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着共享单车优哉游哉地往回走,凉爽的晚风吹拂着额前的刘海,陈悦然心情十分愉悦。她俏丽的鹅蛋脸上挂着笑容,停在路口等绿灯时甚至吹起了口哨。
她的“待收货”列表里并没有正在派送的东西,但是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最近几年,每年都会有那么两三个暗恋她的男生给她送礼物或者寄情书,大部分是本校的同级生,写的地址多半是某某班陈悦然收,其他班的一般是在走廊里逮到一个她班里的同学,就让同学帮忙把情书或者礼物带给她,然后自己匆匆溜走。高一的时候方岳璇有一次很凑巧的在走廊里被一个男生拉住请求帮忙把礼物给她,后来方岳璇总拿这件事开她玩笑,其实方岳璇本人的追求者比她的还多,不凑巧的是没人找她帮忙给方岳璇送过礼物。
陈悦然收到礼物之后第一时间想的就是怎么把礼物还回去。然而她收到的这些东西至少一半都是匿名的,匿名情书的落款处要么是Mr.Right要么是爱你的某某,就是不写自己的全名,也不写自己是哪个班的。她费尽心思弄清楚对方是谁就尽快把礼物还回去,但如果对方送礼物神秘到绝口不提自己是谁,也不出现在她们教室门口,更没来找过她,那她就只能接受了,反正最后这些神秘到底的人也没有一个出现在她面前跟她正式表白过。跟她当面表白的都被她委婉拒绝了,理由一般是“学业为重,不早恋。”
总之陈悦然从来没让家里觉得自己有早恋的苗头,她向来是能藏得住事的人,而且自从跟郑潇不欢而散以后她对所有的追求者都是一副礼貌而又冷漠,恭恭敬敬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尽管她的那些追求者中不乏颜值高又有趣的男生,但她依然没有接受任何一个人。一方面是因为她不想找麻烦,搞得自己被老师和家长各种批评教育,另一方面则是……她还忘不了郑潇,虽然她一点也不愿意承认。
到了小区门口,陈悦然从等得已经有些不耐烦的快递小哥手里接过一个沉甸甸的大盒子,寄件人叫祝瑞麟,地址是邻市的一个区。她脑内风暴了一下,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么个人,也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她在那个市唯一的熟人是赵婉仪,而且赵婉仪在另一个区。比起暗恋她的男生,“祝瑞麟”更有可能是店家的名字。
陈悦然把共享单车停在路边,带着那个盒子回了家。到家后打开灯甩了甩累得发酸的手,找出小刀割开胶带,拿出盒子里的东西。
泡沫板下是个看上去挺精致的小木板箱,打开盖子能看见一个带着暗红色木质底座的水晶球,直径大概十厘米多一点,嵌在泡沫板里。陈悦然小心翼翼地把它拿出来,眼前一亮。
这个透明水晶球里有一个非常精致的宝蓝色立体芭蕾舞女,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的,不像水晶或者蓝宝石那样透明,但也不像绿松石或者孔雀石那样厚重,而是类似于杂质较多的冰种翡翠那样,光泽度很好,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蓝光。舞女的身边是几朵银色的小雪花,脚下是一片白色的雪地,也是立体的。整体看来赏心悦目,十分养眼。快递盒和木板箱里别无他物,没有任何说明书之类的东西,也没有寄件人的字条,看来又是个神秘到底的人。会把礼物寄到她家的神秘人士要么是自己班的要么是隔壁班的,陈悦然处理这些礼物的方式一般是等送礼物的人自己藏不住了来找她,然后她就把礼物按原样装好还给人家。不得不说这次的礼物她很喜欢,就算不接受对方的心意也会真心实意认同对方的品味。
