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利的哨声响起,高考结束了。
陈悦然背着书包走出楼门,抬头看着六月蔚蓝的天空,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片刻之后她开始放声大笑,笑得有牙没眼的。
校园里开始不断响起兴奋的叫喊声,楼道里的垃圾桶迅速被试卷填满,但高三毕业生们的试卷显然不是垃圾桶能装得下的:被撕碎的试卷、复习资料甚至课本纷纷扬扬从楼上飘落,楼下空地上白花花的一片,场面好似六月飞雪。
高三29班的教室里,越来越多的同学回来了。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中,学习委员和数学课代表抱头痛哭,502宿舍的六个女生围在一起合影,班主任一进教室就被截胡了,此时正在跟轮番走上前的学生们拥抱。陈悦然微笑着坐在自己座位上,托着腮看着他们,时不时跟前桌的老王聊几句,约好假期组队打游戏。随后同桌赵婉仪回来了,放下书包老实不客气地坐在她腿上结结实实地亲了她一口。老王眼睛一亮,放肆地嘎嘎大笑,后桌雪松发出一声抑扬顿挫的“噫~”,一脸内涵地看着两人。
赵婉仪给了他俩一人一个白眼:“看什么看,没看过亲自己老婆的?”
陈悦然柳眉一挑:“老婆?”说着伸出手在赵婉仪腰上捏了一把。赵婉仪“哎呦”一声,讨饶道:“老公我错了。”
“这还差不多。”陈悦然满意的挑了挑她的下巴。
半小时之后,全班同学到齐了,班主任和颜悦色看着大家,做了简短的总结之后带队去操场听校长致辞。对高三毕业生们来说,操场上氛围前所未有的轻松,全无以往的纪律严明,但陈悦然前所未有地一字不落听完了校长的话,一秒也没走神。
毕竟这是最后一次了。她待了六年的学校,看了六年的校长,听了六年的校长讲话。
在这里度过的六年,有欢笑有泪水,有春风得意有失落颓废,但不管怎样,这是她的少女时代,是她的青春。
致辞结束,校长说出“解散”的那一刻,陈悦然嘴角上扬,眼眶却湿润了。
陈悦然去赵婉仪宿舍帮忙收拾了一下行李,之后回到自己家。爸妈说要带她下馆子吃庆功宴,陈悦然推辞不过就答应了,其实她作为走读生每天都跟爸妈见面,周末也时不时跟家人或者朋友出去吃一顿,对庆功宴实在没什么期待的。况且她高考压力并不大,在重点高中的尖子班成绩名列前茅,三次模拟考试成绩一直很稳定,高考这几天也没有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酒足饭饱之后,一家三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陈悦然喝了两杯红酒,脑子有点迷糊。她以前最多只喝过半瓶啤酒,酒量压根没练出来。此时听自己爸妈的话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没听进去几句。
陈继明很欣慰自家女儿有良好的抗压能力:“悦然,听你描述这次发挥的应该很稳定,总分能过630,看来我要兑现承诺给你发奖金了。”
陈悦然谦虚道:“发挥也就那样吧,没掉链子而已,发奖金也不用你说的那么多,一半就行了。”
徐海霞自豪的看着她:“看看,我女儿这么优秀还一直这么懂事。这样吧,剩下的一半我们带你出去毕业旅行。”
陈悦然咧嘴一笑:“好啊,我跟老爸拿行李,你问路拍照看地图搭车一条龙服务。”
徐海霞欣然应允:“没问题,你妈妈我作为地理老师办这些事小菜一碟。”
三个人都喝了酒,陈继明叫了辆出租车载他们回家。陈悦然看着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空出神,自己这六年的中学生涯就这样落幕了,结局好像还不错的样子吧。
回忆渐渐涌上心头,一些人、一些事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浮现,陈悦然好看的杏仁眼里映着路边的霓虹灯,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看的是什么,思绪已经飘远了。一个月前,赵婉仪站在窗边兴奋地喊她来看绚丽的晚霞,雪松也过来凑热闹拿出手机拍照,拍完一回头正好看见班主任走进教室,吓得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掉到楼下;三个月前,二模考试失利的老王唉声叹气,他的同桌婷婷一声不吭给他带了他最喜欢吃的炸鸡,把他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半年前,平安夜的晚自习课间,后桌的潘晓蕾前一天刚和赵婉仪吵了一架,没想到会收到赵婉仪给的苹果,只能临时从她这里买了一个多余的包装盒,偷偷把早上从家里带的橙子包装起来给了赵婉仪,还自责的不行;一年前,班里刚调了座位换了小组,当时完全没想到这个组里的同学都这么可爱,给即将到来的高三生活增添了无限的乐趣;两年前,文理分科的时候她纠结了好久才一咬牙一跺脚选了文科,好在后来觉得自己做出了非常正确的选择;三年前,初三毕业典礼上,那个人……
那个人的出现仿佛一道闪电划过脑海,陈悦然如梦初醒,甩了甩头,回过神来。
怎么又想起那个人了……
徐海霞注意了到她的动作:“怎么了?”
