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7年,这一年,路易十八以君王的坚定口气,不无自豪的宣称,他在位已经22年了,可能有些读者并不知晓,路易十八是被推上断头台的路易十六的兄弟,1814年拿破仑于枫白露丹逊位后他才登上王位,这位并不承认法国革命和拿破仑帝国时期,认为他的统治应该从1795年路易十七在狱中丧命时算起,因此他自诩为登基22年。
这一时期,即波旁王朝复辟时期,对法国人民来说也是相当黑暗的时代。
我并不想把它描写的多么深刻,至少在前两章几人的遭遇中,已经能窥得一丝究竟,而对当时的法国人民来说,这是常态,纵使在后来也没有改善多少,但总归是往前在跑。已经落在谷底里,怎么走都会是向上,不可能更烂了。
那时较为先进的机器慢慢出现,蒸汽机逐渐不再是什么秘密,英国靠海外殖民地建立起庞大的日不落,并且会在几十年后击败当时全欧洲都感到神秘的,号称能够以一国之力荡平整个欧洲的东方巨国,人们都知道那个国家轻易击败了沙俄,在路易十六还没有被砍头的时期,两国国王还有书信往来,但是纵使远在天边,也似乎像一朵永远的遮天蔽日的乌云一样笼罩着欧洲,它不在,但又到处都是,令人提心吊胆。
处于危险中的人往往会死命挣扎,有一个众所周知的强敌自然也会如此,但是当时的欧洲也并没有能够一家独大的强国,试图成为那个强国的法兰西被封建体制撕碎了,但回到体制中的法兰西也还是令人忌惮,欧洲的君王无不认为他们能够一直这样下去,直到整个世界都一并毁灭,或者东方的中国带着跟整个欧洲人数一样的军队从遥远的亚洲杀过来。
那时,封建体系其实已经到达晚期,人民的思想开始迸发出活力,哪怕拥有几千年封建历史的中国在不到100年后也要放弃了,而那时已经是资产阶级的天下,不过那都是后话了,人们在以前自然是无法想象的,总之在沾沾自喜的浑浑噩噩中,欧洲的皇帝们度过了醉生梦死的几十年,直到法国大革/命的爆发,人们才意识到君王亦可推翻,庞大的欧洲封建体系几十年就被彻底瓦解,跌跌撞撞加入新体系的人民便稀里糊涂地踏入了新的纷争之中。
然而后面的这一切,跟现在居住在科罗多省迪涅山区的小欧妮没有任何关系。
欧妮是在1815年的三月八日诞生的,皇帝刚好那天发表了演讲,宣布帝国重组,轰轰烈烈的百日政/变开始,后来的事情我们自然都知道了,本来欧妮的父亲必须去参加皇帝的军队,但是因为已经结婚,所以只被叫到了迪涅,刚穿上军装准备出发,在路上又被通知皇帝战败,不需要他去参军了,他免去了兵役,如果他早点动身可能也会死在滑铁卢的战场,变成六万死尸中的一员,但是战争带来的药品紧缺却夺走了他妻子的生命,有人统计过,在后勤不确保的情况下,进行一场战争,间接夺走的普通人的生命甚至可能高于战场上死亡的士兵,滑铁卢战争前后饿死的人就多达数万,对穷人来说,战争不能给他们带来任何直接益处。
欧妮并不知道这一切,这时她才两岁,已经在呀呀学语了,高尔充当她的老师,这老头平时很闲,就想着自己学几个字,一来二去,居然学到能够完整的读完一本书,他在迪涅买了几本二流小说当做教科书,用一些陶土泥片晒干,当做作业本,小欧妮很聪明,字母很快就全都能写会读了,但是高尔不打算教她写句子,他认为还太小,不到时候。
小欧妮很漂亮,即使还是个婴儿就能看出来,他的母亲相貌谈不上美,但是很干净,没有一点点杂质,小欧妮继承了这一点,而她的眼睛是天蓝色的,很清澈,看着人时简直能让人认为她是被派下人间的天使,她的头发是褐色的,有一点卷,父亲不会梳理,干脆在长到碍事的时候就剪掉,平时就自然地散着,她喜欢在足够安静时坐在门口望着很远很远的山的那边,迪涅城原来的主教府,现在的医院遥遥可见,因为那是这里最高的建筑,她有时仰望天空时,简直没人知道她的眼睛和当时仍然清澈无比的湛蓝天空哪个更好看。
她的衣服很简单,是一切农户家庭的标准配置,但是我们说过她本人的美丽,因此简陋的衣服也无法阻止她夺人的魅力。
她平时总是很安静,只是在平静的想事情,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做,只有在父亲擦着汗水回来时才会兴奋地跳起来去迎接,有时她会一把抱住父亲的腿,父亲就单手把她抱起来,用胡渣扎她的脸蛋,直到怀中的小天使忍受不住开始躲避时才会停下,然后喘着粗气,快活地回到家中,把小欧妮放到她专属的小凳子上,坐在自己每次休息时的椅子上闭上眼平静地坐上半小时,直到汗都流到干涸才起身准备食物;而不管他做什么时,欧妮都只是安静地看着,对她来说,父亲黝黑且还有些青春痕迹的面庞似乎比什么都好看。