陈悦然把快递盒放在阳台角落里的那一堆纸箱,玻璃瓶和易拉罐上,把木板箱和水晶球拿到了自己房间里。她把水晶球摆在了自己的书桌上,仔细观察起来,发现舞女的面部轮廓和五官也十分精致,芭蕾舞裙和舞鞋以及头上的装饰都能看得出不少细节,就像文艺复兴时期的人体雕塑一样栩栩如生。舞女的姿势是意大利转的定格姿势之一,纤长的手臂一条向前一条向上,右腿向后抬到与地面平行,十分优雅。她敲了敲水晶球,实心的,底座的红木很有质感,雕刻着繁复的花纹,看着也像实心的。陈悦然抓住球体部分轻轻晃了一下,底座和水晶球连接很牢固,又倒过来看了看底部,没有开关,充电口之类的东西,看来不是那种能充电能放音乐的创意小夜灯。
满心欢喜的360度观察了几分钟之后,陈悦然逐渐开始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不对劲。她微微皱眉仔细想了想才明白:第一,这个芭蕾舞女的材质不像是反射了灯光才散发出美丽的蓝色幽光,而更像是自身在发光。第二,外面透明的部分不像水晶也不像玻璃,因为触感没有那么凉,甚至可以说是温暖的,但如果是塑料又不大可能有这种透明感和分量,而且就算是塑料,温度也没有这么高。
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温度比自己手心的温度低不了多少的水晶球表面,陈悦然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她的第六感在告诉她构成这个水晶球的是某种很特别的东西。想到这里她有些好奇,她对材质并不怎么了解,也不清楚有没有宝蓝色的冰种翡翠。她关掉了家里所有的灯,拉上窗帘遮住外面的灯光,想验证一下自己的想法。
房间里陷入了一片浓重的黑暗,陈悦然回头看向水晶球。
果然,在黑暗的房间里,芭蕾舞女发出柔和的蓝色微光。外面的透明部分和底座只能看出一点隐约的轮廓,芭蕾舞女仿佛漂浮在半空中。
陈悦然打开灯,坐到桌边盯着芭蕾舞女。虽然荧光涂料也有这种效果,但是这个芭蕾舞女怎么看都像整块石头雕刻而成的。难道是做好之后涂上了同种颜色的荧光涂料?然后又加上了外面透明的部分?
突然,灯光灭了。
“我去,停电了?”陈悦然的房间里还拉着窗帘,此刻暗到伸手不见五指。她站起来想去拉开窗帘,眼前的一幕却让她惊得目瞪口呆。
宝蓝色的芭蕾舞女姿态优雅地转动了起来,身体摆成了意大利转的另一个定格姿势。
“这……”陈悦然毛骨悚然,身体僵在了原地。这个芭蕾舞女怎么看也不是投影啊!
舞女周身散发出的蓝光越来越亮,随后一个幽灵般的人影从舞女身上飘出来,悬停在房间里离地面一尺高的地方,一双不带任何情感的眼睛看着跌坐回椅子上的陈悦然。
陈悦然看着眼前的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向来被同学们称作“淡定姐”的她从未想到过自己会经历这种超出常理的场面,此时她全身肌肉都不听使唤,瞳仁微微颤抖,整个人像石化了一样。
此人不食人间烟火的俊美脸庞上表情变得柔和起来,降落到地面上,眼睛里有了几分笑意。“不要怕,”他用空灵的声音对陈悦然说,“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的嘴唇没有任何动作,这个空灵的声音是直接在陈悦然脑海里响起的,像是带有某种抚慰作用。被惊吓到大脑几乎断片的陈悦然莫名其妙的因为这个声音的响起而慢慢平静了下来。她感到一阵缺氧,开始大口呼吸着空气:刚才她甚至紧张到忘记了呼吸。
陈悦然颤抖着伸出刚刚恢复知觉的手,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疼得龇牙咧嘴。
不是做梦。
卧槽啊观音菩萨保佑佛祖保佑上帝保佑真主安拉保佑妖魔鬼怪快离开,这是个幽灵吗?还是阿拉丁神灯里的灯神?这个邪门的水晶球是他的附身物还是封印他的神器?他长得挺像个人样也不像比克大魔王或者魔人布欧啊,难不成我碰上的是库洛里德的封印兽之类的?那这水晶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把这个东西寄给我的人是谁?为什么寄给我……?
