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看看,吉先生那种人,小心翼翼地问出‘请问您对男孩有没有兴趣’的时候,会有什么样子的表情。”
是变态吗?
执意选了清洁小猪头像的卡通勺,插进外形完美的巧克力冰淇淋杯里,有规律地搅拌五分钟,直到面目模糊几不可辨,才不紧不慢地舀起第一口的少年,是变态吗?
“夏医生?”
少年忽然抬起头来,直起上身,裸露的锁骨之下,Versace的法兰绒低领毛衣衬出一副瘦弱的骨架。晃眼的天蓝色,竟然流露着成年人的温柔。
“鄙人姓骆。”
“啊……哦。”少年笑得很无邪。
“吉尔是鄙人同级的校友,对鄙人的状况很是了解,所以他并没有问那种问题。”
脑外科医师骆夏声,34岁,离婚一年,有一个八岁的儿子,眼下正拿检查颅内毛细血管的眼神,一丝不苟地望着对桌的少年,也就是吉尔拜托他接手的“生意”。
初次谈判的地点是,上墅高中对面的主题甜品屋。
“也就是说,医生是同性恋者咯?”
问这话的时候,少年正向窗外经过的老师微笑致意,不免让医生有些不舒服。毕竟以他直线思考的生存方式,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和少年此刻的状态,除了“叔叔来接侄子放学”,没有第二种解释。
但是他还是压低了话音,以简短有力的“是”作答。
“什么时候发现的?修了医学之后吗?”
“高中。”
“可还是结婚了?”
“家里的意思。”
医生是个正直到不行的人。
吃完了冰淇淋,准确说,是等少年吃完了冰淇淋,两人上了医生的车,按照电话约定的流程,去看医生为藏娇准备的金屋。春色满园那边的房子,鉴于避免一切可能的麻烦的原则,初步打算是出租。这当然也由吉尔全权代理。
这一个星期以来,吉尔倒成了宝枝家的常客,以至他连续三天都梦见闻修,一副超怨念的表情不说,手里还举着上了膛的AK47。
傍晚,街上是霓虹在昏黄的夕照下,片片点亮的景象。行人脚步匆忙。日常营业的店铺准备打烊。餐馆和酒吧开始迎来今夜的第一批客人。
少年的天蓝色毛衣,在车厢的灯光里染上了一层氤氲。BACH的SAFELY MUSIC缓缓回荡在狭小而温暖的空间里。
“医生平时都听这种东西?”
“啊。偶尔听。”完全没有“被鄙视”的自觉的人回答。
少年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转而坐正,小小的沉默。充满危险因子的沉默。
医生牢牢把持着方向盘的手,忽然被一双手臂缠上,清而淡的气息,风一般扑面而来,后视镜里是两张相距不到2CM的脸。
“改天去唱歌吧?医生?”
“……”唱歌是什么?
“嗯,就下个礼拜好了。”
BACH被一阵鬼魅的异域旋律盖过,隔着书包的粗帆布,也可以看得到手机的七彩提示灯在不停闪耀。少年按下通话键的时候,前奏已经转变为暗哑的RAP,一句歌词里听到三个“爱”字。
“喂?你到了?”
“我在机场咖啡厅,等你二十分钟。”
夜空,像一屏静谧冰冷的湖面,深不可测,泛着湛蓝色的光芒。从机场咖啡座的窗后望去,恰是星辰疏落的方向,格外寂寥。
格外寂寥。
桌上喝了一半的Schwarzer,和一杯满满没有动过的热可可,相对无语。正如闻修在枯坐空等的一个小时又四十分钟里,反复向自己索要的“理由”一样,原本就是无解。
为什么要用那么强势的态度说话?为什么不再打个电话或者发一条简讯去催促?如果他在路上发生了什么事呢?自己就这么回来了,会不会他正在机场到处找自己呢?如果是那样的话,如果是那样的话……
“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混蛋。
放下电话,闻修有点无力地倒在沙发里,被一股奇异香粉的气味呛到,连续喷嚏十次以上,才险险抓起抱枕,捂住口鼻……等一下,这只巨型的NEMO抱枕哪里来的?!
客厅墙上那幅莫内的《睡莲》哪里来的?!
壁柜里那些收藏红酒,CD香水,唐三彩,琉璃如意,缩水的兵马俑……都是从哪里来的?!
能够解答这些问题的人,正在门廊换鞋。
两个月以来的第一次见面。
棉织拖鞋的踢踏声,不紧不慢地传来。半躺在沙发里的闻修,慢慢地转过脸,映着水晶吊灯周围静静流动的光彩……水晶吊灯又是从哪里来的?!闻修已经可以预想,自己的信用卡里是怎样一番豪贼洗劫之后的惨象。
“看来新雇主不是很性急么。”
闻修把目光从壁钟上移开,重新望着走进来的身影,漫不经心地撇嘴一笑。
宝枝在五米之外站定,此刻苍白中略陈红晕的脸庞,伴着浅浅的呼吸,给闻修一种不安稳的错觉。然而一开口,便是干净利落的言辞。
“对不起。高速公路上有车祸。”
“噢?”侧躺着的人顿了顿,脸上是自己也不能控制的嘲讽表情,“你的司机不行啊,我这不是绕道回来了么?”
宝枝的眼睛里,依旧一平如镜,如果没有看错的话,唇角似乎还添了一抹无定义的笑意,迎接着闻修的冷言冷语。
“没想到你还有力气吵架。早知道就不回来了。”
他不会不知道,这是重磅炸弹的引线所在吧?沙发里的人果然跳起来。
“不回来你要去哪里?你以为还有什么人像我一样,愿意收留你吗?”
四目相接,仿佛要撑到天明的沉默。
当那双星子般的眼睛里,退去雾气,那人的手,也慢慢地,试探性地伸过来,悬在闻修眼前。像是透明一般,脆弱得令人不敢去握紧的手,忽然覆上闻修的额头,掌心冰凉,让他的心跳漏了半拍。
想起临走的时候,宝枝还在打点滴,他的高烧是怎么退的?爷爷是用了什么手段找到他的?在派出吉尔之前,所谓“效果不明显”的过激手段,在他身上留下了怎样的痕迹?
“没有病啊,阿修,你发什么神经?”
啊?!打掉他的手,丢一个拒绝探视的侧影,“我才没有发神经!”
或者在机场等一个人将近两个小时,算不算发神经?一听说你去见新的雇主,就徘徊在杀人与不杀的边缘坐立难安,算不算发神经?回家看到你的东西都还在,开心得对着墙壁大笑起来,算不算发神经?(修修,这是精神康复中心的电话12345678~~)
“你该不会是在意医生的事吧?在意了吗?”宝枝终于空出手,把粽子似的外套褪下,来不及轻松地出一口气,下一刻便被拽倒在沙发里。
咳咳,好吧,是被扑倒在某人身下。
“阿修?”
“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你过得那么辛苦。”
“唔……”
缠绵不绝的长吻。
宝枝有一种自己要被吸走灵魂的恐惧。余温未去,凌乱不堪的思想被一阵轻酣打断,不知疲倦的家伙,竟然就这么睡在了自己身上。
叹息,在渐渐升温的房间里,像一缕冰冷的幽魂。
“可惜你的希望,好像都不怎么显灵呢。”
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