陈悦然回头看着母亲,停顿两秒,开口幽幽地说:“我在想我刚才为啥要胡说八道。”
“你什么时候胡说八道了?”徐海霞有些疑惑。
“刚才在饭店里,我为什么说奖金给一半就行呢?”陈悦然做出一副追悔莫及的表情,叹了一口气。
“……”徐海霞给了她的脑袋一巴掌。随后笑着说:“好,奖金就按原来的给,毕业旅行也少不了你的。”
陈悦然笑逐颜开:“老妈你真好!”
出租车离开繁华的市中心,经过依山而建的新楼盘,很快就要到家了。此时一座造型奇特的高层建筑出现在他们视野中,这座建筑比周围那些新楼盘的小高层还要高出一些,没有刷漆,也没有窗户和外墙,灰蒙蒙的颜色在一众精致的楼盘中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形状远远望去像是一个棱柱上面放了一个底朝上的棱锥,棱锥的顶端楔入了棱柱的顶部。
陈继明看着这座建筑开口道:“这栋楼建起来三四年了,一直没盖好。”
徐海霞问:“又是开发商跑了?现在开发商拿钱跑了的可不少。”
“这一带的房子不便宜,买的人都不差钱,这开发商也不知道想干什么,偏偏在这里盖了栋烂尾楼,我听说这块地皮后来有其他人想买但是因为一些问题没买到,放着钱不赚也是怪事。”
陈继明摇了摇头。
陈悦然听着爸妈的对话也对这座楼有些好奇:“对啊,这座楼在这晾了好几年了,从我们教室窗口能看见它,放假的时候跟方岳璇出来遛弯也会路过,但是那里的路边一直挂着‘正在施工’的牌子。”
“谁知道呢,烂尾楼一抓一大把,要炸了清理掉重新盖也麻烦,一拖就是好几年。”徐海霞漫不经心道,“哦对了,你今天考完试碰见璇璇了吗?”
“没呢,我明天去找她玩。”对于陈悦然来说,这位发小跟自己家人一样,相处起来无比自然,没必要考完试第一时间特地去找一趟,反正她们需要彼此的时候对方总会在那里,况且两人都不喜欢一考完就跟别人讨论考得怎么样,除非她们自认考砸了想找对方倾诉。
转过一个弯,那座建筑被近处的一片楼房挡住了,在它隐没在楼房后面之前,陈悦然从余光里突然看见构成那座建筑的“棱柱”和“棱锥”连接之处亮起了一道金色的光芒。她诧异地盯着那个方向,然而过了刚才的小区,那座建筑再次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依旧是灰蒙蒙的,只能看出一个轮廓。随后它被更密集的楼房挡住,完全看不见了,出租车停在了他们住的小区门口。
“我大概是把路灯的光看成了这座楼在发光?”陈悦然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下了车。一家三口谈天说地,在愉快的氛围里回到家。“算了,这又不是什么好纠结的事。”陈悦然跟爸妈一起看了会电视,冲完了澡,走进自己卧室躺倒在床上,几乎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没有人注意到,一颗流星落在那座造型奇特的建筑上,一刹那建筑上“棱锥”与“棱柱”的连接处金光大盛,随后“流星”升起,建筑上的光芒仿佛被吸收了一样,暗淡了下来。几秒后,“流星”飞快的划过天空,出现在一公里外一座居民楼某户人家的窗外。
“流星”明亮的光芒透过被风吹起的窗帘之间的缝隙,照亮了室内的情景。
那是一间卧室,床上少女的睡颜从被窝里露出一半,恰好被光芒照亮。“流星”立马敛去光芒,此刻悬停在窗外的只剩下一个被柔光笼罩的轮廓,这轮廓不似任何世间之物,龙首麋身,通体银白。
一双好奇的眼睛隔着防盗窗和纱窗看向正在酣睡的少女。观察片刻之后,来者满意的点了点头,像来时那样化作一颗“流星”,却是以与流星相反的方向,自下而上划过夜空,消失在璀璨的星河之中。
夏日熏风穿过纱窗吹拂着浅紫色窗帘,卧室里已经很亮了。床上的薄被里钻出一颗头发蓬乱的脑袋,陈悦然睁开惺忪的睡眼,瞄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
