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苟姓苟也属狗,别人问他是做啥的,他说,狗还能干啥?看家护院呗!其实老苟还真不是吃哒你,他干的就是护院看门的活,他是个狱警。
苟警官大名苟庆年,还被唤作小苟的时候,满腔豪情参了军,在祖国的边陲站了三年岗,服役期满,脱了军装又穿上了警服。苟庆年满心思的意愿是进公安当刑警,像福尔摩斯似的破大案要案为民除害,可却被分配去市郊的监狱当了狱警。
虽然心里有点小孬糟,但就像患了一场小感冒,七天头一过,小苟也就乐乐呵呵了。那年头人们都是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党的需要就是自己的最高使命。
苟警官在监狱一干就是35载,这期间,监舍从小平房改造成了大高楼,经他送走的服刑人员一批又一批,苟庆年也从小苟变成了老苟。
老苟这辈子除了工作,最宝贝的就两样,老婆、闺女。
老苟的老伴姓邹,是一名园丁,在市里的重点小学当教师;闺女是学霸,大学毕业就留在了北京。小时候,姑娘没少拿爸妈的工作揶揄老苟,说俩人都是育人的,可妈妈培养的是对社会有用的人才,而爸爸却成批量的向社会输送废才。每听这话,老苟就苦笑,妈妈却正色训导女儿,可别小看你爸爸的工作,如果没有你爸爸他们付出的辛劳,社会怎会安定?况且服刑人员也是可塑之才,改造好了,一样对社会做贡献。
女儿就伸出舌头,对爸爸扮鬼脸。
如今女儿在北京已结婚成家。老苟每天舒舒心心没啥愁事,闲下来就眯起眼点上一支烟。老苟这辈子没啥嗜好,就唯独爱抽一口。
为这,姑娘人前背后的没少说他,有时候还把他的烟藏起来,放水里洇湿了。老苟对闺女没脾气,遇到这个时候只能嘿嘿一笑。老伴温婉,体恤老头子,每每为他解围。
妈妈说,你爸这辈子不容易,就连判无期的服刑人员还有个减刑的盼想呢!可你爸却要在监狱呆一辈子,你说他闷了烦了累了不就靠抽支烟来解嘛。
老苟慨叹,还是你妈妈理解我。
姑娘就急,妈,你就惯着他吧。我这其实是为你好,我反正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那二手烟都让你吸去了!
没想到姑娘一语成谶,那年学校组织体检,拍胸片时,邹老师用的功夫比别人都长。末了,大夫建议她去大医院再去做一个肺CT。
老苟跟女儿一合计,带着老伴就去了北京。诊断结果让老苟五雷轰顶,肺癌晚期并已扩散。
老苟背着老伴抽自己的嘴巴,恨自己没听女儿的话,害她得了要命的病!
老伴说,别啥事都往自己身上领,学校的老师在教室吃黑板的粉笔末子,家里老公抽烟的多了,咋没见人家都得这病?这就是该着,是命。
老伴越这样说,老苟的心内越不好受。
女儿跟爸妈合计,北京的医疗条件好,就在北京住下吧。可邹老师坚决不同意。说,我虽然不是医生,但我也明白一些,这病到这程度在哪儿都是一个治法,与其在这儿遭罪,倒不如回家里的医院养着。
老苟拗不过,也觉着老伴说的在理,便带老伴离了北京。
自打老伴得病,苟庆年一根烟都不再抽,每日在医院老伴床前,精心呵护,不离左右。
老伴说,你这样不行。你是个警察,我这病还不是三天五天就能要了命,你不能为了照顾我连班都不要了。还有就是,我听说长期吸烟的人,戒烟不能太猛,太猛对身体不好。
老苟听了老伴的话,去单位销假上班;但也没全听,在吸烟这件事上,他坚持一支也不吸。
那一天老苟在单位值夜班,半夜骤然下起了暴雨,雨点爆豆似的打在值班室的玻璃窗上。听着雨打玻璃的“噼啪”声,老苟的思绪倏地就飞到了当年第一次跟老伴见面的场景。
那是小苟刚穿上警服不久,领导看他人实诚又是单身,就张罗给他介绍对象。因当狱警与自个的心理预期反差挺大,小苟正是不咋乐呵的时候,对处对象也就不很上心。但禁不住领导的热心催促,一个休息日就跟邹老师见了面。
说来赶巧,那天是个阴天,小苟出门没带雨具,半路上下起了暴雨。待他落汤鸡似的出现在小邹老师面前时,别提有多狼狈了。小邹老师张大一双好看的黑眼睛,说既然下雨,你又没带伞,就找个屋檐儿避一避呗。小苟说,我想着来的,但那就会迟到了,说好的时间不能言而无信。
邹老师的心就呼地一热,掏出小手绢,让他擦擦满身满脸的雨水和汗水。小苟接过手绢,捏在手心儿,他知道,身上的警服早湿透了,擦也擦不干。再者说,这么小巧精致的手绢,他还真舍不得擦自个满身的臭汗呢。
也不知介绍人是心粗还是咋的,反正对两人的自然情况说的并不细,跟小苟说对方是位教师;跟小邹说,男方是个刚转业不久的警察。
