送鸡蛋送萝卜的招牌摆到了小车上。
不大会工夫,就来了几个人,把剩下的鸡蛋买走了。
买鸡蛋的多是家里的老人,对于免费的白菜非常感兴趣,反正又不要他多出钱,有人还觉得送得少了。不过有个戴眼镜的六十几岁的老头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因为别人都盯着白菜看的时候,他却总盯着郝连仁手放在空筐里的那只小碗看,几次欲言又止,都刚好被来买鸡蛋的人打断了。那老人倒是不着急,就这么在边上默默地等着,直到鸡蛋都卖完了,他才凑上前来问:“小哥,你这碗哪里来的呀?”他漫不经心地问。“噢,这碗是村里人送给我喝水的。”郝连仁并没有停下整理筐子的手,他要赶紧把东西收拾了好回家,回家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呢。“小哥,你这碗能借我拿去喝口水吗?”老者又问。郝连仁抬头看了老人一眼,见老人年纪大了,就自己拿上碗,到最近的一家要了碗清水端过来递给老人。老人很是诧异,他没想到这小伙子不但借给他碗,还去跟别人把水要来了才送给他。接过郝连仁的碗,老人详细端详一下,一口气喝光了碗里的水,又用手详细地在碗上抚摸,还把碗倒过来,细细地查看碗底,在碗底中心处,有个黑色的“蔡”字。
“小伙子,你这碗卖不?”老人试探着问。
“不卖,这是别人说要卖给我的,我不知道多少钱,要拿回去给我叔看看到底值不值钱的。如果不值钱,人家就送给我了,要是值钱,我还得还给人家的。怎么了,爷爷,您家里缺碗?”郝连仁憨憨地问。
老人惊愕了一下,马上露出了满脸的微笑。“小伙子,你人不错,不但自己去要水给我喝,还不贪人家的便宜,是个好孩子!如果不是这样,我就不准备跟你说了,你这个碗很值钱的,要是人家肯卖给你,你拿来卖给我如何呀?我一个碗给你二十块钱!”
“二十块钱?这么多钱呀!这不就是个吃饭用的碗吗?”郝连仁怎么想不到别人送给自己的碗值这么多钱。
“你这碗可不是用来吃饭的,”老人又笑了,“不过你说的也没错吧,碗就是吃饭用的,只不过你这只碗年头久了,现在找不到了,所以就值钱了,怎么样,二十块钱卖给我吧?”老人循循善诱地说。
“爷爷,我今天要把碗带回去给我叔看了,你要是真想要,我问过我叔后,明天还来这里卖鸡蛋,到时你来找我。天不早,我要回去了。”
老人恋恋不舍地把碗递给了郝连仁,好像丢了心爱的宝贝。郝连仁接过碗放进了筐里,又拿了几本收来的书,把碗围在中间,推着小车就往家的方向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