七点整。
陈悦然心里一紧,腾地一下坐起来。
“哎,不对,昨天已经考完了。”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十几年来最长的一个假期已经开始了,昨晚为了睡个好觉关掉了闹铃。她拍了拍自己的头,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躺回床上。“真是的,自己吓自己一跳……”
其实她已经完全不困了,升入高三以来每天五点半起床,半睁着眼行尸走肉一样收拾好去学校,到七点钟她已经完全清醒并且背了快一个小时的知识点了。此时没有了高考的压力竟然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干什么。
盯着天花板发呆两分钟之后,陈悦然决定起床吃饭。
餐厅里,陈继明和徐海霞已经在吃早餐了,看见她出来打了个招呼。陈悦然从冰箱里找出面包和牛奶来加热了一下跟他俩一起吃,莫名有些局促:她很久没有这样跟爸妈坐在一起围着餐桌吃早餐了。
爸妈吃完早餐出去上班了,陈悦然吃完早餐洗刷完之后百年不遇的坐在梳妆台前涂抹了全套护肤品。以前赶时间都是抹点芦荟胶完事,最多涂点防晒霜,现在有了大把的时间当然要好好保养一下。陈悦然还差几个月才成年,心里却已经摆起了谱:先用妈妈的那一套,过一段时间给自己买新的,以后学学化妆,再买点粉底液口红什么的……
像往常那样梳了个马尾辫,陈悦然对着镜子照了半天觉得太草率,摘下头绳重新梳了一遍,把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扎成了高马尾,然后编成了麻花辫。最后往一侧梳了几下微微有点长的刘海,陈悦然看着镜子里容光焕发的自己满意的吹了个口哨。
她回到自己卧室从抽屉里拿出手机给方岳璇打了个QQ电话。
电话响了十秒钟才接通。那头传来低沉魅惑充满磁性的一声“喂?”
“你还没起呢?”陈悦然听见这声音,心下了然,方岳璇刚才多半还在会见周公。
“废话,这才几点啊我的悦妹儿,你姐姐我昨晚十二点才睡的……”方岳璇说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含糊不清的继续嘟囔:“咋了,想我了?”
“当然想啊,我每天都在想你,想得肝肠寸断夜不能寐。”陈悦然翻了个白眼,嘴上却是一副怨妇语气:“然而你却半夜十二点还在外边鬼混,伤透了我的心。”
方岳璇半睁着眼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我十二点睡的怎么可能鬼混到十二点,回家也就十一点吧。想我就过来呗,我搂着你继续睡。”
“行,待会你去给我开门,别又睡着了。”陈悦然挂了电话。
她们两家住在同一个小区,直线距离最多一百米。十分钟后,陈悦然出现在方岳璇家门口,按下门铃。
穿着睡裙的方岳璇打开门。
“你爸妈上班去了?”陈悦然进门环顾四周。
方岳璇冲着她眨了眨水灵灵的桃花眼,微微一笑:“当然了,他俩上班去了我才能放心大胆的搂着你睡觉,是吧。”
她嗓音偏低却十分悦耳动听,配上流转的眼波勾人的笑容,足以让整个年级的直男和弯女移不开眼,但陈悦然作为跟她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发小兼闺蜜,早就对她这“一眼万年”技能有了免疫力。
“现在有空对着我抛媚眼了?老实交代你昨晚干啥去了,十一点才回家,对着哪个臭男人抛媚眼了?”陈悦然穿上方岳璇找出来的室内拖鞋,一脸促狭看着她。
“怎么可能,除了你我对谁抛过媚眼?昨晚在KTV我们班长跟我男女对唱的时候我都没跟他有过眼神交流,更不用说我们一群人合唱《毕业歌》……”
“哦豁?你们班考完一块去唱K到晚上11点?”
