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积满了风沙。
答题纸上缺考的标记,用2B铅笔涂抹得很深很厚的一道,已是不可更改。
裘爽不愿意回想得更多,身躯麻木的站着,听到裘千仞的话。
“学习是第一生产力,漫展是吗?不是。”
“你别和他们两个搅屎棍走得太近了。”
搅屎棍所指的是风间彻,吕小布两个,素来都没做出什么好事,和裘爽混在一起简直耽误前途。
“他们两个是傻子,你也是傻子不成?”裘千仞自问自答,“不,你不是。”
裘千仞扶墙,苏莫廖才是该多靠拢的人啊,苏莫廖也在理科班上,是学霸可望而不可及。
本来裘爽和苏莫廖本该有一段极好的姻缘,被街坊四邻曾传说为娃娃亲。
打小裘爽便和苏莫廖排排坐,也经常和苏莫廖一块儿吃瓜。
裘爽给苏莫廖一点小恩小惠,苏莫廖给裘爽讲不懂的题,彼此保持着默契的共生关系。
裘千仞手握着一张照片,照片里裘千仞靠中间,裘爽在左,苏莫廖在右,宛若金童玉女。
初识这照片可能会以为裘千仞膝下儿女双全。
其实并非如此,苏莫廖出现在镜头里,其实是邻家女孩,只是作为青梅竹马配合出镜的。
本来还想指腹为婚的,但现在看来再无可能了。
顺着照片,回忆往昔,风沙很大,裘千仞吸烟入肺,烟雾缭绕,映出裘千仞沧桑的脸。
没话找话问裘爽要不要抽一口。
裘爽不抽。
裘千仞又端起桌上水杯喝一口,你也喝。
裘爽不喝。
裘千仞说起考试的成绩,全校第一仍归属于苏莫廖呢。
在理科班前十名除了苏莫廖找不到一个女生,苏莫廖毋庸置疑,无可挑剔。
一个人成绩好,连洗脚水也香。
裘千仞回想起小时候裘爽和苏莫廖一块儿上学,裘爽那时还是个乖乖仔,和苏莫廖在成绩单上并列第一第二,要不然就是第三。
“唉,要是一直这样多好啊,想想你打小也极聪明了。”
从娘胎里落下第一声啼哭,裘爽和苏莫廖一块儿啼哭出声。
裘千仞回忆一岁时的抓阄,裘爽爬上桌子,桌上近乎空无一物,只有一根毛笔,裘爽抓了毛笔,裘千仞心满意足。
再想想小时候一岁半时,别人家孩子都口齿不清,你已然能分清这个是粑粑那个是爸爸。
然后三岁,你已经能和家里的龟一块赛跑,能把所有的龟都跑赢,龟兔赛跑乌龟能跑赢兔子,你能跑赢乌龟,四舍五入你跑赢了兔子。
三岁半的时候别人都还穿着穿纸尿裤的时候,你就已经自己会往厕所里溜达了。
然后到了六岁,你已经会给家里打酱油了。
拎着酱油回家的路上,有小姐姐大喊,“有小孩纵火,看就是那个拎着一瓶酱油的,他是芳心纵火犯。”
还说,你现在太小了,等十二年后,张灯结彩,到时候还会在此地遇见,娶不娶我。
裘爽执着的摇头,不娶,我要娶的人她在前面的路上等我了。
……
正讲着,作为一个老父亲最荣耀的莫过于提自家孩子当年之勇了,讲着讲着,情满于怀,感情喷涌上来。
现实却是冰冷刺骨,被拍在海滩上。
“咦,爽儿呢,我家爽儿咋不见了?”
对着空空的墙说了这么多,裘千仞忽然感觉一把寂寞的刀插在他心上。
裘千仞挥着四十米大砍刀追出去,“儿呢。儿呢?”
裘爽没看着,倒是看到训导处外有人等候,问裘千仞要找的是不是这个鹅,一只烤好的大烧鹅。
唉。。。。
两个小弟还在为裘爽祈祷呢,也不知道裘爽会不会叫那一声爸爸。
两个小弟暗自忧心,看着桃花过处,寸草不生。
裘爽被找到时正静坐着,把眼睛向着阴冷冷的灰色的天穹,微小的尘埃,阴翳了裘爽年少的双眸。
“老大,你没事吧。”
刚从训导处回来,风间彻吕小布还不敢轻易触碰他们老大。
问了两声,裘爽面无表情,不像是没事。
略碰一碰,像是掉粉的蛾子一样,裘爽脸上的惨白更深了一些。
裘爽的视野向着远方的地平线,不给人碰,我想静静。
两个小弟望着变得深沉且忧郁的裘爽,长叹一声。
“唉,老大,成长就是这样,总要承受一些青春的阵痛,过一阵就好了。”
“老大,不是我说你,叫一声爸就好了,白挨这么多打,你掂量你屁股多厚。”
裘爽无言无语,仍是一尊佛像的姿势,悲伤在眼里辣么大。
此时一位靓女路过,手腕串着紫金铃,肩披白发。
当然外表上并不能看到白发,但是行走宛如友利奈绪,三千白发的空寂感。
远远的看过去,蒲公英小小一团,行走时苍凉的眼光,背负起末日的重量。
正是苏莫廖。
苏莫廖正要往教室那一侧走。
这一边,两个小弟和苏莫廖遥远的招手,道一声吉祥,“苏打小姐,苏打小姐,看过来。”
苏莫廖沿着预定的路线往前走,直线最优最短,因此苏莫廖走过的线路笔直,却听到那边招摇四起的声音,钓着自己过去。
苏莫廖往自己身上指指,“愚蠢的人类,难道在呼唤我?”