晚上,父亲总是睡得很早,欧妮一般都还是跟父亲一起睡觉,偶尔也会躺在自己的床上,父亲总是将欧妮揽入怀中,他宽阔到惊人的胸膛能让欧妮忘掉房间里的老鼠或者高尔老爷子讲给她听的鬼怪故事中长着羊头会拐卖儿童的怪物,对孩子来说,一个称职的父亲远比童话故事中的王子们更有安全感。
到了夏天不适合太早睡觉时,或者父亲不是很累的时候,她们还会坐在院子里的篱笆旁,父亲指着星星给她看,说明他从他父亲那里得知的每一颗星星背后的故事,有时自己临时也会编一些出来,很多莫须有的故事就这样诞生在热烈慈祥的爱之中,并一代代流传下去。
父亲绝口不提母亲的事情,可怜的孩子也就不知道自己还有个母亲,实际上她没有见过除了她自己以外的女性,直到几年后高尔有一次喝醉了才讲出来,然而那也只是让她知道了自己有母亲,她没有见过那个亲切的人儿,就把父亲也当做母亲,三人相依为命,孩子要靠父亲生存,父亲有个孩子就有勇气继续面对生活,老头儿早就活腻了,有她们两个作为继续生活下去的乐趣,几个人共同扶持,在山中维持着这一点微小的幸福,这一点难得的温馨,任何人亲自看到这景象都不会无动于衷,几个受到伤害,全都是不完整的人儿,互相填补对方心灵中的空缺。
欧妮的母亲死时握着的小十字架,被父亲又传给了欧妮,他用一根绳子把十字架系在她的脖颈上,他希望妻子的亡灵能够保佑这个孩子,这样他出去劳作时也能稍微安点心。
小欧妮快四岁时,高尔开始教她读一些长句子,有时甚至是一整个段落或者谚语,她很聪明,几乎一学就会,高尔看着也开心,有时会笑到自己坐的椅子和地面构成一个四十五度的角,有一天,高尔照常让欧妮大声朗读句子,自己坐在一旁听,她的声音像百灵鸟,非常动人,高尔闭着眼,仿佛身在天堂,听着天使们的圣歌。
这时,他敏锐地听到了一丝不和谐的声音,似乎是背后的大门上传来的,有轻轻的爪子挠们的声音。
高尔让欧妮马上停下,自己跌跌撞撞地站起来,耳朵贴到门上。
并没有听错,就是爪子挠门的声音,而且越来越大,甚至发出了一点不耐烦的低吼。
高尔察觉到,是狼。
高尔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他后退两步,当即让欧妮爬上衣柜,欧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照做了,他又走过去,把衣柜附近能够让其他生物爬上去的一切东西推倒,随后开始张望,房间里唯一的锐气是一把上次使用还是两年前的猎刀,那上面生了锈,已经没有什么破坏力,但是高尔没有选择,他拿起那把刀,看着自己的瘸腿,并不知道对自己能否杀死门外的饿狼抱希望。
但是他明白这野兽的习惯,如果能叼走小的,就不会冒险跟大的交手,自己不动,它就看不出来自己是个残废,但是肯定会去想办法把小的弄走,如果它体型够大,叼走一个四岁的小女孩只是一眨眼的事,他想了想,还是走到了衣柜的下面,像是背对着温泉关死战的斯巴达勇士。
门的折叶很旧了,而那匹狼已经开始用头猛撞,从门外传来的反馈来看,那绝对不是个小家伙。
高尔的喉头颤动着,他的手心也出了汗,他今年66岁,还瘸了一条腿,手中的武器也是残废,他没有把握能够保护好这个小姑娘,他抬头看了看,小姑娘也很不安,他强迫自己笑了笑,示意孩子闭上眼睛并趴下,随后又往前走了两步,更加用力地握住手中这唯一的锐器。
过了一会儿,只听一声刺耳的“咔嚓——”,然后就是折页崩碎的声音,那匹狼的真容也出现在了二人面前,果真不出高尔所料,是个体长超过一米五的大块头,满脸饥饿,高尔没有犹豫,趁着机会冲了上去,先用好的那只腿把它踹了一脚,然后就是用刀猛劈,尽量把战场移到院子中,然而还是很快就落于下风,,高尔没砍几下,只见那狼扑上来,照着高尔手持猎刀的手就是一口,高尔一下脱了力,猎刀掉到了地上,狼顺势压上来,一下把高尔扑倒在地,高尔很快没了力气,但还是在死死坚持,狼紧咬着高尔的手,的喉咙里发出些低吼,仿佛在戏谑这个自以为是的老头。
