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同学有什么条件,可以尽管说出来。”
吉尔坐在手工雕花的梨木靠椅上,翘起一条腿搁在另一边膝盖上,双手轻握在身前,体态闲雅而不失严肃。
呼吸也是刻意调整到最适宜的频率,以便话音平稳,表达清晰。
不是国际合作项目的商务谈判。
不是宾朋满座的盛宴司仪。
不是面对最难缠的八卦杂志记者。
但是哪里出了问题?
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
“我不是不能理解你的心情,相爱这种事……”
吉尔试着拖出一声悠悠叹息,感同身受,情真意切。
“如果实在需要一点时间考虑,或者你想等阿修回来再说,也不是不行……”
“什么条件都可以吗?”
一直背对着吉尔,盘腿坐在纯白色沙发里的人,忽然转回身来。手上还抓着海绵状的搓脚石,有一下没一下地,在那双白皙无瑕的赤足上来回搓着。
湿的碎发,白的睡衣,一双可以随心所欲,充满各种信息的眼睛。
从十四岁初体验算起,二十年来绝对称得上“阅人无数”的吉尔,在和这双眼睛对视的瞬间,有了十分新鲜的,无力的觉悟。
“想要天上的月亮,还想做总统什么的,请您替我想办法吧?”
对方连眉梢也不曾牵动,却仿佛有笑意弥漫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微醺的空气,充满婴儿爽身粉的细末。吉尔凭着残存的本能,感悟到是被嘲笑了。
来自一个十六岁孩子的,纯粹淘气的嘲笑。
宝枝忽然从沙发里跳下来,仍旧赤着足,慢慢走到落地窗前,拉开湛蓝色的布艺窗帘。寂寞的夜色仿佛包容了这具小小的身体,也即刻变得缤纷起来。
而宝枝要给吉尔看的,是“春色满园高级别墅区”的全景。
“这栋房子,每月的物业费,水,电,天然气费用,差不多超过三千。就算三千吧。我不够年龄驾驶,那部BMW要找司机,人工三千。”
宝枝回过头来,背靠在玻璃窗上,让人幻觉是漂浮在空中。
“健身俱乐部的会费,每月六百。上门补习的家教,一百每课时。嗯,还有买东西的钱……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出去买一次东西,要从阿修的信用卡里拉掉多少钱……”
听高中生在那边自顾自地结算每月花销,让吉尔顿生“娶了一个持家有道的好妻子”的感慨。茉莉嫁给吉尔之前,也算是有产阶级名门千金,新婚那会儿,没少被吉妈妈责难“大手大脚”。现如今比起这个挥金如土还振振有词的小家伙,真是好不寒碜。
“所以,吉先生无论要给我多少钱,都不会够吧?”
真是个出乎意料的结论啊。
宝枝忽然想起什么,一路小跑进厨房,拿出一杯冰镇的鲜榨汁,诡异的紫色,看起来像是把各种蔬菜水果混到了一起。
“可以拜托您,在阿修回来之前,替我找到下家吗?”
“啊?”下家?下家该不会是那个意思吧?!
咕咚咕咚,一口气把鲜榨汁倒进肚子里,放下杯子的瞬间,少年红润的脸颊上透着淡淡的满足感。这真的是,被恋人的家庭势力胁迫分手的时候,应该有的表情吗?
竟然完全看不到,这孩子心里面的想法!
“没有条件,像前一个那么有钱就好。”
“啊?”吉尔恨自己除了这个字,再也发不出别的音节。
“或者吉先生也可以自荐。”
“什么!这怎么可以?!”
“……”
上当了。
狡猾而灵性的浅笑,在那样湖泊般清澈见底的眼睛里,悄然绽开。一瞬间那双眼睛,璀如星辰。稍纵即逝,但是足够深刻。
跨出这栋别墅的大门,新鲜冷冽的空气灌进胸腔,有一种久违的愉悦。
仿佛暂时出离这个世界的一个小时,无法回味的一个小时。
“我等吉先生的消息哦。”
自己竟然答应了,那种荒谬到极点的要求。然后要怎么向董事长汇报?唉。从接下这桩俗套无比的差事开始,自己就注定成了笑柄。
抬头看天,夜凉如水,又恢复了先前的寂寞。
留在空荡荡的豪宅里的人,此刻会不会,也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孤单?
那个叫做翟宝枝,让吉尔终生难忘的孩子。
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