小邹老师是位心思纤细富有理想的姑娘,意中的男人一定要忠厚大气,具有硬汉的气质。眼前的小苟虽然并不伟岸,身上的警服也湿漉漉地沓在身上,但还是心存好感与敬意。见小苟神情腼腆话语不多,自己就寻找话题打破窘态。
小邹老师说,我小时候最羡慕警察了,像福尔摩斯似的破大案要案,保护国家和人民生命财产安全。小苟闻听,脸上窘迫更显。支吾说,小邹老师,我,我不是刑警。小邹老师说,不是刑警也没啥,交警也不错!站在十字路口,标杆溜直;手一挥,红灯停,绿灯行,指挥车马人流有序前行。小苟头低的更深了,嗫嚅道,我也不是交警。小邹老师就有点蒙圈了,不是刑警也非交警,那你是干啥的?小苟咬咬牙,我是狱警。
小邹老师愣了一下,“咯咯”地笑,笑得小苟心里直翻个。小苟老师说,狱警呀,我知道,我去过重庆的“渣滓洞”集中营,那里过去关过许多**人,像江姐、许云峰啥的,那些看管他们的就是狱警吧?小苟闻听哭笑不得,干脆也不做解释,心里却拔凉拔凉的。
小邹老师神情凝重起来。当然,我说的是过去的国民党反动派监狱,现在的监狱关的都是坏人,而你们这些看管坏人的警察跟过去的狱警也不是一码事儿。你们是人民警察,代表党和政府教育改造他们,让其洗心革面从新成为社会有用的人。你们是了不起的一群,没有你们的付出,社会就会缺少安宁与和谐。
小苟的心蓦地一阵狂跳,像喝了碗热姜汤,一股暖流顿时弥漫驱散了心中的寒意。狱警小苟挺胸昂首,双眸情深,举右臂向小邹老师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狂风将院子里大树刮得冽冽斜斜,老苟的眼前突然有条黑影一闪。老苟眨眨眼仔细看,除了瓢泼的暴雨如注,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一辆大头宝皮卡,像一只白熊蜷伏在院内。老苟知道,那车是监狱食堂的采买车,晚上就停在机关办公楼前,清晨一大早开到早市去买菜。
老苟寻思也许是自己眼睛花了;或许是野猫野狗啥的在暴风雨中找个避雨的地儿,心下便有些释然。这时,床头的手机骤然响起,是老伴住院的值班护士打来的,她告诉苟庆年,邹老师病情突然恶化,正在急救室抢救,请家属尽快过去。
老苟来不及拿雨具,开门就往外跑。急风骤雨打在脸上,老苟顿时一激灵。亏自己还是个老狱警呢,这监狱整个区域高墙电网,壁垒森严,野猫野狗之类的小动物是根本进不来的,并且,监狱因其特殊性也绝不允许人们饲养这类小动物。
老苟掉头往回跑,他抄起值班的红机子直接打给当晚的总值班。接电话的是政委,老苟将自己的疑虑讲给了政委,并且把自己因老伴病危必须马上赶过去的情况告诉了他。
政委说,你赶快去医院看嫂子,这边的事我来办。
老苟又补充说,也不排除大雨夜的我眼花看影绰了......
政委说,宁可信其有。
老苟一身落汤鸡似的赶到医院,抢救室的门正好推开,一辆担架车从里面推出来,一张白的晃眼的布单子将担架车蒙的严严实实。小车推到老苟的身前停下了,老苟傻愣愣地不知就里,只听推车的女护士轻声说,你来晚了,如果早来5分钟,和邹老师还能说几句话。
老苟就有些恍惚,他嘴唇翕动,你是说?
女护士说,节哀顺变吧。
老苟膝弯一软,一下就出溜在水泥地上。
下葬那天,监狱领导一个不缺在狱长的带领下都来给邹老师送行。
监狱的同事们都感觉讶异,老苟虽然是监狱老人,按说也就是个中层副职,一般情况下,来个主管狱长,或者顶多政委代表班子参加一下,也就给足面子了。这种班子成员一个不拉地参加,也就是在领导相互之间红白喜事才有的事。苟庆年能有此殊荣,当属意外。
老苟可没心情想这些,他脸色晦暗,肢体僵硬,机械地和每一位吊唁的人打着招呼。
政委向邹老师三鞠躬,然后走到苟庆年跟前,拍拍老苟的肩膀,附在他的耳边小声说,那晚你没看错,确实是一个重刑犯借雨夜之机偷出监舍,钻入食堂买菜的车子底下。如果不是你及时发现,第二天早上极有可能扒在汽车底下脱逃出去。
老苟眼圈倏地就红了。这之前,老苟一直处在心灵的煎熬之中。他后悔接到医院报危电话后耽搁的这5分钟,如果不是这,他起码能和老伴见上最后一面,不至于让心爱的老伴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而孤独的离去!这会儿,他再也绷不住了,他百感交集,像个孩子般哽咽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