陈悦然的大脑恢复运转之后,脑海里迅速被这一大堆问题填满了。
眼前的人仿佛感知到了她疑虑丛生一团乱麻的内心,看上去有点无奈,对她说:“我还是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铭歌,是碧霞元君座下的泰山山灵,掌管时间与空间之力,这个水晶球里的蓝色石头,”他从宽大的衣袖里伸出手,指了指桌子上的水晶球,“是我的本体,外面透明的部分是特殊的能量水晶,在这种水晶里我可以将本体随意变形,还可以补充能量。变成这样主要是为了投其所好让你多观察一会儿并且留下我,这也是把我寄到这里的那位提的建议。祝瑞麟是他在人间的化名,他是一只麒麟,在天界担任信使一职,封号为神行使者。之所以寄给你,是因为你作为巫族龙脉祭司的传人,肩负着重大使命。”
陈悦然听得一脸懵逼。愣了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词:“……什么?”
铭歌很耐心的放慢语速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话。
陈悦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碧霞元君,麒麟,巫族,龙脉,祭司这些名词她都听说过或者在书里看到过,也都或多或少了解过是什么意思,但是放在一起组成这段话就变成了她没法理解的事。况且,对于她这么一个接受了九年义务教育外加刚结束三年高中生涯的共产主义接班人来说,这些出现在传说里的东西约等于“迷信”,就像有人一本正经的告诉她“王母娘娘邀请你去参加蟠桃会”一样,她会以为对方要么是在逗她玩,要么是刚从精神病院出来。
然而有句话说得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铭歌这么一个超自然的存在就站在她眼前,她没法自欺欺人把对方当成闲着没事逗她玩的无聊人士或者需要治疗的精神病人。陈悦然壮着胆子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长发及腰,一张雌雄莫辨的俊美脸庞如同白玉雕琢而成,长袍广袖下的体形却高大健壮充满男性气概,自称山灵的家伙。他通体泛着淡淡的幽蓝色光芒,却并不像电影里的幽灵或者魂魄那样虚无缥缈,更像一团不透明的云朵。这层光芒让他在陈悦然眼里颜色有些失真,但还是能看得出他本身的肤色与常人无异。
“我能碰一下你吗?”陈悦然鼓起勇气,试探着问他。
“可以。”铭歌回答,向前走了一步站在离她不足半米的地方。
陈悦然伸出手触碰他的手臂,意外地发现他周身的蓝色幽光触感像是微凉的雾气在指缝间流动着,就像把手放在加湿器的出雾口那样,很舒服;他身上的衣服触感很奇特,看着像锦缎,摸起来却像纱布包裹住的棉絮一样。衣服下的手臂触感跟人类男性没什么两样,结实而富有弹性。陈悦然本来没想到一个精灵的身体会是实心的,此时意识到自己像在捏一个男人的肌肉,讪讪地放下手,有些尴尬地移开了目光。
“好吧……我还是不太明白,你说你是碧霞元君座下泰山山灵,有一只麒麟化成人形把你寄给了我,原因是……我是什么传人?”
“巫族龙脉祭司传人。”铭歌被她捏了手臂,神情依然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哦,巫族龙脉祭司传人,这是什么?巫师里的祭司?”
“可以这么说。巫族继承了洪荒时代天地之间十二位神明的部分力量,在如今的人们看来就是巫师一样的存在,他们的能力通过血脉传给下一代,有十二个分支,分别对应着十二位神明。继承不同神明力量的族人能够使用不同的巫术,其中拥有特殊力量,法力高强的族人就是祭司,在几千年的时间里掌管着祭祀。龙脉祭司拥有十二位神明中的三位神明:后土、烛阴、共工的力量。”
“但是我不会巫术也不懂祭祀,我父母都是普通人,为什么我是这个……传人?”