后来苏莫廖终于还是靠过去。
两个小弟恭恭敬敬的,“苏打小姐,有失远迎,作业可曾完成了?”
苏莫廖如倾听着三千末日的序言,“毁灭吧,又想抄我作业!”
两个人制止住苏莫廖的仓促的起咒,摆摆手,“不是为抄作业而来的,看一眼这倒霉孩子吧,我们老大——”
指着裘爽。
然后向苏莫廖说了一通病情:
裘爽进训导处前还生龙活虎的,倔强,眼睛里有光,嘻嘻哈哈的。
但从训导处出来以后,变了个人,落得这么个惨样,眼睛里再没有了光,吃喝拉撒恐怕也得人伺候了。
苏莫廖,哼,傲娇且目中无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拔起腿便要走。
“苏打小姐,好狠心,难道就算我们老大成植物人了,你也不肯留下来多看一眼吗?”
苏莫廖走到第三步,终于脚步一收,“少给我聒噪!”
苏莫廖看着那边的太阳,道是无晴却有晴,叹一口气。
虽然裘爽的确百般顽戾,该打,但忽然眼神无光了,难道真打成植物人了?
苏莫廖到底于心不忍。
当时去训导处,裘千仞咬牙切齿,“我家那孽子,脸皮也忒厚了,成绩单发下来,考了倒数还嘻嘻哈哈的,拿出一本学霸笔记装憨憨,说要独当一面,成为叫鲇泽美咲看得起的男人。”
鲇泽美咲是一个漫画美少女,只喜欢学霸。
曾经放话说她从来不和智商250以下的人交往,这句话击碎多少人的心。
但也同时激起了一些蠢蠢欲动的少男之心,妄图从咸鱼群蒙混进高智商人群里,再举着一顶示爱的旗杆,向鲇泽美咲告白。
裘爽便是其中一个。
裘千仞说这么多年驻守训导处,这种症状还是第一次碰见,因为中二产生幻觉,老幻想自己是学霸,病入膏肓。
我不能再溺爱下去了,得好好打一顿,连窝带鼠的一顿揍,叫他屁股开花,才能叫他认清自己多卑微,多垫底。
裘千仞嗙嗙锤两墙,墙裂开。
苏莫廖看着,委实不忍,就算是苍蝇蚊子,下手也要留三分薄面。
裘爽这么一打,瘦弱纤细,哪里禁受得住,还曾为裘爽求情,说裘爽倒也是叛逆不听话,可会改的。
裘千仞摆手说:“我去意已决,不必再劝,也不用为那傻儿子说话了,知道你们两打小青梅竹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免有些包庇,但老虎不发威当我是hello kitty呢,今儿棍棒底下非要叫他认清自个儿爹是谁。”
……
“苏打小姐,咋楞住了呢,眼睛还花花的。”
苏莫廖说我没事,苏莫廖从来薄情,脸上并不会因为琐碎的情感露出欢喜。
苏莫廖说方才眼眸被风沙迷乱,然后傲娇着小脸,眼睛撇去裘爽身上。
“不管怎么样我们老大已经成这样了,苏打小姐若有青梅竹马的情义,趁着刚吃完饭消消食一块儿陪我们老大待一会儿,说些安慰的话,或许能好些。”
苏莫廖,哼,一边嫌弃,一边靠近了裘爽。
裘爽不吭声,半天就这么坐着,内心似有空缺无法弥补,因此空洞洞的眺望遥远的天边找寻。
两个小弟然后往裘爽眼前回忆挥一挥手,裘爽眼睛一点儿不带眨,像个木头人。
苏莫廖倒有些素昔的情分在,问打的哪。
指腚是屁股了。
“老大你没事吧,叫你垫东西你也不垫,你以为你屁股有多硬,打的开花了吧。”
苏莫廖:“哼,什么开花不开花的,可笑。”
然后,往前一凑,看看裘爽被打的地方。
裘爽正凝视天上的流云,看着一朵云由近及远消逝在眼帘里,像是望着那年还没长大的自己。
却忽然凑过来一张不明生物的脸,像一只狗子嗅着鼻子过来。
原来是苏莫廖呢。
“苏莫廖,你要干啥啊?”
苏莫廖宛若壁咚的凑过来,但四面没有墙壁,若说是胸咚,苏莫廖又没有胸。
苏莫廖不明所以的咚过来,小鹿乱撞的。
裘爽扭头,好大一只咸猪手啊。
裘爽坐在了火盆上,一屁股跳起,而后冲苏莫廖咧起嗓子叫,“苏莫廖,你咋不守妇道。”
两个小弟上前安慰,“老大你没事吗,还以为你被打了,看来没事。”
“老大,别这么大动作,苏莫廖也只是关心你而已。”
还在给苏莫廖辩解呢,苏莫廖却不屑为自己的清白开脱。
“哼,什么稀罕之物也不给摸,要找你的清白三岁前找去吧。”
苏莫廖走了。
裘爽追溯到遥远的年代里,那时候车马很慢,邮件也很慢,一生只爱一个人。
不像现在,稍不留神,就被人蹭了油水。