“不然嘞?就两三个人我哪敢玩到这么晚。其实也就本区的同学一起,家离得远一点的都走了。”
陈悦然摇了摇头:“唉,比不过,还是你们理科班会玩。”
“班长和团支书组织的,那家KTV离这儿不远,我们班男生多,比较爱闹腾。”
两年来一直跟班上不足二十个男生和接近五十个女生朝夕相处的陈悦然:“嗯……也是。”
餐桌上干干净净,方岳璇显然还没吃饭。陈悦然道:“你先吃点东西吧。”
方岳璇伸了个懒腰;”我家现在没啥能当早饭吃的东西,我这半年都是上学路上顺便买饭吃。哎对了,前几天我爸从网上买的烧烤装备到了,要不咱今天中午出去自己烤肉吃?”
“你又懒得吃早饭了是吧,我就知道。”陈悦然从包里变魔术一样拿出一罐紫米粥:“给你,用开水烫一下就能喝了,烤肉再好吃也不能不吃早饭是不。”
“哎呀,还是我家悦然对我好!”方岳璇眉开眼笑,接过紫米粥去拿暖壶了,一边倒水一边跟她商量着烤肉的事。“我看见我爸捣鼓烤肉架挺简单的,一试就会,我家还有现成的羊肉什么的,咱们可以去超市再买点别的。”
“行,但是你打算去哪?今天公园里人肯定少不了,你要是在草坪上搭烧烤架估计一堆人给你使脸色。”
方岳璇坐在餐桌旁皱着眉头想了想,灵光一现:“咱们去环山公路那里怎么样,就是K71路经过的那段离咱们学校后门不远的地方,那一站叫什么来着…千禧苑,在那一站下车往山上走一段有个凉亭,咱们在那里烧烤没什么问题。我去看看我家还有没有什么能烤的东西。”她说着跑进厨房去扒拉蔬菜了。
陈悦然也想起了那里,她俩一起在环山路遛弯最常去的就是那一带。从她们两家居住的小区往北走五百米是学校,穿过整个校园从后门出去,走上一段年久失修的阶梯就能到环山公路,沿着公路再往西走一段就是那些修建在山边的小区,方岳璇说的凉亭在路北的山脚处。
“那里挺不错,但是你确定不会搞得‘放火烧山,牢底坐穿’?我记得亭子旁边就是草丛。”陈悦然有点顾虑。
“咱们去环山路上遛弯的时候光是看见上坟的人烧纸就有不下十次了好吗?坟头草那么茂盛也没见有事。”方岳璇找到了一些土豆、蘑菇和茄子,已经从厨房出来不紧不慢的开始用塑料小勺喝粥,“要是在凉亭里烤肉都能烧起来那这座山早就秃了。”
陈悦然赞同了这个想法。她去卫生间洗了洗手,打算跟方岳璇一起准备一下食材。擦干手走出卫生间却看见方岳璇喝完了粥把空罐扔进垃圾桶,起身往卧室走去。
“你……不准备一下那些羊肉啥的?待会不是还要去超市买食材吗?”