铭歌微微垂下眼睛,似乎在思考怎么解释。
“你可以说他们是普通人,但是他们身上都带着巫族的部分血脉。而龙脉祭司是巫族相当少见的存在,不仅完美继承了后土的能力,还拥有烛阴和共工的部分能力。初代巫族拥有完整的血脉,但由于巫族内部十二个分支的人们之间通婚,十二种力量并不能完全相容,他们的后代总体上能力已经削弱了很多。再加上与外族通婚,巫族的后代越来越多,后人继承的力量却一直在削弱。虽说华夏民族的血脉在不断延续,现在继承巫族血脉的人占的比例并不少,可是绝大多数都只继承到了很少的一部分血脉,无法发挥巫族的任何能力,就算能发挥也只有微乎其微的效果,符合龙脉祭司血脉要求的人现在更是凤毛麟角,千年一遇。你父母身上的巫族血脉都是相对而言比较完整的一部分,这已经非常少见了,但还是无法让他们发挥巫族的能力,所以他们是普通人。而你是他们两人血脉的结合,你身上融合了他们两人身上的巫族血脉,完整到足以让你成为这千年一遇的巫族龙脉祭司。”
陈悦然沉默了一分钟,看着铭歌认真的眼神,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瓦解又重构。她努力用自己的认知把铭歌这一番玄幻到不行的话梳理了一遍。
“你的意思是说,一开始的巫族内部通婚,不同分支内的两个人如果有了后代,那么后代继承的力量很可能是1加1小于2,甚至小于1,对吗?而且巫族血脉是隐性基因,我爸和我妈都是Aa,我是aa?”她觉得自己的描述可能不怎么准确,也不太确定这位山灵懂不懂初中生物知识。
铭歌泰然自若的点了点头。
“那不至于这么稀有吧……”陈悦然还是不大相信自己这么个普普通通的高中毕业生是所谓“千年一遇”的传人。
“这么说吧,你的稀有程度就像无数朵彩色的野花里一朵纯黑色的野花。巫族本身就有十二个分支,这十二个分支的人如果任意通婚,十有八九会使后代的能力遭到削弱。比如祝融的后裔与共工的后裔通婚,后代的血脉水火不容,自身甚至可能被反噬。用你的话说,这就是‘1加1小于2甚至小于1’的情况。而龙脉祭司则刚好相反,是1加1大于2的情况,以后土的血脉为主,烛阴和共工的血脉为辅,三者的血脉以一定比例融合,能够发挥出远超三者之中任意一支纯血后裔的力量。随着时间的推移,人口的迁移,与外族人之间的通婚,能够发挥巫族能力的人越来越少,到现在几乎已经没有了。因此出现一个融合了后土、烛阴、共工的血脉,而且比例刚好符合巫族龙脉祭司要求的人实属千年一遇。在你之前的那位龙脉祭司是公元1107年去世的,在他之后出现的唯一一个符合要求的人就是你了,再往后龙脉祭司很可能更难出现。”
“哈哈哈,那还真是挺巧的。”陈悦然尬笑几声,挠了挠下巴,暗自庆幸自己读过的乱七八糟的书够多,基本能听懂铭歌说的话,“那么这个龙脉祭司是干嘛的?继承了这些血脉之后有什么特殊的能力吗?我小时候在老家的村庄里看见过有巫师跳大神,他们是不是也有巫族的能力?”
铭歌闭上眼睛又睁开,很好的掩饰了一个白眼:“既然现在能够发挥巫族能力的人几乎已经绝迹,那种当然只是普通人模仿的仪式而已。龙脉祭司的能力来自后土、烛阴和共工,能够与山岭之灵沟通,借助其中的时空之力,从过去和现在找出这些山岭的龙脉碎片,然后用水神之力的融合属性把它们融合成为完整的龙脉图。你的使命就是找出所有的龙脉碎片之后把它们融合,拼凑起来,制造出这个时代的龙脉图。这是你无法回避的使命,上一次龙脉图的完成已经是九百多年前的事了,龙脉图能镇压邪祟,使江山社稷保持总体上的太平,如果没有新的龙脉图,旧的龙脉图法力耗尽之后会导致山崩地裂,生灵涂炭,神州大地陷入危难之中,你和你的家人、朋友都无法幸免。”他直视着陈悦然的眼睛,目光仿佛一把利剑刺入她的精神世界,“你也不用觉得我在危言耸听,祝瑞麟没找错人,你能看见我,能跟我对话就是你有这种能力的证明。”
陈悦然觉得自己被看穿了,心虚地移开目光。她向来是怕麻烦的性格,讨厌琐碎的事情,更讨厌被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责任、使命一类的东西束缚,有人跟她讲这些大道理她就嗤之以鼻。刚才铭歌对她说什么使命的时候,她就开始想着怎么搪塞过去了。她才懒得管什么神州大地,她一直以来的观念就是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人顶着,用不着她来操心。但是听铭歌这意思……身高不过167cm的她居然成了这位“个子高的人”。
“唉……我这是被赶鸭子上架了。”陈悦然懊恼的垂下脑袋,好一会才抬起头看向铭歌。“如果我拒绝,会有什么后果?”