高尔快没力气了,大颗的汗珠蒙上了他的眼睛,喘气声越来越重,剧痛已经快要让他晕过去,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住在巴黎时的一个下午,自己喂着自己的两个孩子,汗珠蒙着眼,让他看不清孩子的脸,但他还是很幸福,突然自己的呼吸拉长,背后刹那间一凉,他眼前的孩子的面容也完整的出现了在他的眼前。
那是一张惨不忍睹的脸,两眼睁大,满是血丝,嘴巴张开,嘴角血迹仍未干涸,脸上满是灰尘和伤口,已经失去了生机,仿佛在控诉着谁,而他慌张地看向其他人,只见就在旁边 自己年迈的旗子正在被两匹狼啃食着,一条腿已经不见,脸上的表情与他孩子的别无二致。
他抱着头,一下哭了出来,他几十年来带着这些对自己的潜意识中的谴责,全都在此刻爆发,其实这怪谁呢?战争让他疼爱到极致的儿子们一人变成了625法郎,这其中又要有近400法郎被贪污掉,最后又间接让他失去了妻子,眼泪早已经哭干,你至于听到消息时没有在表面上流露出任何感情,但是其实在他妻子死去的那天,他也已经死了,他本来已经给自己的猎枪上好了膛,但是那个孩子又刚好来敲了门,他听着这几声简单的而短促的响声,猎枪慢慢放下——他似乎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于是紧紧抓住,他把他当做儿子,且陪着他成长,结婚,生子,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安慰自己,让自己有活下去的理由,但是现在他已经无法欺骗自己了。
手渐渐没了力气,他此时心中唯一的安慰就是自己的肉应该足够这匹饿狼放弃去猎取那个孩子,这是这个年老的可怜心灵的唯一救赎,仿佛一道光一般照进他干涸的心灵。
可是,他突然睁大了眼睛,因为一道矮小的身影出现在狼的身边。
小欧妮跳了下来,离开了安全的衣柜顶。
她手中拿着那把猎刀。
高尔愣住了,但是很快回过神来 那孩子是在帮助自己!
他马上紧紧抱住狼的嘴,那血盆大口自然咬地更紧,但是他还是要忍住,同时另一只手向欧妮的手伸去,只要他能拿到猎刀 就能活活把这畜生砍死,哪怕可能会连着一起废掉一只手,但是他不在乎,他的内心深处还是渴望活着,这个孩子给了他希望——她也希望他活着!
但是欧妮没有把猎刀给他,反而一刀劈向狼首 这个年纪的女孩哪有力气,并没有产生什么实质上的效果,反而激怒了狼,它用身体横扫过来,欧妮一下就被撞倒在地,发出一声闷哼,这一下几乎让她暂时停止了呼吸。
眼看欧妮飞出去几米远,高尔又绝望了,这下他连自己心中的慰藉也没有了,自责又重新占满心头,还加强了几分。
失去意识的欧妮也以为自己要死了,这是她没有体验过的感觉,朦朦胧胧模模糊糊,好像灵魂离开了躯体,附近狼的嘶吼,高尔痛苦的号叫都还能听到,但是什么也看不到。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跳下来,她也很害怕,几乎站都站不起来,眼泪也不停流,但是她看着院子里跟狼扭打在一起的高尔,看着那个熟悉的和蔼面容这时痛苦的表情,她很难过,而高尔进入回忆后充满自责,愧疚,痛苦的面庞则让她鼓起了勇气,父亲给她讲过大力神赫克力拉斯的故事,也听他讲过遥远的东方,一个神射手为了拯救其他人把太阳射下来的故事,她觉得自己也要有这份勇气,她擦干眼泪,坚定信念,她试过用斧头劈柴的感觉,她知道类似的东西能够帮助她杀死饿狼,于是理清思路以后,她一跳下来,还没站稳,就奔向了猎刀,并几乎闭着眼劈向狼的脖颈。
人类的伟大是勇气的伟大,人类的赞歌是勇气的赞歌。
恍惚中,她摸向胸口的十字架,那是父亲给她的护身符,她紧握着它,好像父亲就在身旁,随后失去了意识,十字架上那块好看的石头,在夕阳的照射下,似乎绽放着耀眼的光芒。
远处山上,端着猎枪往回跑的父亲正健步如飞地在山岭上飞奔。
黝黑的皮肤渗出细密的汗珠,两眼只差直接刻上焦急两字。
如果他没看错,远处自己院子里,一匹巨狼正在啃食高尔老头,而女儿躺着旁边,生死未卜。
他心中责骂自己为什么这么晚回来,只好加快步伐,希望自己能够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