方岳璇回头看着她,睁大眼睛一脸无辜:“可是悦然你知道,我睡不够觉一整天都没精神的。”
陈悦然很无奈。方岳璇从小到大都是尖子生,同时也一直是迟到大王。高一那年两人久违的同班了一年,几乎每天早上都是陈悦然硬拽着半梦半醒的她去上学。六点半到八点的早自习,教室里书声琅琅,而方岳璇至少有半个小时在一手托腮闭着眼睡觉,有老师开玩笑说她是“特困生”,但她成绩还是比埋头苦读的陈悦然好得多。上了初三之后陈悦然成绩就掉下来了,她实在学不好理科;高一更是九门功课同步学,七十人的班里方岳璇稳居前十,陈悦然只能考到三十名上下。要不是方岳璇每天晚自习结束后都帮她讲解数理化难题,她成绩绝对掉到四十名开外。
方岳璇的母亲岳凯旋是徐海霞的大学同学,岳凯旋在数学系,徐海霞在地理系,两人同级同乡,是很要好的朋友,毕业后进了同一所高中教课。陈悦然经常听自己妈妈说起岳阿姨当年学习多厉害,脑子多好使。方岳璇大概是继承了她妈妈聪明的头脑,理科成绩相当好,记忆力也不错,还喜欢看小说,看欧美电影什么的,就算是九门功课同步学也从未出现过偏科的情况。陈悦然则是明显的偏科,高二文理分科的时候,她纠结了一阵要不要为了以后好找工作而硬着头皮选择不擅长的理科,但最后还是遵从自己的内心选了文科。令人欣慰的是进了文科班之后她又可以扬眉吐气了。
“行吧,你赶紧睡,我去超市买点鱼豆腐之类的东西,你早点起来,切好肉和菜。”陈悦然挥了挥手,转身往门口走。
“等等,说好的一起睡呢?做人要讲信用哦。”方岳璇跑过来拉住她。
“我又不困,再说这都八点多了你还睡,确定中午能来得及吃烧烤?食材不需要准备的?”陈悦然第无数次对这位发小在时间观念上的大大咧咧提出质疑。
“你放心吧,咱俩分工合作,不到两个小时就能准备好,我只睡半个小时,你过来陪我一会呗。”方岳璇拽着她的手臂往卧室走。
“好好好,我看着你睡行了吧。”陈悦然翻着白眼被方岳璇拉进卧室。
躺到床上,方岳璇掀起被子盖住两人,发动“秒睡”技能,陈悦然侧躺在她身边玩手机,不出三分钟就听见了她均匀的呼吸声。给妈妈发了短信告诉她今天中午自己跟方岳璇在外边吃饭,然后抢了班级QQ群里的红包,回了朋友们私聊的消息,打开微博刷了一会高考相关的热搜,看着人才辈出的评论区,憋笑憋得脸疼。这时,屏幕上方出现了一条QQ消息。
郑潇:恭喜你高考结束。
陈悦然心跳漏了一拍,上扬的嘴角慢慢落了下来。
郑潇:【动画表情】
陈悦然的手指滑下通知栏,停在QQ消息的那一栏上,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她放下手机看着眼前方岳璇恬静的睡脸,闭上眼睛深呼吸。
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陈悦然猛地睁开眼,拿起手机,点开QQ。
郑潇的名字出现在消息列表的第一行。很久以前,他是陈悦然设为“特别关心”的好友之一。
陈悦然点了一下,打开对话框,看着界面上仅有的一条消息和一个祝贺的表情,输入三个字:谢谢你。
郑潇秒回:明天有空吗,我想跟你见一面。
陈悦然重复了一次闭眼呼吸的过程。
她回复:明天我有事。
消息发出去,一秒,两秒,三秒,郑潇没有回复。陈悦然不自觉的抿起了嘴,有些紧张。
十秒后,郑潇回复:好的,那改天吧。
陈悦然松了一口气,回复:OK。
她刚要把手机放下,郑潇又发消息来了:月底我过生日,想请你吃饭。
陈悦然瞪大了眼睛,还没来得及回复,郑潇的下一条消息又来了:就咱们两个,你要是想带朋友来也行,我会自己一个人来的。
陈悦然呆若木鸡。
半晌她才动了动手指开始打字:不必了,你还不如请别人。
想了想觉得不妥,对方的态度好像挺诚恳,自己这样是不是显得有点不留情面。
她把这行字删掉重新打字:好的,我
刚打了三个字她又删掉了。
“他妈的为什么我要搭理这货?!这货吃错了什么药隔了这么久又来找我?安安静静在我列表里躺尸不行吗?!”陈悦然咬牙切齿,内心在怒吼。
狠狠抹了一把脸,陈悦然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淡定,强压下内心的烦躁。然而此刻她内心除了烦躁还有一丝丝的……期待?欢欣雀跃?