铭歌看着她,眼神一凛。她眼前的景象突然变了,不再是一片黑暗的房间,仿佛她眼前近在咫尺的地方展开了一幅电影巨幕,走马灯一样播放着她从未见过的画面。
断壁残垣下伸出惨白的残肢,地面上缓缓流出殷红的鲜血,刺痛着她的眼睛;不断有大块的碎石落下,砸在已经残破不堪的房顶上;原本车水马龙的街道已然成了炼狱,孩童的哭喊声与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划过火海,马路上的裂缝就像一张张吞噬生命的血盆大口,路上不断有行人掉进蔓延的裂缝,恐惧的尖叫声不绝于耳;不远处电影慢镜头一般轰然倒塌的高楼砸出一片尘土飞扬,像灰褐色的云一样缓缓腾空而起,笼罩着城市中心;泥石流吞没了原本宁静的村庄,泛滥的洪水淹没了茂密的丛林,高地上寥寥无几的幸存者绝望的看着越来越高的水面,抱头痛哭;无数黑雾一般的邪灵钻出开裂的大地,尖利地冷笑着,缠住饱受折磨之后已经精疲力竭的人们……她能够清晰地感知到那些人内心溢出的恐惧,就像她自己亲身经历了那些恐怖的灾难。
陈悦然大惊失色,猛地抱住自己的头尖叫起来:“快停下!”
不知是脑海中还是眼前的灾难景象如同退潮一样消失的干干净净,却也跟退潮一样留下了不少“大海的馈赠”:陈悦然的脑海里依旧残留着遭遇灾难的人们绝望恐惧的表情,扭曲的面容,闭上眼睛就能感觉到黑暗中闪动着那些将死之人地狱怨灵般的眼神。
“这就是后果?我看到的这些……会成为现实?”她脸色苍白的询问铭歌,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刚才对他尖叫的那一声频率高到可怕,此时嗓子都有些嘶哑。
“没错。”铭歌的语气沉重而坚决,“四千多年前,能够发挥巫族能力的人已经没有多少了,当时没有特定的龙脉祭司,没有一个巫族后裔能够完成新的龙脉图,旧的龙脉图耗尽之后,就发生了类似的一场浩劫。直到大禹治水取得成效,天庭从新生儿里找到了一个拥有后土,烛阴,共工能力的巫族后裔,指派他为龙脉祭司,让他和他的后代完成了新的龙脉图,天下才恢复太平。”
“好吧,既然这是我的无法回避使命,那我就接受它好了……我该怎么做?”陈悦然声音轻的如同耳语,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铭歌的脸上浮现出欣慰的微笑·:“明天祝瑞麟会来找你,告诉你应该做什么。”
陈悦然深呼吸了几口让自己平静下来,起身拉开窗帘,犹豫了一下没有开灯,灯光却自己恢复了。小区里的灯光照进窗户,让她感觉自己还好好地活在人间,刚刚经历了一番不怎么愉快的洗礼的内心多了几分真实感。
唯一有点无奈的是……铭歌走到她身边,和她肩并肩看着外面的万家灯火。
陈悦然歪着头看他:“除了我以外的其他人看不见你吗?”
“嗯,普通人看不见我,只能看见我的本体。”铭歌没有看她也没有张口,空灵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
“那敢情好。要是我爸妈看见我房间里有个男人,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解释。”陈悦然转过头继续看着楼下被灯光照得格外好看的树丛。
铭歌嘴角抽搐了一下。
“还有,你是能听见我的心声的对吗?”陈悦然依旧看着窗外,没有扭头也没有张嘴说话。
“对。”铭歌也没有任何动作,一人一山灵就这样以怪异的方式交流着。
“我真讨厌这种裸奔一样的感觉,幸好只有你知道我在想什么,还没法告诉别人。不,也好不到哪里去。”陈悦然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
“放心吧,我永远不会出卖你或者背叛你。你作为龙脉祭司从后土那里继承的能力可以让你和我们这些山灵之间建立起某种联系,或者说契约,而且我和你不管有没有建立契约都可以进行心灵感应。龙脉祭司与山灵的关系类似于主人与追随者,但是更加牢不可破。我能感受到你的大部分心理活动,但绝不会随意窥探你的内心,更不会设法让别人知道。”铭歌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她。
“别说什么追随者了,你愿意保密就挺好。说起来你是泰山山灵,那你的本体是泰山上的一块石头吗?”