认识到这一点的陈悦然再一次闭眼呼吸。
睁开眼后她点了一下已经暗下来的屏幕,发现郑潇又发了一条消息:可以吗?我是真的很想见你。
陈悦然认命地叹了口气,回复:行,到时候再联系。
郑潇回复:太好了。
陈悦然看着这三个字,恍若隔世想起三年前的那个盛夏。阳光穿过树荫的缝隙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树叶随风跳动着发出沙沙的声响,树下少年英俊的脸庞挂着泪痕,抬起手擦了擦眼睛,红着眼眶对她露出灿烂的笑容,用有些颤抖的声音说:“太好了。”
高分贝的《命运交响曲》响起,如同醍醐灌顶,瞬间把陈悦然拉回现实。
方岳璇悠悠睁开眼,懒洋洋地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过手机,关上了闹钟。
“醒了?”陈悦然看着她,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嗯,刚才做了个梦,梦见咱俩在一座岛上,你蹲在海边的沙滩上,跟一只海豚说话,我觉得它一说话就会发生什么事,就让你别听它说话,然后你回过头来,它张开嘴,我就被铃声吵醒了。”方岳璇描述着自己的梦境,“就好像那只海豚一开口就唱起了《命运交响曲》一样。”
“厉害了,真是一只神奇的海豚,它自己就是一个交响乐团。”陈悦然已经掀开被子穿上拖鞋站了起来,她拿起自己搭在椅背上的衣服,玲珑有致的身材在房间里暧昧的光线下有种朦胧的美感。
方岳璇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半睁着眼睛看她穿衣服,开口道:“悦然,我怎么感觉你胸又大了。”
陈悦然已经穿好了衣服,听到这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可能是吧,初中那会穿75B的内衣,后来穿着就有点紧了,现在我穿75C的内衣。”
“再过几年没准就长到75D了。”方岳璇酸溜溜的看着陈悦然T恤衫下明显的曲线,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飞机场”。
“别酸了,快起来穿衣服吧,我还羡慕你的大长腿呢。”陈悦然笑了,把手机放进口袋,推开卧室门出去了。
方岳璇昨天穿的牛仔裤在KTV被同学不小心倒上了一点啤酒,她从衣柜里翻出一条百褶裙穿上,拉开厚重的酒红色窗帘,叠好被子走出卧室,看见陈悦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拿着个纸杯喝水,目不转睛的盯着手机屏幕,心事重重的样子。
“怎么了?”方岳璇问她。
陈悦然看着她关切的眼神犹豫了一下。
“璇姐,如果你有一个朋友,变成了你讨厌的样子,而且……你知道他变成这样的原因,却没法帮他,他也不听你的劝告,这样的朋友你还会继续相处吗?”陈悦然小心翼翼斟酌着自己的用词。
方岳璇挑了挑眉毛,有些意外:“你说的是谁?”
陈悦然低下头,刘海垂下来挡住了她的小半张脸:“你应该不认识他,他是我的一个……同班同学。”
方岳璇看着她,愣了两秒,差点笑了出来:“我还当是多大的事,同学有什么好担心的,都毕业了,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见面。关系好的老同学我可能会挽留一下,关系没那么密切的就只是萍水相逢同学一场而已。就算是班上很好的朋友都不知道以后再见的机会有几次,更不用说这种已经变得讨人厌的朋友,真的没必要。”
“嗯……你说得对,确实没必要。以后会有新的同学,新的朋友,能一直保持联系的也就几个。”确实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她向来也是这样做的,但是对方是郑潇,陈悦然做不到这么洒脱。她不易察觉的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喝了一口水蒙混过关。