“对,我大概三千年前有了自己的意识,一千年五百年前有了化为人形的能力。”
“为什么你的本体这么好看像一块宝石一样?碧霞元君点化了你?”
“是的,三千年前我的本体和你家里那块泰山石敢当一样,被点化之后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陈悦然有点好奇俗称“泰山老奶奶”的碧霞元君长得什么样子。
“也许以后你会见到她的。”
“说起来我家离泰山北麓很近的,你看,那边就是。”陈悦然指了指不远处那片连绵起伏的阴影。环山公路上的路灯连缀成一条发光的线,在夜色中勾勒出山脉的边缘,“哦对了,快递盒上的发件地址就是泰山主峰所在的地方吧,我以前去过那里。”
“没错,就是因为离得近,而且我曾是上一代龙脉祭司的契约山灵,有较为丰富的经验,所以祝瑞麟选择了我成为你的第一个契约山灵。”
“看来我们还是挺有缘分的,尽管我并不想要这种缘分。”陈悦然抬起手拨开被夜风吹得挡住了眼睛的刘海。
铭歌看着她那忧心忡忡的表情,伸出一只骨节分明,泛着幽蓝色微光的手轻轻放在她的肩膀上:“不必担心,龙脉祭司责任重大,但是需要做的事本身并不危险,不会影响你的日常生活。我们也会全力以赴为你分忧的。”
听了他这句话,内心也感受到了他真诚的善意,陈悦然勉强对他露出一个微笑:“谢谢,以后请多指教啦。”
门口传来有人用钥匙开门的声音,陈悦然如梦初醒,看了一眼铭歌,走到房间门口伸出头看了看。不出所料,是爸妈回来了。
陈悦然目光扫过客厅墙上的挂钟,心里一惊:竟然刚到九点。
“不是吧,我到家拆快递的时候都快八点半了。”
“我能够展开结界隔绝出一定的空间,控制这个空间里的时间流动。你看见灯光自己灭了就是因为我展开了结界,实际上在其他人眼里你的房间一直亮着灯。从我出现在你眼前到刚才你看见灯亮了这段时间你觉得很长,其实结界以外只过了十分钟左右。”铭歌倚在窗边看着她,夜风吹拂着他柔顺的长发,看上去仙气十足。
“呃……也就是说刚才他们要是看见我,会觉得我动作快得像在抽风?”陈悦然囧到不行。
“是这样没错,我的结界没法让其他人看不见你。”
“我擦嘞……”陈悦然耷拉着眉毛,向下撇了撇嘴角。
“但是如果我没有控制时间流速的话,是可以改变结界内空间结构的,在一定程度上能起到隐藏效果。”
陈悦然有点茫然地看着铭歌,片刻后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搞得他有些不自在,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具体效果在短时间内没法尽善尽美。”
“这个怎么说?”
“我们一般是几十个山灵一起在山上合作完成这件事的,如果碧霞元君在山上会客,为了防止有普通人进来打扰,需要派我们到登山者的必经之路上找一些合适的地方,制造出陌生的岔路或者缩放过的空间,让他们避开仙君们会晤的地方。”
“类似于海市蜃楼或者世外桃源吗?”
“从普通人的视角来看应该可以这么说,但实际上它们完全不是同一种东西。硬要比较的话介于这两者之间,更接近世外桃源。”
“所以你能凭空制造出一个世外桃源吗?”
“不算凭空,制造出什么样的地方要看这座山本身是什么样子的,也就是建立在现实的基础上。我们在泰山上制造出的地方不可能出现南方独有的植物,夏天的时候也不会出现积雪。再就是看那些登山的人经过哪里了,我们制造出的不一定是自然环境里风景优美的世外桃源,也可能是人造环境内的鬼打墙。比如山上的庙堂里,还有你家房子里这种,我花再多时间也只能制造出鬼打墙。”
“哈哈,那你不必多劳了。”陈悦然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她可不想让铭歌把她们家房子改造成惊魂迷宫,把自己父母吓出个三长两短来。
“现在我想多劳也不行,因为能量水晶是消耗品,消耗完了就没什么用了。”
陈悦然半懂不懂,还想问点什么,然而这时徐海霞在客厅里喊她:“悦然,我买的酸奶,过来喝吗?”