有些神经大条的方岳璇没发现什么,宽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洗刷去了。
十点半左右陈悦然回来了,拎着一袋鱼豆腐甜不辣冻豆腐奥尔良鸡肉串以及两瓶可乐,此时方岳璇已经腌好了羊肉,处理完了土豆,蘑菇和茄子,对照着百度经验做了调料,正站在阳台门边仔细阅读烧烤架说明书。
陈悦然看着她的背影,把钥匙放到茶几上,购物袋靠着沙发旁放好,轻手轻脚走到她身边。方岳璇一米七出头的身高,体重还不到一百斤,身形有些单薄。留了三四年的波波头因为几个月没剪,长度已经过了下巴,显得她那张瓜子脸更加小巧。
方岳璇看完说明书转过头,正好跟陈悦然撞了个对脸。被吓得往后一闪,退了半步。
“哎哟,吓我一跳!”她夸张地抚摸着胸口,“你啥时候回来的?凑这么近干嘛……”
陈悦然被她的反应逗乐了:“看你长得好看呗。”指了指购物袋对她说:“东西买完了,串起来吧。”
方岳璇从装着烧烤架的大号尼龙袋里找出烤针,又用了几根陈悦然买回来的长竹签,没过多久就把食材串好了。两人把东西收拾好,出门坐公交,到站后走过一段崎岖不平的石板路,来到山脚处的凉亭里。折腾了一会搭好烧烤架,放进去几块木炭,拿火柴点燃后很快升起了袅袅炊烟。
陈悦然扇了一会儿风,炭火烧的越来越旺。方岳璇把烤网涂好食用油放在烧烤架上,随后拿出烤串放在烤网上开始涂酱料。
“悦然,你百度一下这些东西要烤多久。”方岳璇擦了擦汗。
“好。”陈悦然拿出手机。
很快第一批烤串烤好了,两人大快朵颐。
“真好吃,咱们第一次烧烤还挺成功的。”方岳璇嚼着羊肉,一脸满足。
“是啊,我都做好了烤出来一堆黑暗料理的准备了。”陈悦然吃得满嘴流油。
“下次可以试试别的,我一直想尝尝烤乳猪。”方岳璇咂了咂嘴,拧开可乐瓶灌了一大口。
“我也想,你到时候别忘了叫上我。来,刷子给我,你先吃着。”陈悦然拿出新的一批烤串。
两人吃着烤串,喝着可乐,谈天说地,好不快活。凉亭周围碧绿的草丛里星星点点的各色野花盛开着,微风吹来植物的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吃饱喝足以后,方岳璇去路边的垃圾桶扔掉用过的竹签和保鲜袋,陈悦然拿卫生纸把不锈钢烤针擦干净放回袋子里。刚才她回过头又看见了那座造型奇特的烂尾楼,从她所在位置能看见那座楼的上半部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那座楼看上去还是有些突兀,但是没有任何反常的地方。陈悦然觉得昨晚的那一道金光大概真的只是自己看花眼了,却还是莫名有些在意,一边收拾一边频频分神往那边看。
“看啥呢?”方岳璇扔完垃圾回来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看风景。”陈悦然回过神来继续收拾,“这边风景独好。”
“要不然也不会房价这么贵,还能盖别墅。”方岳璇耸了耸肩,“走吧,我们回去。”
陈悦然跟方岳璇一起把烧烤架带回去刷干净之后,回到了自己家。脱掉衣服换上睡裙,躺在自己床上,拿出手机进入郑潇的QQ空间。上午在方岳璇家里之所以那样问,是因为她发现郑潇昨晚十二点多在她空间里留言了,还设置了留言仅对她可见。
“对不起,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她想了解郑潇的近况,但是郑潇空间里的相册一大半都是锁了的,仅有的两个没锁的相册是游戏截图和空间贴图,日志几年没更新了,最新的说说是今年正月初一的“过年好”。
他是怕影响我高考所以一直没有联系我吗?他参加高考了吗?现在他怎么样了?他家那些破事结束了吗?
一大堆问题萦绕在陈悦然心头,她烦躁地甩了甩头。
不,陈悦然,别想他了,没结果的。
这样告诫着自己,陈悦然迅速点了几下返回键,清理了运行内存,扔掉手机盖好被子异常坚决的闭上眼睛。
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陈悦然辗转反侧二十几分钟,一头长发在枕头上蹭的乱七八糟。
她索性不睡了,跟老王和雪松约了几局LOL。
坐在家里的台式机前,左手手指飞快地按键,右手移动着鼠标。屏幕上的乐芙兰技能流畅,走位风骚。老王操纵的锐雯自爆一路,雪松操纵的金克斯稳如老狗。他们三人高二分到一个组之后不久就开始一起玩LOL,升入高三以后半年多没有一起玩,但是现在配合还是十分默契。当时她跟组里这两个男生提出组队一起玩LOL的时候,老王不大相信她一个女生能玩好,用盲僧跟她1V1被她按在地上摩擦之后彻底服气。耳麦里不断传来老王和雪松“打野怎么这么菜”,“他在野区不出来怕不是在给他妈采药”,“这辅助傻吗老吃我兵线”之类的怪叫声,陈悦然时不时被逗得笑出鹅叫。
然而没过多久她又开始感到心累,因为打着游戏也能想起郑潇——第一个跟她一起玩LOL的人。准确来说,陈悦然就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当年郑潇教她玩LOL的时候他们还在上初二,他不厌其烦的给她讲解技能和出装,耐心地教她走位,带她玩匹配被她坑了也不生气,还多次帮她挡技能,在她身处险境的时候救她于水火之中。如今陈悦然在自己的段位里早就有了carry的能力,但也一直记得郑潇是把她从菜鸟阶段带上来的人。
两小时后徐海霞来电让她准备一下晚饭,陈悦然得令之后跟老王和雪松道别,自己先撤了。
陈悦然迅速做好了晚饭,大约六点钟父母就回来了。
一家三口吃过晚饭,看完新闻联播之后徐海霞提议一起出去散步。陈继明欣然同意,陈悦然有点不情愿,她更喜欢跟同龄人散步或者打羽毛球乒乓球。不过一家人一起出来散步的机会也不多,在妈妈的劝说下她也跟着出去了。
三个人的影子在路灯下被拉得一会长一会短,带着朦胧的边缘,轮廓模糊而怪异,看不清发型和体型,像三个来自未知星系的外星人。
徐海霞拍了一下陈悦然的背:“抬头挺胸,别老弯着腰。你这么好的身材,弯腰驼背可就不好看了。”
陈悦然把目光从地上的影子上移开,对着妈妈笑了笑:“整天趴在桌子上学习,习惯了。”
陈继明想起了什么:“你这个假期正好有空,要不要再跟璇璇一起去学跳舞?”
陈悦然摇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去不去,都多少年没学过了,早忘了怎么跳了,老胳膊老腿的都生锈了。”她上一次跳舞还是初一暑假的时候,从那以后几乎每个寒暑假都在补习班里度过。
“你才多大,还老胳膊老腿?你要是老胳膊老腿我跟你爸早该坐轮椅了。”徐海霞吐槽她,“不学东西的话你就去当志愿者或者打工吧,正好你舅舅饭店里缺人。”
“哈哈哈,那正好,他别让我们当免费劳动力就行。”陈悦然自动把方岳璇拉进了打工计划里。
“想好报什么专业了吗?我可以帮你参谋一下。”徐海霞猝不及防把话题转移到了这个比打工还要现实的问题上。
陈悦然干笑着挠了挠下巴:“文史类的吧,现在分数都没出来,你这么着急干嘛。”
“也没多久了,填报志愿也是一项非常艰巨的任务,必须早做打算。”徐海霞作为高中老师的素养在这里体现的淋漓尽致,“你有空一定要多查找相关资料,对你打算报的学校和专业了解的越多越好。”
陈继明打圆场道:“好了,昨天才考完试,你先让她放松几天。”
陈悦然迅速附和道:“就是,我自己心里有数。学校里已经给我们发了填报志愿的指导手册,我抽空就看了。”给爸爸一个感激的微笑之后她暗暗在心里叹气:就是因为这种原因她才不怎么愿意跟父母一起散步,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通唠叨就来了。
徐海霞刚要开口,陈悦然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的号码,她接通电话:“喂?”
电话那头是快递小哥:“有你的快递,在小区门口,过来签收吧。”
陈悦然喜出望外,就差当场感谢快递小哥帮她解围了。她连声答应着,挂了电话对爸妈说自己要回去拿快递。
“咱小区啥时候能装上个自提柜,总是这样跑到小区门口取快递也太不方便了。”徐海霞抱怨了一句。
“再过一阵应该就有了,我们单位老李住的锦绣山庄离这里不远,上个月已经有自提柜了。”陈继明安慰她,然后转向女儿道:“路上小心。”
“嗯,你们继续逛,我走了。”陈悦然往共享单车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