她只得应了一声,看向铭歌。铭歌对她行了个礼,化作一道宝蓝色光芒回到了水晶球里,芭蕾舞女优雅地转了个圈,恢复到了一开始的意大利转定格姿势。
坐在沙发上一小口一小口喝着酸奶,陈悦然满脑子都是刚才发生的那些匪夷所思的事。现在终于可以放松下来做一些正常的事了,她咬着吸管闭上眼睛,梳理了一下脑子里的一团乱麻。
她和一个掌管时间与空间的山灵对话了,对方说她是巫族血脉的传人,现在的龙脉祭司,她需要集齐龙脉碎片,拼成龙脉图,具体怎么做明天会有一只麒麟来告诉她。
陈继明打开电视看晚间新闻,徐海霞卸了妆在卫生间里洗漱,看上去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陈悦然松开吸管,暗自叹息:谁能想到这两个人身上各有一部分巫族血脉呢,天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凑到一块的,还生出了她这么个千年一遇的奇葩。
扔掉已经空了的酸奶盒,陈悦然回到自己的房间,看着书桌上的水晶球。她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机,打开相机通过镜头对着它看了看,与普通的水晶球没什么两样,拍了张照片也完全看不出什么异样。看来能量水晶也是水晶,山灵的本体也是石头,可以用相机拍下来,只不过这水晶球是能让铭歌的本体在里面跳芭蕾舞的那种。
想到铭歌高大健壮的身材和那张与身材完全不匹配的雌雄莫辨的脸,陈悦然有点无法直视水晶球里这个姿态优美,体态袅娜,穿着轻飘飘的芭蕾舞裙的舞女。她摇了摇头,拿过装水晶球的木板箱,把水晶球放了回去,又把木板箱塞进了书桌的抽屉里。
陈悦然换好睡裙,去卫生间洗完脸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
徐海霞洗完澡出来,从她身后经过,又想起了什么,退回来对她说:“你有你舅舅的电话号码对吧?明天别忘了给他打个电话问问打工的事。”
“知道了。”陈悦然擦着脸,心不在焉地回答。“哦,对了,你的面膜放在哪里,我想用一片。”
“梳妆台下边的橱子里,你想用的话一周用两三片就行。”
“好。”陈悦然拿了张面膜,敷在脸上去冲澡了。
微凉的水流让她至今有些恍惚的头脑彻底冷静下来。残存的慌乱褪去之后,陈悦然突然就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当是为人民做贡献,实现人生价值。而且巫师里的祭司,听起来好像还挺厉害的样子。那么自己是不是会巫术?
陈悦然盯着莲蓬头,屏息凝神,手指对着细细的水流一划,心里默念:抽刀断水!
水流依然静静地喷洒着,没有任何变化。
陈悦然哑然失笑,脸上的面膜险些掉下来。自己这副样子简直就是个重度中二病。
她揭下面膜,接住水流洗了一把脸,拿浴巾擦干身上的水珠,穿好衣服出去了。
关了灯把自己扔到床上,回想起这一天发生的事,还是有些不真实的感觉。白天还好好的,称得上是很不错,除了被郑潇搞得心绪有点乱之外一直很愉快。然而就算郑潇此刻出现在她家门口,跟晚上她拿了快递之后发生的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比起来也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反正她是做梦也想不到,她这高考结束之后的第一天竟然以这种方式收尾。
陈悦然在黑暗中对着水晶球所在的抽屉翻了个白眼。赶紧睡吧,不想这些事了,明天还要见那只麒麟呢,想来又是考验她接受力的一天啊……还好今天打过预防针了。
而在同一座小区的另一栋楼上,方岳璇平稳地呼吸着,早已进入了梦乡,对陈悦然今晚的遭遇毫不知情,更不知道过她的这位发小作为龙脉祭司的使命与自己息息相关,两人的命运冥冥之中注定要连结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